齐王手僵了一僵,然后慢慢直起腰来,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晦暗的瞳孔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也不回答她的话,转身叫传膳。
席间皇后一直脸色不虞,眼神怎么看都像是要吃人,她打定主意如果齐王不先开口的话,她绝不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至少不能在萧折靡面前去贴,那样她承受不了,面子里子都要丢光。
萧折靡盯了一会儿皇后和萧沉鸾的脸色,有点想笑,但觉得现在这个气氛突然笑起来,很不合时宜,于是她忍住了。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殿中转了一圈,掠过分尸的时候,突然眉头一挑,垂下眼来。
要是就除掉分尸一个人,怎么想都有点儿亏。那东西好像是施微压箱底的珍藏,总共就两份,不捎带一条人命作陪衬,萧折靡觉得过意不去。
她端起剔透温润的玉杯,对皇后和萧沉鸾举了举,笑得很坏。
这近乎挑衅的动作差点让皇后当场翻脸,好在萧沉鸾拉了拉皇后的衣袖,冷笑一声,执壶压酒然后送到萧折靡面前:“妹妹,虽然在圣上病中你胆大妄为,甚至还私下圣旨封自己为太子妃,又住进东宫与圣上和皇后娘娘作对……但是圣上醒来之后并不计较,对你如此隆恩厚待,你日后可千万要忠心侍奉,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这话够阴险,听着像好话,还捧了一把齐王,其实仔细一嚼,会发现其实就差直白地说萧折靡狼心狗肺,不得不防了。
萧折靡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沉鸾,心底百转千回。这位堂姐前世里杀她全家,今生又处处与她作对,还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让她和太子殿下的计划功败垂成。终于要致之于死地了,这一瞬间她除了叹息,却并没有感到悲伤和畅快。
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最可悲的是,她此刻看着对方的面孔,连一丁点对仇人的恨意都浮不起来,静如止水。
“妹妹好端端的,为何叹气?”萧沉鸾似笑非笑。
皇后和齐王也转过头看着她们两人,因为她迟迟不肯接过酒杯。
萧折靡身躯向后移了移,摇头道:“因为我不敢接你的这杯酒,我怕有毒。”
皇后脸色一凛,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拍桌子,但发现齐王目光危险,顿了顿还是收回手,呵斥道:“胡言乱语!这酒是本宫也喝了的,要是有毒,本宫早比你先一步没命,还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皇后娘娘用不着这么急着盖棺定论,要是真的没有毒,那不知含玉夫人可敢把这杯酒,敬给圣上?”萧折靡气定神闲地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有个陷阱在等着人踩下去。
萧沉鸾一时间脸色有点不自然,端着酒杯的手不知该收回还是真的敬给圣上,这倒不是说她真的在酒里下了毒,她是怕萧折靡在酒里下毒,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动了手脚。萧折靡方才同圣上相处了那么久,要下手的话有的是机会。
她并不知道萧折靡其实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之所以肯被软禁在无极宫里,也是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含玉你……”皇后发现萧沉鸾并无动作,一时脸色也微变。
皇后早知道她们姐妹不和,互有杀心,见现在这个局势,难道说萧沉鸾真的这么沉不住气?
齐王神情莫测起来。
萧沉鸾咬牙,刚准备要命人以银针试毒,萧折靡却已经抢先一步,不紧不慢地截断她的话:“银针也有试不出来的毒,你自己饮下也并不代表你没有事先服过解药,除非你肯将此酒赐给一个无关的人,我要亲眼见他没事才行。”
两人目光相撞,均是没有笑容的冰凉。
早知道就不该敬这杯酒,给她以可乘之机,闹得现在骑虎难下,她越是这么坚持,萧沉鸾越发觉得这酒肯定是被她动过什么手脚了,反而不敢随便赐给别人,更别说让齐王喝。
正僵持间,齐王突然笑眯眯地看了萧折靡一眼,然后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手一指便对萧沉鸾道:“既然如此,那就赐给分尸饮吧,他既不是皇后和含玉带来的人,也没有动过席间的菜,最合适不过了。”
萧折靡报之一笑,点头道:“圣上英明。”
萧沉鸾和皇后也觉得分尸是最好的人选,于是亲手将玉杯递给分尸。
一盏茶的功夫后,分尸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看向萧折靡,她换上诚恳的表情,刚刚开口准备表示歉意:“原来是我错怪……”
话音未落,分尸突然皱眉,眉头越皱越紧,并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起来。
齐王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分尸?”
这是他豫章主卫里最后一把□□,他可不想真出什么意外。
分尸牙齿打颤,猛地拔剑朝着自己手上划了一刀,那流出来的血液竟然是黑的!
果然有毒!
在座四人脸色齐齐大变,皇后哀叹,萧沉鸾摇摇欲坠,绝望之余,她忍不住指着萧折靡吼道:“是你!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我根本没有下毒!”
萧折靡怨责而怜悯地望着她,轻声回答:“我早知你我有嫌隙,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毒。现在又来诬赖我,但是堂姐,我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酒杯和酒壶一下,你是污蔑不了我的。”
是的,她没有碰过酒壶和酒杯,只是在上酒之前,命小庄子将鲒放于酒中泡了一会儿而已。这种古蚌对常人来说没有问题,但是对于沾染了那粉末的分尸来说,无异于一道催命神符。
齐王已经命人去传太医,但此时分尸已经捂着自己的胸口,单腿跪地说不出话来。不止是痛,还痒,让人发疯的痒,分尸伸手挠过的地方,若是可见的皮肤,便能看见一道道血痕。以痛止痒,还是止不住。
但他不会立刻就死,他还能活两个时辰,看起来很长,似乎能坚持到太医解毒。
萧折靡面色悲伤,心有余悸地望着痛苦的分尸。
皇后皱眉,推了萧沉鸾一把,使她踉跄着扑到齐王脚边,然后拉着他的冕服下摆,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涟漪:“圣上,臣妾没有下毒,真的没有,不是臣妾干的……”
“含玉哭得朕心都痛了。”齐王和颜悦色地伸手揽着她的脖子,目光疼惜,但萧沉鸾不知怎么的,生生打了个寒颤。
一旁太医已经诊断出结果,表示此毒能解,只是需要时间去翻古书上的药方,而且药方不止一个,要根据分尸所中之毒里的药材才能确定对应哪一个解□□方,如果混淆了其中的成分,这解药就会让人死得更快。所以太医取了分尸的血液。
齐王点头,命人将分尸送回房中,然后又摸了摸萧沉鸾美丽的脸,面色沉凝,说道:“看见含玉哭,朕太难过,所以以后,你就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哭吧。”
打入冷宫。
萧沉鸾颓然跌坐在地上,皇后狠狠地剜了萧折靡一眼,忍不住替她求情:“圣上,眼下事情还未查清楚,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
“皇后可以直接说是萧贵妃故意陷害。”
齐王似笑非笑,并没有看皇后,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沉鸾毫无生气,如一具尸体一样被拉出去。
她的裙摆拖过长长的大殿,什么也没有留下。
“难道没有可能吗?圣上不过就是偏听偏信,在这样下去,圣上迟早会……会,会毁在这个女人手上!”皇后第一次这样大不敬,说完之后她冷笑连连,最后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杯盏,决然而去。
齐王挑眉,转过头看萧折靡,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皇后说的,有没有道理?”
萧折靡只是摊了摊手,认真地答:“我真的,没有碰过那壶酒和那那只酒杯,皇叔,你都看见的。”
她的称呼又成功地将齐王脸色拉成冰川。
天色如墨一般暗沉,深夜有大风呼号,拂过御花园中的树枝,像是整座宫殿在呜咽。
分尸死了,太医来不及配好解药,他就一命呜呼,死得格外痛苦,他抓着自己的脖子,脸涨成青紫色,好像喘不过气来。
于是在天空放白之前,刚刚搬入冷宫的萧沉鸾被赐腰斩,午时三刻在东门外行刑。
萧折靡站在窗前凝望黎明前的幕色,缓缓冷笑着摇头,这还不够,还有很多人,一个一个都要死,直到最后齐王也会去陪他们的。身后传来轻微又沉重的脚步声,她刚要关上窗户,却看到对面摘星楼上有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卓然而立,衣带当风,轻袍飞扬。
他原比这暗淡的月光更皎洁。
重仪太子点头,眸光温柔如这夜色,带着肯定和探询。
殿下已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吗?那这样她就放心了。萧折靡也点头,然后遥遥相望,微笑。
就让他们看看,看看我萧折靡和太子殿下,是如何力挽狂澜,颠覆危局,如何将这十万里江山盛景,铸就成辉煌的千秋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