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黑气袭来,智洪的意识仿佛开始陷入梦魇,首先进入脑海的,是当年遭受过的苦难和屈辱,一次次被人追杀,生死命悬一线。紧接着,第一次打了胜仗时,前所未有的喜悦感袭来,那付诸努力有了回报的满足,久久的充斥在他心里,紧接着,一次次胜利接踵而至,人们敬佩他崇拜他,心中的虚荣感和骄傲,愈发的膨胀了起来。
再后来,他手刃了当初欺辱他的那些仇人,将他们的血一滴不剩的灌进了大鼎之中,心中藏匿了多年的怨气得以消散,一切来的都那么振奋人心。
像他曾经向往过的那样,他终于成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将领,他所领导的每一次战役,不管身处多么难的境地,不管对手多么强大,他都能奇迹般的反败为胜。
其实打心里,智洪知道那并不是个奇迹,因为在胜利之后,他要做的必须是屠杀。
第一次屠杀的时候,那些追随在他身边许久的士兵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的眼眸当中,仿佛没了崇拜,更多的是恐惧。
第二次屠杀的时候,有与他出生入死过的人,阻挡在刽子手面前制止他,那些能为他豁出命去兄弟们,竟然站在了素不相识的百姓和降兵一边。
那时胜利的成就感引导着他,他早已经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杀了所有阻挡他的,那些曾与他出生入死的人。
第三次屠杀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站出来阻止他,众多的士兵眼眸中除了服从还是服从,再没有一个高兴的出来唤他一声将军,叫他与大家共饮庆功酒。
那一刻他的喜悦和满足被心头突然涌起的凉意浇灭了些许,屠杀过后他才发现,他所攻克的城池三日之内血气滔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城里冤魂哭嚎的声音。
喝过酒走在街上,他才发现那本不是什么冤魂的哭声,而是失去亲人的人们,对生活的绝望。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也痛恨战乱,痛恨欺压,他当年参军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让老百姓过上太平安宁的生活。
可一切到头来,他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他想要停下来,好好的,靠自己的力量争取光荣,可他已经杀戮太多,几乎无法收手。
每当那大鼎干涸的时候,若不去灌上人血,每个深夜的梦里,每一次失神的时候,他仿佛会被千千万万双枯手拉扯,朝着不见底的深渊里拖去,这才让他恍然察觉,或许他死了,是要去下地狱的,而拉扯他的无数双手,就是曾经被他杀害祭鼎的那些人。
他开始变的惶恐不安,甚至几次梦里,他梦见他的头颅搭在大鼎边沿,旁边有人拿着刀子割开了他颈间的脉搏,鲜血顺着枯褐色的鼎身,流向了填不满的大鼎之中,伴随着的,是鼎中那些魂魄的嘲笑和哭嚎,笑他自食恶果,终于变的和他们一样。
最为恐怖的一场梦里,他在黑暗和绝望中,看到了那个他心中藏着的姑娘,她魂魄一如她的人一样脆弱,在千千万万只枯手当中,她争不过,抢不过,只能一点点,被绝望的吞噬。
不!不能这样!她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眷恋和温情,他不能失去,绝对不能!是那口鼎,是它想杀了她,就是它!
怒吼一声,智洪重新捡起刀来,朝着两个头颅的怪人砍去,可是一刀落下,那人又重新化作一团黑气,站在了他的身后。
似乎对智洪的作为十分恼怒,左肩的头颅朝着右肩的脑袋道:“阿殇,他好像没有用了,怎么办才好呢?”
右肩的头颅表情变的狰狞,朝着左肩的脑袋道:“阿殇,我们杀了他吧。”
十分诡异的一段对话过后,事情有了个结果,那大鼎之中冒出的黑气越来越盛,很快的,朝着智洪这边侵袭而来。
两个头颅都有些迫不及待,贪婪的舔舐着嘴巴,恨不能即刻喝到新鲜的血液。
忽的一声,刀刃出鞘的凌厉之声再次响起,暗夜里唤鱼刀带出一道光华,朝着那两个头颅劈砍过去。
黑气霎时在原地消散了,再现出身来,已经站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唤鱼刀得了主人召唤回到手中,斐珧自暗处出来,走到火把照耀的地方,看着两个头颅的怪人道:“我还记得你们两个。”
那两个头颅看到斐珧,两张表情同时惊恐道:“是你!”
斐珧扬唇一笑,“是我。我只记得早些年,你们好像有三个头。”
两个头颅咬牙切实,异口同声尖锐道:“是你杀了阿殇!”
斐珧承认,“是我不假,上一次被你们逃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躲在人间修炼,很荣幸你们还记得我。”
两个头颅眼睛红成一片,伸出手来,左肩的脑袋擦了擦眼泪,朝着另一个脑袋道:“阿殇,我们要为阿殇报仇。”
另一个坚定的点了点头,“对,我们筹划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阿殇报仇。”
斐珧忍无可忍道:“早些年里我就劝你们分开起名字,旁人杀你们的时候也好分的清楚,莫要弄得和如今一样,杀了一个阿殇,还剩下一堆阿殇。”
两个头颅一条心,对外的时候显的格外团结坚定,两张脸皆是怒目横视,朝着斐珧道:“我们本不想这么快杀你的,是你自己找死来碰上,看来是阿殇想念我们,让我们杀死你的。”
斐珧扭了扭脖子,眸中带起杀意,“当年你们祸害苍生,我一时大意没能将你们斩杀,如今枉害了这么多人,到底也有我的过错。”
“我们不会再怕你了。”
两个头颅同时开口,而后左肩的脑袋恶狠狠道:“我们有主子给的法器,一定能够杀了你,想想九天神灵的鲜血,必定很好喝。”
另一个脑袋附和道:“阿殇说的没错。”
斐珧眼波流动,心里有了定数,朝着两个脑袋诓骗道:“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么?不怀疑,是不是你们的主子出卖了你们么?”
两个脑袋均是一怔,其中一个产生了怀疑,朝着另一个道:“阿殇,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另一个道:“我觉得她一定是在骗我们,我们的主子恨透了她,这么多年费尽心机都想要杀了她,怎么会出卖我们呢。”
原本有些动摇的头颅目光逐渐坚定起来,“阿殇你说的没错,一定是她在骗我们。”
“呵呵。”斐珧冷笑两声,“看来是骗不出什么了,这世上恨透了我的人太多了,这可叫我琢磨不透。”
一致对外,两个头颅异口同声道:“臭女人,你受死吧!”
说着话,化作了一团黑气,迅速钻进了鼎中,那鼎在黑气缠绕之下,也犹如活了一般,从中生出无数只干枯腐烂的手,枯手之上长长的指甲如同钢构一般,翻滚着,带着一股强大的怨气,朝着斐珧抓挠过来。
唤鱼刀锋芒凌厉,舞起重重刀影,斐珧腾空而起,朝着那大鼎化作的怪物劈砍而去。
刀风落在大鼎之上,发出了嗡的一声振动,仿佛敲击了闷钟,但伴随着的不是空灵悠远,而是一阵阵惨烈的鬼哭狼嚎。
那些干枯的利爪被唤鱼刀纷纷切断,化作一团黑雾,但是转瞬之间,黑雾重新凝聚起来,千万只长长的利爪,又重新朝着斐珧抓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