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从八大家手中购买米粟,先要过范永斗这一关,对这样的局势,翟哲早有心理准备。
张家口八商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辽东的商队如今是东口最赚钱的生意,范永斗利用自己与女真人的关系,牢牢把控了其他七家商号的命脉。
大盛魁前,翟哲的脚步晃晃悠悠,像游山玩水一般,身后季弘督促四个亲兵抬了两个大礼盒。
走到大盛魁门前,翟哲向门口的伙计做了一个揖,说:“烦劳通报一下,就说翟哲前来拜访范东家!”言谈举止彬彬有礼。
伙计抬头看翟哲,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毕竟不像翟家人那样相处多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扭头迈步往商号里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伙计回来说:“东家请您进去!”
翟哲摆手让季弘等人将礼盒抬进门来,一直跟自己进了后宅,交至理事的管家手里,吩咐季弘呆在门外,自己随同引路的小厮往内宅而去。
季弘等四人站在院门旁等候,这些人久居塞外,常年与马贼野兽打交道,看上去沉默凶狠,连过往的伙计都远远避开。
小厮先往书房禀告,片刻之后,范永斗从里走出来,远远朝翟哲拱手道:“土默特的千户大人,终于有空光临鄙号了吗?”
范永斗的消息果然灵通,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暗藏机锋,可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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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也已不是两年前的毛头小伙了。
“大兄和我说笑了,若没有大兄去年的帮助,哪有我在土默特部落的地位!”翟哲神态如常。
两人依次进门,分宾主坐下,仆从上茶后悄然退出。
范永斗端详翟哲片刻,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
“能与大兄携手,是我的荣幸!”翟哲姿态放的很低。
范永斗嘴角含笑,说:“以你今日的地位,愿意合作的商号如过江鲫鱼,多不胜数,真的还有大兄我的位置吗?”
翟哲站起身来,平举茶杯放在胸前,说:“我此次前来,确有两件事。”
“先特向大兄致歉!”翟哲将头垂下,说:“两年前我匆忙离开张家口,远赴归化,耽误了与小姐的婚事,此事是我对不起小姐,对不起范家,万望大兄能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范永斗微微点头,这件事是他先提起,但必须要翟哲当面说出来,才算是给范家一个脸面。
“再次,我希望能和大兄在生意上再能携手。”翟哲压低声音,“漠北的商队就快返回了,西口两年未通商路,漠北部落积攒的毛皮堆积如山。”
“你有了右玉县的柳家,还需要我们吗?”范永斗对此事显然很介意。
“我当初孤身进入西口,强龙不压地头蛇,找上柳家合作也是无奈之举!”
两人实一句,虚一句,相互试探,但该谈的事情都谈到了。
范永斗轻咳一声,说:“生意上的钱是赚不完的,我还是那句话,只帮自家人!”
“翟家与范家本就是一家!”翟哲尽力挤出笑容,只是自己感觉这笑比苦还难看。他对范伊谈不上讨厌,但也没有几分喜欢,这门婚事从一开始他就说不上情愿,但局势压人,最终还是逃避不了。对商家来说,婚事也是一门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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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翟哲此言,范永斗也站起身来,双目直视,大声说:“翟家若是和范家成为一家,重现当年晋商张王两家的辉煌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王两家,值得正是大明前朝晋地的王崇古家族和张四维家族。
王崇古历任宣大总督,正是他在任时力主促成了隆庆和议,让王家近乎垄断了宣大镇对蒙古的贸易。晋商富可敌国,也带动了晋地在朝堂的地位。后来张居在任辅时,与其不和的王崇古被迫罢官,但扳倒张居正后,继任他担任大明辅的正是王崇古的外甥张四维。晋商那时拥有的不仅仅是金钱。
所有的晋商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重现当年张王两家的辉煌,至于道德,那是对圣人的要求。
范永斗在翟哲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是一类人。对他们这样的人,最好的合作方式就是双方有公共的目标。
“那还很遥远!”翟哲远没有范永斗乐观。仅靠经商,就算做到富冠大明恐怕也远远达不到张王两家曾经的地位,权力比金钱要有用力的多。
“遥远!但只要你我携手,已能看见希望。”
“我需要米粟!”翟哲很实际,不想陪范永斗说那些不找边际的话。
“我能得到什么?”
翟哲想了一想,说:“归化城重建之后,我会给范家留下位置,杀胡口出塞的道路对翟范两家商队是安全的!”
“很好!”范永斗点头,轻蘸一口茶,说:“我愿拿大盛魁一成股份换商盟一成股份!”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翟哲深吸一口气,摇头说:“商盟不是我独有,这件事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这是明显的推脱之词,商盟是翟哲的财力源泉,他决不能容许出现一点差错。敢引入柳全是因为此强彼弱,他有把握掌控,但若是范永斗的手伸进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内有八大家的财力,外有女真人的助力,翟哲不敢冒险。至于大盛魁的股份,对他来说毫无用处,面对范永斗这样的老狐狸,翟哲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等待你答应的那一天!”范永斗笑得真像个老狐狸。
翟哲的反应并没有脱出范永斗的意料。这世上有两样东西能让男人欲罢不能——权力和金钱。翟哲已经品尝到这种滋味了,就不怕他不上钩。无论翟哲如何小心,商盟在大明斗不过八大家,漠南的土默特部也迟早会臣服女真人,他又如何能跳出范永斗的手掌心。
翟哲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至于婚期,还放在那个日子吧,就是晚了几年,将舍妹熬成老女了!”范永斗哈哈大笑。
“全凭大兄安排!”
这桩生意谈下来并不比行军打仗更轻松,走出大盛魁的大门时,翟哲的背后已然湿透。只要他还在漠南,八大家就是他摆脱不了的阴影,宣府的生意已都在八大家的掌握之中,这一年,范永斗也在设法向大同扩张,女真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制造压力,而大明还在沉睡之中。
和来时的矜持不同,离开时范永斗一直将翟哲送到大门外。
目送挺拔的背影在街道拐角处消失,范永斗从心底欣赏这个年轻人。此次翟哲孤身来访,并没有翟家人陪同,表示翟哲与翟家的旺顺阁并非一体,这正是他愿意见到的局面。
大盛魁内宅。
一个女声啜泣,“我这辈子谁也不嫁,他想娶就娶,想弃就弃的,当我是什么?”
“不嫁,你还真想孤劳终生吗?”范永斗软声相劝。
范伊止住哭泣,叹息一声,说:“我晋地孤老终生的女子还少吗?我本当他像那些冒险出塞的汉人一样,都死在塞外了。没想到还真来了个衣锦还乡。”
范永斗正色道:“翟哲前途不可限量!嫁给他不比嫁给那些有功名的人差!”
男人的世界与女人完全不同。
“你当我在乎的是他的前途吗?”范伊满腔委屈无处诉说,两年前在商号与自己谈笑风生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