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君扶着拒霜出了客栈。底下竟然站了十来个随从。看衣着也都是上好的绸缎。
少年郎君扶着拒霜上了马车,自己与她共乘一辆马车。其他人便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拒霜挑起车帘,心里头暗自嘀咕。她在黑水城可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阵仗。此人到底是何等的身份。
她的心早已被搅乱了。想要问,却又问不出口来。正犹豫间,外边的马夫已经低声说:“少爷,到了。”竟然这么快就到了她住的别院?拒霜都忍不住脱口说了出来,“这么快?”
前边的马夫已经掀开车帘,少年郎君不由幽幽道,“此番别过,不知何时能再见。不知道能否再听娘子唱一曲《蝶恋花》?”
拒霜早已经意动,毫不犹豫地就清了清喉咙唱了起来,那歌声从马车里传扬开来,散向那漫无边际的夜空……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少年郎君闭着眼,完全沉浸在歌声里,末了只是重复着那最后一句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这话时,却是幽幽地望着拒霜,意有所指。
但最终他只是朝她拱了拱手,“娘子保重。”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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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霜从马车下来时只觉得心口有些郁郁的,尤其是看到这一间小别院,想到今日白天受到的委屈,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哪知道,她才敲门,门就自己从里边开了。
只见罔六叔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廊下。拒霜吓了一跳。老实说,罔六叔除了对六婶是老鼠见了猫,对待别人都自有一股威仪。平时,拒霜对他也是逢迎和讨巧的态度。见到他阴沉着一张脸,显然是在这门口待了很久,她有些紧张地说:“老爷,您怎么来了?”
罔六叔冷冷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我们罔家的别院简直就是怡香园第二呢!”
拒霜心底一沉,方才自己在外边放声高歌,显然都被罔六叔听见了。而外边刚才那么多的人出现,那么大的阵仗,罔六叔必然也是看见了的。拒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泪滴了下来,“奴家晕倒在雨中,只不过是遇上个好心人送奴家回府,老爷何必拿那些话来挤兑我?奴家从府里出来,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她楚楚可怜,即便是把浑圆的肚子再摸十遍,罔六叔也只是视若无睹。方才拒霜回罔府,扫了他的兴致。他只恐六婶不满,哪知道六婶却十分大度地让他去看看拒霜,说到底她怀了自己的骨肉,不看僧面总是要看佛面的,云云。
罔六叔于是好心好意地出来看她,哪知道她早已没了踪影。罔六叔也怕她会出事,就到别院来瞧瞧,哪知道她压根没有回来。罔六叔正狐疑,就看到了这一幕。拒霜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门口别人的马车里,唱起了这样的靡靡之曲!
“哦?遇上个好心人?我倒是好奇,有谁这样好心,竟然还送你这样贵重的金钗!”罔六叔一伸手,就从拒霜的发髻中取下了那枚亮晃晃的金钗,厉声呵斥。
拒霜面色一白,只觉得今日自己真是背到家了。罔六叔的双眼里只剩下冰凉,“可笑掌柜的还跟我说,选个日子娶你做二房?哼,我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娶你这样一个下作的东西进来,败坏我的门楣!”他把那金钗往地上使劲一摔,珍珠和宝石都震落在地,他只是发狠道,“我们罔家容不下你这尊佛,你生完孩子,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说完这话,就再不理会还震惊在那里的拒霜,就拂袖而去了。
拒霜完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罔六叔的意思,是要把自己彻底地赶出罔府吗?他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一夜间,她被赶出罔府,被罔六叔训斥和憎恶,甚至到现在,他彻底地摈弃了自己!
她只觉得一颗心凉得彻底。原本她在怡香院过得好好的,之所以费尽心思去讨好罔六叔,为一个年过半百却又压根不疼惜自己的男人怀孕生子,自然是为了他口袋里的那些银钱和地位。只想着凭借争气的肚皮,可以让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尤其是他再过阵子,双腿一蹬,那她就母凭子贵熬出头了。
可现在倒好,所有的家产都转移到了那母老虎的名下,她总不可能对着那女人去撒娇卖俏吧?拒霜捡起被罔六叔摔在地上的金钗,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为什么她就没有早些遇上这位郎君?
罔六叔已经走远,但拒霜一咬牙,还是追了出去。她如今是骑虎难下,挺着个大肚子,她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呢?哪知道,她走出门,却看见那少年郎君就站在对面的街角处。
他距离自己并不算远,她似乎还能看到他的表情,是那种痛惜的表情。拒霜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他却已经向自己走来,“拒霜娘子洗尽铅华,就是为了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生活?”
他的眼睛里头满是鄙夷,仿佛像罔六叔这样的男人给拒霜提鞋都不配似的。拒霜原本是觉得自己能找像罔六叔这样的男人上岸,已经是运气十足。听了眼前郎君的话,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少年郎君已经从她手里将那枚金钗抽了出来,重又插入她的发髻,他低哑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慑人心魄,“既然戴上了我送给你的发簪,就不要再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