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进门便忍不住埋怨起来,“老二,你平日里做事一向最有分寸,今日为什么要糊里糊涂的发善心,将那个小犊子留下?你明知道母亲平日就不喜欢常华,她就是个祸害。”
二老爷扶太夫人坐好,解释道:“儿子留下她,绝不是发善心。是因为她的身份。母亲,你可知道她颈中戴的那枚金锁,刻的是什么纹?是蒙古乞颜部王族的徽号。我再说直白点吧。所有蒙古的部落和贵族在上个月刚刚奉乞颜部的可汗铁木真为整个大蒙古国的可汗,并且尊称他为成吉思汗。也就是说乞颜部如今是整个蒙古国的皇族了。”
太夫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小贱人的父亲,可能是蒙古的王族?哼,怎么可能!”
“常华和蒙古人有私情,这是铁板钉钉的事。虽然,当时她在黑水城,我们并不曾见过她的情郎。但这个丫头是常华和蒙古人的孩子,是不争事实。可是算起来,十八年前,乞颜部铁木真十三翼之战惨败,传闻乞颜部的人四处逃窜,要说他们有人逃进了黑水城,是一点也不稀奇。”二老爷知道太夫人不愿相信,但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单凭一枚金锁,就能断定她是蒙古贵族?”太夫人道:“她就算是蒙古贵族的孽种又怎样?说直接点,她就是蒙古的公主,我也不稀罕。常华要不是和蒙古人私通,又怎么会被罗氏那个贱人捉住把柄,大做文章。我们罔家已经在这里栽了一次,自然该和这孽种撇清关系,难道还要在同一桩事上栽倒两次不成?”
大老爷在一旁一声叹息,“母亲,世易时移。从前仁宗皇帝是要联金抗蒙,与蒙古人私下来往,确是死罪。可今时不同往日。母亲,你有所不知,今日,蒙古的使臣刚刚抵达中兴,陛下亲自到城外迎接,甚至让蒙古来使与陛下一同坐上了銮驾。如此殊荣,母亲你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二老爷点头道:“不错。所以对于那个丫头,我们非但不该撇清关系,我们还得对她好。一旦蒙古和大夏交好,保不齐,她能让我们罔家更上一层楼。”眼见太夫人脸色依旧没有舒缓,二老爷只得说道:“母亲说的是,一枚金锁,的确无法断定她是不是蒙古皇族。她若是,自然是好。她若不是,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出去,就是了。”
“哼。就怕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太夫人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我总觉得这丫头回来没那么简单。当初常华在罔家颜面丢尽,是被赶出府去的。这么多年,她跟罔家早已是一刀两断。她的女儿这会子回来,就没什么企图?”
她瞟了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罔长保,问道:“老三,是她找上你的?”
“母亲,你也太多心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企图?”罔长保在得知素挽极有可能是蒙古皇族时,心中的那杆秤已经不知不觉地又往她那儿偏了偏。这丫头比起府里那些侄女侄子来,顺眼得多。再说了,她进府,可是自己一手张罗的。她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这个帮了大忙的“亲舅舅”能不跟着第一个沾光?
“人家一个丫头,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好容易知道这世上有外祖家,一心想要来尽尽孝心。咱们自然该让她好好感受感受家里的温暖。”
罔长保话音未落,就被太夫人啐了一声,“你还有脸说了。你若有头脑,罗门的人怎么会把你当做凶手?我就怕你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提到这桩事,罔长保就更是憋了一股气,如今左右无人,便言道:“这能算多大个事,二哥跟皇后说说,我与这件事毫无干系,不就得了。”
“你……”二老爷气结于胸,这位好“弟弟”还真是会撂摊子。他翻了翻白眼,决定暂时无视他,只对母亲道:“母亲,您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又问罔长保,“她没说这些年,他们都是怎么过活的?孤儿寡母,哪里来这么多银子打点?”
罔长保不喜二老爷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模样,颇有些保留道:“听她说,是去了吐蕃。想来是做买卖,攒了点小钱吧。”
他自己吞了一盒金子的事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他也不想让二老爷知道。这种好事,凭什么便宜他?
二老爷也不知信了没信,“改日再仔细盘问这丫头。母亲,儿子会叮嘱儿媳,好好盯着那丫头。至于她这枚金锁的来历,我会派人趁机打探打探。她的身世,就暂时先瞒着她,也瞒着府里其他人。”
太夫人的脸色这才稍好了些。转头见罔长保双目盯着地板,似在走神,少不得又对他耳提面命。
罔长保敷衍地应下,心里头却在另外打着他自己的小算盘。
------------------
素挽才刚刚在客房安顿下,就有个十几岁的少女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她在一旁看见下人们把素挽的好几口大箱子一一扛了进来,素挽指挥着丫鬟,打开其中一口,都是她随身的衣物和首饰。看起来,价值不菲。
少女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住了,“这些都是你的?”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从来都是女人们的最爱。少女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来。
她下意识地便觉得素挽这是在自己面前炫耀,不无讥讽道:“只怕东西还没摆好,就有人要帮你把箱子又原封不动地抬回去呢。”
“不会的。”素挽笑吟吟地看着她,“二舅父都已经发话了,不是么?”
她早就知道李安全必然会和蒙古联合,时间早晚的问题。大夏北有蒙古,东有大金。不论是哪一个,都比之强大。作为夏国的君主,必然只有依附或联合其中之一。既然李安全选择与大金对抗,那么必然就得向蒙古抛出橄榄枝。喏,今日李安全亲自出门迎接蒙古使臣,看来他很着急为大夏寻求后盾呢。
其实,罔常华当初的情郎,是不是蒙古的贵族不得而知。但既然无人知晓,她凭什么不能给自己捏造一个有力的身份?她不是不知道罔家的奸猾,可他们想要去打探却也没那么容易。
要知道,十三翼之战,乃是乞颜部铁木真最可耻最羞辱的一战。如今他是蒙古的大汗,又怎么会愿意听到有人提起此事?就算让罔家人见到蒙古乞颜部的王族们,谅他们也不敢轻易开口,触了霉头。
在他们知晓真相之前,她应该已经让这些帮凶们去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了吧。
素挽把梳妆匣捧了出来,摆在少女面前,“还未请教表姐芳名贵庚,表姐若是看得上妹妹的这些东西,何不挑几样顺眼的?也算是妹妹与表姐的见面礼。”
少女不禁眼前一亮,“既然表妹你都发话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叫晓娆,姊妹当中排行第四。今年虚岁十七。”
“那我得叫一声晓娆妹妹了。”素挽笑着将手上一枚玉镯捋下,转到她的手上,“这个是姐姐给妹妹的。”
那玉镯碧亮细腻,冰清玉洁,罔晓娆顿时爱不释手,于是素挽一问,“晓娆妹妹是二舅父的掌上明珠吗?二舅父有几个女儿?”
她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三个。”
“其他两位表姐,现在何处?今日可在?”
“三姐在啊,大姐……”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说漏嘴了,连忙支吾道,“大姐出嫁了,嫁得很远。”
“嫁得也不远,出了大门一直往东南走,见到高高的红色院墙,就是了。”
两人一扭头,只见罔长保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素挽故做沉思状,好容易才反应过来,露出惊喜的表情道:“大表姐是入宫做了娘娘么?这可真是好呢!”
罔晓娆恼怒道:“三叔,我爹说过了,这件事,不能随便同外人提。你怎么能……?!”
“你爹还说不要随便拿外人东西呢,你怎么拿的这么欢?”罔长保眼皮一翻,他看了外边一眼,顺手把门合上,“素挽是你姑妈的女儿,怎么能算外人?再说了,她迟早要知道的。你说,我说,跟你爹说,太安人说,有什么区别?”
罔晓娆还想要辩驳,但满手都抓着珠钗,哪里舍得放下。
素挽道:“舅父,既然不方便透露,那就不要说了吧。素挽不想让你们为难。”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罔长保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加诚恳道,“舅舅就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舅舅可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的。他们要隐瞒,那是他们的事,可是在舅舅这里,对你没有秘密。”
罔长保才不像太夫人有那么多顾忌,在他眼里头,素挽就是一只送到面前来的小肥羊,他当然得给小肥羊多喂点草,好多剪点毛。其他人越是对她有所保留,不就越衬托得他的真心实意么。
当然,太夫人今夜的嘱托,他却也不敢忘。这到底是罔家的大秘密,他于是说道:“不过,今天太晚了。改日,等改日,舅舅再同你说。”
素挽眉一挑,改日说的意思,便是不说。她也不在意,她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细节,她自会慢慢打听。
罔长保又劝素挽搬到他的院子里去住,素挽自是谢绝了。三个人说了会子虚情假意的闲话,告辞出来的时候,临走时,罔长保还不忘叮嘱素挽,不要透露太多她娘亲在吐蕃的事,以免惹来麻烦。又好意提醒她财不外露,以免被人惦记。
素挽自然是痛快地答应。那罔长保又警告了一番晓娆。晓娆一想,要是有其他几个姐妹也来找素挽要东西,那她岂不是还要跟人抢?哪像现在,这些好东西都被她一个人搜刮了。她当即就打起包票。他们告辞时,已经有两个丫鬟从大夫人索氏房里过来,说是以后贴身服侍素挽的。
一个名叫马莲,一个则唤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