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萧绾一旦能上路,便马不停蹄地前往普兰国。普兰国在夏国西南,本是个雪山环绕的国度。纳木大法师的住地则在两座雪峰中间的山谷。因地形狭窄,降水颇丰,倒成了个气候相对宜人的小绿洲。
罗萧绾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纳木法师的木屋。
一梳着朝天辫的童子打起毡帘将她迎了进去。但纳木法师却迟迟不肯露面。
一旁的童子早已经睡得哈喇子掉了一地。罗萧绾耐心等到天黑,纳木法师的声音才在后边想起,“女施主请回吧。”
罗萧绾道:“法师是觉得小女付不起酬金?”
“恰恰相反,女施主一进寒舍,便有一股凌人贵气。区区酬金,何足挂齿。”
“那法师为何连问都不问我的要求,就打发我回去。难道法师对自己医术这般不自信?”
纳木法师大笑,“女施主无须对我激将。恰恰是因为对医术太自信,才不敢相见。女施主既是贵人,却不远万里,孤身前来。显然身份不可告人,纳木见了女施主真容,知道女施主是何方神圣,岂不是自寻死路?”
罗萧绾的眼皮跳了跳,纳木法师如果真没兴趣,大可以把门紧闭,带着童子到别处去避上一避,现在这样,无非是故意留难试探自己。
罗萧绾于是问他,“听闻法师给人换脸,需要在脸上开刀。不知这几刀开在何处,又是几分深浅?”
纳木虽不知罗萧绾意图,却还是一一说了。
罗萧绾一咬牙,拿起墙边支架上的一把犀牛角匕首,对准自己未被烧伤的面庞就直接下起刀来。不一会儿,她半边脸已被鲜血染红,再加上另半边烧伤结痂的脸庞,整个就像是一只恶鬼。又哪里还认得出她本来的面目?
“现在,法师可以出来相见了吧?”
帘后一阵风动,重又归于寂静。纳木法师屏息道:“贵人气息绵长,想来内功非凡,虽说左脚脚踝伤了筋骨,但也只是轻功有损。说起来,纳木无论如何都非贵人敌手。他日贵人换脸成功,纳木只怕是第一个该杀之人。”
不等他说完,罗萧绾便将匕首换到了左手,只一刀,便将其右手手筋挑断,忍着痛对里边道:“不知这样,法师是不是能放心了。”一旁的童子早已被这一幕吓得屁滚尿流。
“贵人对自己真是心狠。我若仍是不肯,你的手筋却接不回去了。”纳木法师在里边不慌不忙道。
罗萧绾粲然一笑,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薄唇滑入口腔,“我已经无所依凭,不过法师耗费一下午,总不至于这般无聊只为看着小女切手腕的吧!”
毡帘终于被打起,罗萧绾为自己止住血,望向来人。纳木法师穿着一件厚重宽大的毡衣,难辨身形,他的相貌极为普通,和她想象中颇有些不同,是属于放入人群中费老力气才能找出来的那种。罗萧绾冷笑道:“法师未免太瞧不起人,到现在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纳木法师却不为所动,“对自己能如此心狠之人,必定也对他人心狠。就算贵人目前无所依凭,他日必定东山再起。纳木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罗萧绾默契一笑,表示理解。
他瞄了瞄罗萧绾,“我可以为你换脸。便是你手臂上的烧伤,我也可以帮你植皮修复。虽然不至于说脱胎换骨,但保管便是你曾经的枕边人,也没法认出你。不过——”纳木法师绝对是一个不好相与之人,“我要你为我做三件事。”
罗萧绾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她却不管不顾,笃定道:“力所能及,自当遵从。不知是哪三件事?”
纳木法师笑道:“好,待我为你换脸成功之后,自然会告诉你的。”
“哦。一言为定。”罗萧绾不动声色地答应下,转而将一幅绢画在纳木法师面前展开,“那就劳烦法师,照着这模样为我调整。”
她走出门,用外边的雪擦了擦手腕上的血渍。纳木法师说的对,对自己狠的人,必定对他人心狠。纳木法师的三个要求,注定了是要带到地狱去的。
是,他必须死。她不远千里而来,便是要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她重生后究竟变成谁,什么模样,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纳木法师不知道,罗萧绾在来找他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唐家堡。唐家堡又称唐门,以暗器毒药闻名遐迩。只可惜如今早已没落。唐门四宝曾为仁宗所得,罗萧绾为唐门“寻回”,终得唐门以半部《毒经》相传。
她再无法以右手用剑,不只是因为她要求纳木为她换脸。更是,她从今往后,再不打算用剑。武功盖世又能如何?还不是难挡毒药暗箭。她从前仗着剑术高明,并不屑于用这种下作手段,可如今,在哪里栽倒,就得从哪里爬起。
她离开的那一日,纳木法师和童子都再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罗萧绾在这里最后一次审视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面孔。尖尖的瓜子脸,高高的鼻梁。因为修正的缘故,和她提供的绢画也有着些许不同。看起来不只是党项或汉人,倒像是掺杂了蒙人或是吐蕃的血统。若不是镜中人的动作和自己一模一样,她险些要回过头去看是否有另一个女子站在身后。她已不复从前的丰神冶丽,但能让脸庞上一点疤痕不留,已是难能可贵。更难得的是,纳木取了她大腿一侧的皮肉填补在她被严重烧伤的胳膊和颈部,又用特殊的药水浸泡全身,她如今看起来,皮肤紧致有弹性,即便是十几岁的少女,也不过如此。只是为了让肤色一致,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她从前白皙的皮肤都换成了略近小麦的肤色。她从小习武,便是当了太后,每日也不敢耽误练习,因此手上甚至指缝间满是硬茧。她也让纳木替她除了个干净。
她的声带因为烧伤的缘故,虽然发声不再如乌鸦般难听,但却和她之前的声音截然不同。她身上,属于罗萧绾的痕迹已经被她抹了个干净。
她取了旁边的酥油灯,将这座屋子一点点的燃着。她从大火中走出来的时候,便像是一只浴火凤凰,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