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女神山脉小镇。
“明天见,安柯,兰蒂斯!”
雪莉背对着夕阳,从德尔约克老师学堂里出来,对面前两个男孩快活地挥了挥手。
安柯有些敷衍地朝她点点头,脸看上去臭臭。
“早知道会不及格,你前几天就该好好看书。”兰蒂斯站在安柯旁边,拍了拍男孩头,“现在不开心有什么用。”
“要你管!”安柯哭丧着脸,“雪莉明明也天天跟我们在一起玩啊!为什么她可以考得那么好!”
“因为人家聪明,你傻。”兰蒂斯调侃他。
安柯哼了一声,别过头不想理他。
雪莉捂着嘴偷笑。
安柯总是这样,明明一直都很聪明,却总是贪玩不学习,每次学堂测验都会被老师恨铁不成钢地骂。
兰蒂斯是他们三个人里最年长,已经有了一些成年人气质,像一个温柔大哥哥,每次陪他们胡闹之后,都要负责收拾残局。
“我哪里傻了?”安柯很不服气,“图书馆里魔法书我一下就能看懂,连老师都说我将来肯定会成为伟大魔法师!”
“好好好,那未来魔法师能不能先把作业按时完成呢?”
“我可以抄雪莉!”安柯理不直气也壮,回头看向小女孩:“……可以吧?”
雪莉声音甜甜:“当然可以!”
她喜欢被需要感觉。
“好!那我教你用魔法!”安柯像对待好哥们儿那样拍拍雪莉肩膀。
“嗯!”
雪莉很喜欢他们,是那种对最好朋友喜欢。
她知道自己天赋不好,没有安柯那么聪明,所以每次晚上回到家,她都会看书到很晚。
安柯和兰蒂斯,以后一定会成为伟大魔法师,作为他们朋友,自己可不能拖后腿。
他们三个以后一定会一起考上最好魔法学院,一辈子都是最好朋友!
雪莉在心中暗想。
在小镇上日子,是雪莉一生中最快乐时光。
但她人生中,也就只有这么一段快乐时光了。
那是一个平常夜晚。
雪莉告别了安柯与兰蒂斯,去镇上铺子买了妈妈交代油和面,提着绣着小花布袋,往家方向走去。
路过一个幽暗巷子,她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人。
那个人静静地蹲在地上,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雪莉没有在镇上见过这个人,她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上前了。
“这位……先生?”雪莉声音轻轻,带着小女孩稚气,“你还好吗?”
面前黑袍人抬起头来,雪莉吓了一跳。
那张脸干枯,苍老,好像陈年树皮一样皱巴巴,脸上皮肤正在向下剥落,露出了森森白骨。
“哦?一个女娃娃。”黑袍人咧开一个诡异笑容。
雪莉有些害怕,她想转身离开,但一股不知道哪里来奇怪力量束缚了她双腿。
之后,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一个奇怪实验室里了,她四肢被锁链禁锢,而不远处,还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男孩,同样被捆着锁链,正好奇地看着他。
小男孩耳朵尖尖,皮肤黝黑,五官很好看,跟安柯一样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暗精灵小男孩好奇地问她。
“我叫雪、雪莉……”雪莉很害怕,她想逃,但却不知道该怎么逃。
暗精灵男孩自称星见,和她一样,也是被那个奇怪黑袍人绑来,比雪莉早来两个月。
“……那家伙就是个变态。”星见说。小男孩脸上满是愤怒与仇恨。
其实和星见一起被绑来,还有另外几个孩子,黑袍人好像在用他们做什么奇怪试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小孩子被带出去,但星见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们再回来过。
“我们会得救吗?”雪莉缩在角落里,有点想哭,又极力忍住。
“别做梦了,这里鸟不拉屎,根本出不去。”星见满脸不在乎,他好像已经习惯了。
“我朋友很厉害,他们一定会来救我!”雪莉强装镇定,“他们可是未来最伟大魔法师!”
星见嗤笑,也没接她话,老神在在地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
“你多大了?”雪莉问。
星见撇了她一眼,“161岁。”
“这么大!比我太爷爷还大了!”雪莉忘记了害怕,一脸惊奇。
男孩一副“你怎么这么没见过市面”表情:“精灵族平均寿命有2000岁以上,我才一百多岁呢。真没见识,笨蛋。”
“……哦。”雪莉被男孩一脸嫌弃表情刺痛了,也不再继续说话,恹恹地坐在角落。
过了一会儿,星见主动凑过来:“你饿不饿?”
雪莉默不作声地换了个方向。
“……好吧,我道歉。”星见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破饼干,“别生气了,给你吃。”
雪莉不想吃,但她实在太饿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坐起身来,接过饼干,慢慢啃了起来。
她像仓鼠一样,啃地又快又疾,喉咙塞满了干涩味道,雪莉不管不顾,一边吃,一边流下了鼻涕和眼泪。
星见手足无措,“哎……你别哭啊。”
雪莉腮帮子鼓鼓,她一边吃一边哭出声,哭声越来越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饼干太难吃了,太难吃了!
雪莉在心里这样想着。
安柯和兰蒂斯,找不到自己,现在一定急死了吧,他们一定会来救我吧……
我一定会得救。
“你知道不,这里到了晚上,能看到我们暗精灵守护星。”星见没话找话。
雪莉止住了哭声,不想搭理他,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好奇:“什么是暗精灵守护星?”
“就是星辰里最闪耀那一簇,尖尖,像精灵族耳朵。”
星见说,“人类魔法师叫它预言启明星,各个种族都有不同叫法,不过在精灵族传说中,那是精灵神飞升神国时,在人间留下印记。”
“骗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骗你干嘛。”星见哼了一声,“你等着就是了。”
一天又一天,实验室内那小小窗口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守护星。
真会吹牛。
雪莉心想。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绿色皮肤半兽人送来饼干和水,但不管雪莉怎么哭喊怎么叫唤,都没其他人搭理她。
只有星见会陪她说话。
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雪莉会跟他说镇上事,说自己和好朋友之间趣事,星见也会和她分享精灵族趣闻。
小男孩脾气挺差,但雪莉有办法治他,每次小男孩声音一大,她就扁起嘴,一副快哭样子,星见就马上偃旗息鼓了。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星见板着个脸教训她。
“因为我年纪小啊。”雪莉理直气壮。
“其实我在我们暗精灵里面年纪也很小,差不多相当于……人类十岁?”星见看着雪莉稚嫩外表,试探性地报出一个数字。
“我十岁零八个月!”
“这就对了,我相当于十岁零七个月,所以你比我大,要让着我才行。”星见连忙道。
雪莉瞪他:“我不要。”
但是有时候,星见说法又不一样了。
“你把饼干吃了!”星见一脸无奈。
“太难吃了。”雪莉讨厌这里饼干,吃起来像泥土一样,她想念镇上鲜花饼了。
“不吃怎么逃出去?”星见说。
“可是你也没吃完啊。”雪莉不服气地说。
星见脸一僵,但还是板着脸把自己那一份饼干掰下了一半,递给她:“你吃就是了。”
虽然他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他是暗精灵,精灵一族比人类更能抗饿。
“……不要,你吃。”雪莉摇头。
“我比你年长,你要听我。”
雪莉:“……”
这个时候又变了!!
即便如此,雪莉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偶尔板着脸,摆出一幅年长样子教训她,臭烘烘脸色跟安柯像极了。
等我出去了,就把他介绍给安柯!他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雪莉心想。
但是,没有这一天了。
那一天,星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心情变得很低落,不管雪莉如何逗他,都得不到回应。
直到那个黑袍人出现。
他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了星见和雪莉,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面充斥着难闻气味,还有奇怪魔法药剂在瓶子里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星见疯狂挣扎,黝黑小脸上写满了恨意,他用牙齿撕咬黑袍人,用爪子挠他,瘦小身体用尽全力把黑袍人撞倒,大吼着让雪莉快跑。
他们当然没有跑掉。两个幼小孩子,在强大魔法师面前,就像是蝼蚁一般渺小。
黑袍人兴奋地把他们绑在冰凉台子上,口中念念有词,什么“试验突破了”,什么“新艺术品”,这些雪莉都听不懂。
她只知道,在黑色光芒亮起之时,剧痛笼罩了她全身,她身体被一股不知名力量撕扯着,朝星见靠拢过去。
雪莉感到自己身体正在和另一具躯体融合,灵魂也在和另一个灵魂交融,大量陌生记忆、信息冲刷她大脑,而另一个属于星见灵魂比她强大得多,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吞噬她。
但星见没有这么做,他主动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雪莉灵魂凭借本能撕咬着他灵魂,然后吞噬,消化,交融……
四周亮起黑色光芒,湿漉漉还在滴着水天花板,周围是斑驳墙壁,还有散发着难闻气味魔法药水。耳边是黑袍人兴奋尖叫,还有身边逐渐微弱,属于星见气息……
真好痛。
如果有神明话,快来救救我吧。
不管是什么神都好,救救我们吧。
雪莉这样祈祷着。
恍惚间,她在剧痛中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幽深、死寂世界,到处弥漫着黑暗死气和森冷骸骨。由骸骨组成王座上,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上面。
雪莉看不到那个男人脸,却能感受到他强大,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大男人,如果这个世界真有神明,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雪莉伸出了手,想要像那个男人求救。
一片朦胧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男人好像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一只误入小蚂蚁。”
男人声音缥缈得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一般,那声音古老而神秘,仿佛铭刻在久远魔法书上印记,一字一句都带着浩瀚魔力。
“需要帮忙吗?”
“救、救救我们……”雪莉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男人样子。
“当然可以。”男人好像很好说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但是我需要收取一些……嗯,费用。比如你灵魂?你信仰?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什么灵魂,什么信仰。
这些虚无缥缈东西,想要就拿去吧,只要能救星见……
她和男人交易了。
在那个让人恐惧实验室里,雪莉和星见融合已经到了尾声。黑袍人正欣赏着这一切,但突然之间,一股比最邪恶黑暗魔法还要邪恶气息从雪莉身上诞生,顷刻之间便吞噬了他所有魔力。
“什么东西?!”
还没等黑袍人反应过来,眼前“半暗精灵”就已经脱离了束缚,阴冷邪恶力量缠上了他脖子,哪怕是身为高级魔法师他,也无力抗衡这股诡异而强大力量。
在他面前,是一个看不出性别怪物,裸露皮肤上到处都是黝黑与白皙交接痕迹,交界处破碎不堪,像是黑夜中诞生黎明纠缠在一起,既诡异又丑陋。
黑袍人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当机立断地离开了这具躯体,灵魂钻进了实验室角落一枚戒指当中,切断了所有和外界联系,将自己一缕魂魄龟缩起来。
好在那个怪物并不了解魔法世界,看到眼前黑袍人失去了生息,它便散去了力量。
黑白分明怪物怔怔看着自己双手。
她灵魂是雪莉。
那个叫做星见暗精灵小男孩,灵魂已经几乎被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点点微末光芒,静静地躲在她灵魂角落。
雪莉用那股邪恶力量轻轻包裹住属于星见那一滴魂魄,像对待珍宝那样温柔地封存起来。
她拖着怪异残破身躯,走出了实验室。
天上是一片明亮星空。
雪莉终于看到了那一簇闪耀守护星。
和星见说一样显眼,尖尖,好像是精灵耳朵一样。
真很好看,就像星见一样。
雪莉用脏兮兮手抹了把脸,却还是止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星见死了,雪莉也死了。
她叫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