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那个女人能够走到今日,绝非偶然。”黑衣人转身,伸手将小月扶起,交于她一管迷烟,“这是迷迭香,今夜务必得手,我会在外接应。”
小月眼神一暗,将迷迭香接过,仔细收在怀中,“小月明白。”
“一件工具一旦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便毫无用处。小月,你是我造就最好的一件工具,不要让我亲手毁了你。”
黑衣人临走的话,重重砸在小月身上。她身子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满脸凄楚地看着自己双手。
跟在那个慈悲心肠的人身边久了,竟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也是那般的人。却从未想着,这双手,早就布满了血腥。
月上柳梢头,小月才背着竹篓,映着轻轻浅浅的月光,回了竹屋。
李汐早已经睡下,沈清鸣的屋子也已经熄了灯。
小月轻手轻脚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摸了摸怀中的迷迭香,从腋下取出一柄三尺长的匕首。
月色冷冷地映着匕首的寒光,在小月脸上闪出一道狠厉。她咬咬牙,看着不远处几条接近的黑影,矮身到李汐窗前。
确定里头的人已经入睡,小月取出纱巾拂面,释放迷迭香。
待香味逐渐扩散,小月轻手轻脚至门边,以匕首撬开房门,来到李汐床前。
窗外微弱的月光照着床上睡得正熟的人,紧蹙的眉头显示她睡得并不安稳。
小月手中的匕首,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如此反复几次,窗外传来两声急促的鸟鸣,显示主人已经等得不耐烦。
她咬咬牙,轻声道:“李汐,我本无意伤你,要怪,就怪你这辈子投错了胎,身在皇家。”言罢,手起,匕首落下。
匕首的反光一晃,李汐猛然挣开眼。眼见寒光闪闪,直直朝自己心脏细刺下,本能要闪开。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玲珑匕首即将落在自己心口。
没料到了李汐突然醒来,小月微微一怔,匕首迟疑了一下,在那双眼的注视下,匕首生生偏了轨迹,划过李汐的脸颊,定在竹床上。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李汐登时惊出一一身冷汗,直愣愣地盯着那双眼,“六叔终究是不放过我。”
小月身子一震,愣了片刻,听得窗外鸟鸣声大作,颤抖着手举起匕首,呢喃一句“对不起”,再次朝李汐刺去。
李汐暗想这次但真完了,这些人既然找到了这里,沈清鸣和小月会不会也遭了毒手?
正想着,身子被人猛地拉扯一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睁眼,却见沈清鸣一脸凝重的神情,抱着自己撞开房门,飞奔出去。
匕首穿透竹床,床上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小月一愣,看着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带着李汐掠出房间,本能惊呼一声不好,紧跟着也跃了出去。
却见沈清鸣抱着李汐,被埋伏在外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二人脸色都十分沉重。
李汐身子无力,被沈清鸣死死护在怀里,一双臂膀勒的她胳膊生疼,胸口的旧伤也牵引着发作起来。
她环视一周,身陷重围,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紧紧抓着沈清鸣的臂膀,“小月呢?小月在哪里?”
沈清鸣示意她稍安勿躁,视线透过重重包围,落在倚门而立的蒙面女子身上,淡淡道一句:“她很好。”
黑衣人慢慢将包围圈缩小,李汐被沈清鸣护着步步后退,夜晚的风还是微有些凉意,透过一层薄薄的单衣,不禁起了一身疙瘩。
沈清鸣将身上的月白袍子裹在她身上,双眼如炬,死死盯着女子。
“杀。”随着一声冷冷的命令,黑衣人群起而攻,手中的刀如猛兽一般朝二人扑去。
沈清鸣一手搂着李汐,身形几下晃动,避开锋芒,见招拆招。
李汐额头冷汗涔涔,瞧得出,沈清鸣虽然会几下功夫,却不是精于此道的人,只怕撑不过半刻。自己身中迷药全身无力,难道但真要葬身在此?
她正想着,随着头顶传来的一阵闷哼声,一道血箭在月色下洒在一旁的草丛上,十分刺眼。
抬首望去,沈清鸣左臂已经裂开一条口子,鲜红的血染透了白色的衣。
“你怎么样?”李汐担忧问道,可恨自己失了谨慎,才连累了他的。
沈清鸣却并未多话,一边勉强应付着黑衣人,一边护着她后退。
小月在门站了许久,眸子里的光就如半空中的月,冷冷清清,变换难测。
一直到,黑衣精装的蒙面男子出现,她眼中多了一丝恐惧。公子应付这些黑衣人已经吃力,若是主子出手,必死无疑。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个转念间,身子已经窜出,手中匕首连连翻转,朝沈清鸣身上招呼。
虽然招招致命狠毒,却又处处手下留情。
周围的黑衣人见女子参上,皆停了动作,静静看着。
对付小月一人,比起对付一群黑衣人,可是要吃力的多。沈清鸣早已经汗如雨下,随手捡来的木枝上,还有丝丝血迹。
李汐有了些许的力气,从沈清鸣怀中挣脱而出,瞧着面纱上的那双眼有些熟悉,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沈清鸣轻声道:“我缠住他们,你看准机会就跑,上了官道,就有救了。”
“那你呢?”李汐心中一个激灵。
沈清鸣身形却早就窜出,与小月战在一处,处处落了下风,几次险象环生,皆被他险险避开。
她担心着沈清鸣,随着黑衣精装的男子挥手,黑衣人已经朝李汐逼来。她一狠心,左手指甲刺进右手掌心,钻心的疼令她冷汗涔涔,却也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勉强能与黑衣人纠缠一番。
小月终究是个女子,体力比不得沈清鸣,一击未中,被他反扣双手夺了匕首,挟持为人质。
“都住手。”沈清鸣将匕首放在小月脖子上,沉声喝道。他声调本低沉,此番提高了声音,参杂着破音,说不出的狠厉。
黑衣人面面相觑,皆看向黑衣精装的男子。
男子眼中一道凌厉的精光落在小月身上,令她身子一个激灵颤抖起来。缓了许久,他才淡淡地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动作。
确定那些人不会再动手,李汐几步窜到沈清身边,听他厉声道:“快走。”
“你呢!”李汐没想到,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沈清鸣竟然还想着自己。此刻她恢复了些力气,断不会再生逃走的念头。
“沈某自有脱身之法。”沈清鸣悠悠然一笑,仿佛此刻并非身陷生死险境,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道别。
“要走一起走。”李汐咬咬牙,捡起一把软件,用布条缠在自己手上,与沈清鸣并肩而站。
她看的清楚,那黑衣精装的人便是首领,他既然令所有人停了下来,必定很在意这个蒙面女子,若挟制着她,或许二人可以逃过一劫。
沈清鸣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光,随后又沉了下来,“这样下去,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生又何欢死又何苦?”李汐凌然一笑,她本不是呆在深闺的女子,常年身在高位,令她周身自然而然散发着大气。
“你的兄长,还在等着你。”
沈清鸣一句话,令李汐身子一颤。是啊,自己若是死了,皇兄怎么办?可丢下沈清鸣,他一旦死了,皇兄的病也再好不了。
如此一想,又听沈清鸣说道:“沈某既然答应替姑娘医治令兄,决计不会食言。”
李汐转头看着这个相处一月的男子,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他不曾过问自己的身世,即便面对与他毫不相干的追杀,也义无反顾地护着自己。
李汐想问一句为什么,沈清鸣却没有给她机会,将她朝外推去,吼道:“走啊,不许回头,不准回头,快走。”
李汐踉跄着跑出,转头看了沈清鸣一眼,狠狠咬牙,“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回来的。”
沈清鸣朝她,看着那一抹身影渐行渐远,转身,却见铺天的羽箭朝李汐射去。他想也没想,飞身上前,挡下所有箭雨。
朝阳无力洒满大地,没有风的白云停在半空,连绵成一片皓白。
黑色骏马疲倦地搭着蹄子,时不时嘶鸣两声,也是有气无力。
马上的人双眼布满血丝,却仍旧强作精神。黑色衣襟被尘埃覆满,长发却一丝不苟地束在羽冠中。
凤尘骑着这匹马,奔波了七日,将千牛镇方圆千里寻了个遍,仍旧没有李汐的踪迹。
而就在他终于要放弃的时候,前方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李汐穿着沈清鸣的月白袍子,宽大的袖口挽在臂弯处,泥水将下摆凝成一股,在地上拖出一条乌黑的印记。
在看到凤尘的一瞬,李汐眼中一亮,唯一的想法是,自己终于得救了。
身子几下踉跄倒地,却又立即窜起,朝那人奔去。
凤尘怔怔地坐在马上,看着那人近乎不要命的狂奔向自己,那真的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公主吗?
直到李汐再次摔倒在地,他才反应过来,策马奔到李汐身边,下马将她扶起,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李汐将所有重量压在凤尘的胸口,双手紧紧抓着凤尘的手臂,就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抬首看着凤尘,急切地想要说话,可刚才剧烈的奔跑,导致带着沙子的冷风灌入喉咙,此刻火辣辣的疼,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凤尘取了水递给她,李汐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方才哑着嗓子求他:“快去救救沈清鸣,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快去救他。”
“沈清鸣是谁?”凤尘从不知道李汐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竟然会主动求他,而且还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李汐却因为筋疲力尽失去了意识,倒在他怀里,双手还紧紧抓着他漆黑的袍子,嘴里无意识念叨着:“救他,救他……”
凤尘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令这个倔强而高傲的女子如此挂念。他往李汐跑来的方向看看,沉思片刻,将李汐放在马背上,调转马头,往千牛镇去了。
“凤尘……”兰青言正指挥着最后一批人马撤出千牛镇,远远见了凤尘策马而来,松了口气。心想这倔驴子总算是放弃了。
当他看清凤尘怀里的人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竟然找到了李汐。几千人花了月余时间都不曾找到的人,他竟然只用了七日就找到了。
直到凤尘将李汐扔进他怀里,又调转马头离去时,兰青言才反应过来,朝他的背影吼道:“你去哪里?”
回答他的,是带着热气的风。
李汐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要杀自己,她只能拼命的跑,拼命的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她遇到了凤尘,她一遍遍求他,求他救沈清鸣。
可凤尘只是看她冷笑,讥讽她没用。
“沈清鸣……沈清鸣……”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床上的李汐双手无意识在虚空乱晃,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就像害怕失去什么。
伏在床边的新衣被惊醒,上前抓住她乱晃的手,眼泪从红肿的双眼流出,“公主,公主,新衣在这里。”
李汐恍然惊醒,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地搭着,任凭她如何努力,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光。
她颤抖着手紧紧反握新衣的手,另外一只手去摸新衣的脸,去摸到的是一股湿热,
“新衣,真的是你。”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全身酸软,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是奴婢,公主,你安全了,凤公子把你带回来了。”新衣咧开嘴想要笑,眼泪却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嘴角,酸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四下蔓延。
凤尘?李汐忽然想起之前的事,那不是在做梦,她真的遇到了凤尘,还求凤尘去救沈清鸣。
想到这里,她惊恐地睁大了眼,一丝光透入眼,激的起了雾水。她坐起身,抓着新衣的手,紧张地问道:“沈清鸣怎么样了,他也平安了吗?”
新衣不知沈清鸣是谁,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折返回去的时候,只看到厮杀的痕迹,没有看到任何人。”冷冷清清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帘子被人掀起,凤尘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中。
“我不是让你先去救他吗?”李汐咬牙怒吼。沈清鸣死了,世间还有谁能治得了皇兄的病?她的皇兄,难道要一辈子如同个六岁孩童?
因凤尘背光,李汐没有看到他脸上淡淡的哀伤,以及一丝轻轻浅浅的愤怒。他没有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汐一眼,转身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