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穆丁宁缓缓地睁开眼,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怔愣了半响,这才发觉身旁竟还躺着一个人。
他的手正握着他的单衣,覆在了穆丁宁手腕的伤口上,纯白的单衣沾满了斑斑血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多一些。
她身上的寒霜都已消失,想来定是慕容陌林替他解了毒,只是他为何会如此苍白无力,透明的唇瓣,毫无血色的面容,眼底深深地凹陷,凌乱不堪的墨发,整个人就像受过了严刑拷打一般,憔悴不堪。
穆丁宁心头一阵心疼,他一定费了极大的心力才解了“寒砂掌”的毒,她怜惜地抚上他苍白的面容,触手一片冰冷。
她心下大骇,指尖竟是微颤不已。
“慕容陌林,你醒醒,快醒醒啊……”
她轻晃着他的身体,甚至拍着他的脸,试图将他叫醒。
好一会儿,慕容陌林才幽幽转醒,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与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你怎么样了?”穆丁宁着急地问道。
“你放心,我已经解了你的毒,他不会疑心你的。”他虚弱地说道,眼中是她一如既往熟悉的温柔。
她心头泛酸,眼底强忍着涩意,素手覆上慕容陌林的眼眸,沙哑着声音,“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回来陪你。”
这个“他”,慕容陌林没有点出,因为彼此心知肚明,穆丁宁心里有数,她知道瞒不住慕容陌林。
归玄衍,你伤我,伤他,这笔仇,我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奉还给你。
穆丁宁简单清理了伤口,信步朝外走去,慕容陌林目送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淡淡一笑,希望她回来的时候不至于大发雷霆。
从北苑走到前厅,短短一段距离,穆丁宁见到了下人们各色的表情,有惊讶,有嫉妒,有鄙夷……
究其原因,她相信一定是出在昨晚,或许与慕容陌林宿在她的房中有关,这个“归云庄”,上梁不正,下梁歪,庄主阴险狡诈,下人嚼舌挖角,都是一路货色。
当穆丁宁若无其事地跨过前厅的门槛时,坐在上首正喝着茶的归玄衍,睁大了双目,一口茶水险些喷出。
他连忙端正了茶杯,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娘,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我已习惯早起,多谢庄主关心。”穆丁宁敛去眼底的疑虑,淡声回道。
归玄衍讪笑两声,“这个……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庄主的意思,丁宁不懂?”
穆丁宁心下咯噔,瞧不懂他眼底略显怪异的神情,深怕他是起了疑心,面上更不敢露出半分情绪。
归玄衍抿了口茶,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姑娘昨日喝醉了酒,该多休息才是。”
原来是这个?她不禁暗暗舒了口气,慕容陌林真的打消了他的疑虑,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听说昨夜庄里进了采花贼,不知最后如何了?”穆丁宁随口问道。
归玄衍放下杯子,沉声道:“让他给逃了,不过,他中了我一掌,铁定跑不远。”
“那就好,否则,有人莫名其妙背了黑锅,死于非命就冤了。”
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多虑了,老夫定会查出此人,绝不会冤枉了他人,姑娘就放心住下吧!”
“庄主明察秋毫,丁宁拭目以待,告辞。”
穆丁宁朝他点头示意后,迈开步子,走出了前厅,身后有东西“咻”得划破长空,逼仄而来,她嘴角冷笑,一个转身,迅猛出手,稳稳地接住了茶杯。
“庄主,下次可得拿好了。”
“人老了,手就容易打滑。”他颇为感慨地说道。
穆丁宁心下冷笑,老狐狸,下次我就递杯毒茶给你,让你一辈子也没机会再手滑了。
穆丁宁一只脚迈出了门槛,突然,转身淡淡说道:“那采花贼能从庄主的手下逃脱,本事不小,放眼整个醴都,怕也找不出这样的人,庄主是任重道远。”
听闻她的话,归玄衍吹着茶叶的动作稍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回到北苑,穆丁宁快速掩上了房门,这才“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体内的真气在四肢百骸乱窜,眼前一黑,她差点晕厥过去。
一抹带着淡淡药香的身影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微微一笑,嘴角的一抹殷红衬着惨白的脸,愈发刺目。
“等……我醒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嗅着他身上的药香,穆丁宁放任自己,沉入了黑暗的世界里。
慕容陌林抱着不省人事的穆丁宁,轻轻地放置在床上,替她掖好了被角,这才踱步出了房门。
阿奴已经在门外候了多时,看见他出来,赶忙上前,“公子。”
“你立马飞鸽传书给赤衣,让他调查归玄衍的真实身份,另外,安排三五个暗影去青衣派走一趟,生些事端,记得点到为止。”
慕容陌林温和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冰冷的的气息,阿奴眸光微讶,随即点头应道:“是。”
山雨欲来风满楼,或许这个江湖不会再平静了,他回望着紧掩住的房门,漆黑如墨的眸子闪过复杂的神色。
走廊的转角处,归藜落迷离的美眸,凝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怔怔出神。
“小姐,我们还要去吗?”柳儿担忧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归藜落仿若未闻,许久不语,只是眼底的悲戚连柳儿都看得真切。
柳儿本就为归藜落抱不平,明明小姐温柔绰约,偏偏有人放着美玉不要,非要牛粪上的一朵鲜花。
当下,她越想越气,不由地语气鄙夷地哼道:“小姐,你就是心好,像她那种女人,不知廉耻,与那勾栏院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小姐去看她,倒是污了小姐的眼。”
柳儿的话刚刚落下,归藜落便面色微沉,冷冷地扫过柳儿一眼,竟让她寒颤不已。
“柳儿,你要是再乱嚼舌根,我就将你赶出山庄。”归藜落冷冷说道。
一听赶她出庄,柳儿连忙吓得跪在她的脚边,慌乱地说道:“小姐,柳儿错了,请小姐不要赶柳儿走,柳儿七岁便跟在小姐身边,除了小姐,柳儿什么都没有了。”说到最后,柳儿几乎是泣声哭着说道。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许多年的人,归藜落见她这样,自己心里也难过,轻叹一声,将她从地上扶起。
“柳儿,你不明白,我的确很难过,但是,你侮辱穆丁宁,就是侮辱了陌林哥哥,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他半句不是,即便他爱的不是我,可我爱他就够了。”
一场痴恋,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现在,就让她默默爱着他便好,盼他余生安乐,岁月静好。
归藜落红着眼眶,白皙的皓腕拭去了柳儿眼角的泪珠,却仍由自己眼底溢满了晶莹。
“小姐,柳儿再也不会了,小姐不要难过,你还有柳儿,柳儿永远不会背弃小姐。”
归藜落越拭,柳儿的泪珠越是掉的厉害,她不禁破涕为笑,嗔道:“该哭的人是我,怎么你比我难过得还厉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被人抛弃了。”
“小姐。”柳儿略微难为情地别开脸,麻利地将脸上的泪痕拭去,转头对归藜落说道:“小姐,天寒,我们回去吧!你昨夜一宿未睡,别累出病来。”
归藜落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沉吟片刻,淡淡道:“恩,走吧!”
她迈着莲步,背对着慕容陌林离去的方向,转身便是一个天涯,每步都是划下了一道海角的距离。然而,当天涯和海角的距离背离了她原先的期盼,她再也没能想起今日对柳儿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