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果然大降温,林初时起来,一拉窗帘,就看到窗外凝了层白霜。
屋内一直开着地暖,倒还感觉不到外面的严寒,只是外面一片白雾茫茫,不知道会有多冷。
林初时呆呆地看了窗外一会儿,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床上只有他睡过的地方有褶皱的痕迹,另一半床单平整,看来昨夜聂寒的确睡在了楼下,没有上来。
他有些迟钝地想,昨晚上他们俩算是吵架了吧?
大概也称不上是吵架,只是彼此都生了气。
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生气呢?
因为聂寒的多管闲事,非要逼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他们的关系明明没有亲密到那种地步,最后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要自己和他上床,是个正常人都会不高兴吧?
那么聂寒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如今以聂寒的身份,平时发号施令惯了,一旦发出命令或者邀请,受到拒绝大概的确会感到不快,可是自己凭什么又要听他的话,对他顺从呢?昨天的事本来就是聂寒自己挑起的,他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凭借什么资格,来对自己进行管教呢?
说到底,他们的关系不过凭一纸契约维系,互相利用罢了,远远达不到亲密关系里,对彼此产生约束和占有的欲望的程度。
林初时思绪一顿,隐隐觉得其中有哪里不对劲,这段关系的发展,到目前为止,好像已经开始有所偏离他的认知。
但他及时打住了,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人的思维具有发散性,同时还有一种利我的倾向性,是很容易沿着一条蛛丝马迹,往自己所想象的,潜意识里所希望的发展脑补下去的,通俗点说,就是自作多情。
林初时定了定神,决定从今天给自己增加一项日常工作:每日三省吾身,切勿自作多情。
林初时洗漱过后下楼,聂寒也已经起了,等他下来之后,才上楼去洗漱。
两人擦肩而过,中途没有交流。
林初时脚步顿了顿,心脏一瞬上提,揪紧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松下来。
心想:害,我就说了,人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还好这次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不然再像以前读书时候的那样,一遍一遍地去找人追问,非要追根究底,问出个理由,最后被毫不留情地当面羞辱,也实在是挺丢脸的。
宴会时间是在晚上,但是作为主人,也是这次宴会的主角之一,林初时和聂寒不免要早些过去。
两人一早就被林夫人打电话过来频频催促,在家吃过早餐之后,就一起出了门。
两人从一楼大厅推门出来,内外空气交叉,冷空气打着旋儿地卷向他们,林初时穿了正式的西装礼服,外面也套了羊毛大衣和围巾,但是被冷风这么猝不及防地一吹,还是不由打了个冷噤。
天色也铁灰一片,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雪。
一张口就是一团白汽,林初时牙齿打着颤地嘀咕:“……靠,真的好冷。”
聂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径自走向大楼门口停着的车。
考虑到晚上肯定会喝酒,聂寒已经提早叫了司机先生过来给他们开车。
两人先后上车,进到温暖的密闭空间之后,林初时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搓了搓手,又揉了揉冰冰的耳朵。
全程聂寒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他,渐渐地林初时也安静下来,两人沉默地并肩坐在后车厢里,三十多分钟后,到了目的地。
宴会地点是林家在沿江一处空置的郊区别墅,平时不住人,只是雇人打理保养着,偶尔过来这边度假避暑的时候才住一住,前段时间他们家出事,雇的人当然已经辞退了,这栋别墅本来也要抵押出去的,好在一切无事,现在特特把这栋房子收拾出来办宴会,想来也是有他爸的心思在,是专门准备给一些人看的。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之后,司机来给他们开车门,聂寒先一步下车,林初时下来的时候,发现聂寒站在一边,并没有先走。
林初时倒有些惊讶,他和聂寒显然从今天早上开始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没有缘由的冷战,早上出门的时候,聂寒也自顾自地往前走,林初时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聂寒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林初时一下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他。
聂寒眉头微微拧起,片刻,说:“待会儿还要见你爸妈。”
那语气冷冷的,听不出耐不耐烦,只神色看起来确实是不太高兴,大约是很不情愿的。
林初时这才恍然,知道这是又要开始演戏了。
毕竟无论真实是什么样,他们现在是绑在一起的,是外人眼中的一对新婚爱侣。
林初时明白了过来,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只是倒也真的伸出手去,挽住了聂寒的手臂。
两人进了前厅,先看见了林夫人,林夫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绒长裙礼服,肩上围了条丝绸披肩,用镶满细钻的叶形胸针固定起来,戴了碧绿的翡翠耳坠,和同色系的宝石项链,头发也盘了起来,精心地化了妆,一扫之前的憔悴颜色,整个人雍容华丽,十分贵气。
她站在大厅的楼梯上,指挥人员做最后的清洁打扫,摆放桌椅,还有人推着餐车经过,上面摆满了洗得噌光瓦亮的杯盘刀叉。
一片忙忙碌碌,十分热闹的景象。
林初时看着这种场景,就会有种安心的感觉,觉得一切都值得。
林夫人看见他们,就笑了起来,下楼梯向他们走过来:“你们俩,提前说了多少遍,让你们早点来,现在才来。”
林初时自然地将手从聂寒臂中滑出来,走向前抱了下自己的妈妈,说:“现在也不晚呀,还没到中午饭呢。”
对着妈妈,他说话总还是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长不大似的。
林夫人佯作埋怨地说:“我是让你们来帮忙干活的,你以为你是客人,让你过来玩的呀?”
又看向聂寒:“今天天气不太好,听见说有条高架暂时被封路了,你们过来的时候还好吧?”
聂寒说:“还好,来之前查了路况,绕开了的。”
林夫人笑眯眯地点头,说:“还是小聂考虑事情周全。”
林初时算是发现了,他妈看聂寒,就是看女婿的眼光,怎么看怎么好。
林初时不由偷偷地撇了撇嘴,却被林夫人逮了个正着,于是又遭到了新的一轮念叨。
“看你的手,这么凉,脸都冻红了,”林夫人责备他,“是不是又没穿秋衣秋裤?”
林初时轻轻地哼了声,不屑似的,说:“没有,我才不穿那玩意儿。”
林夫人伸手指一戳他脑门儿,气得说:“今天这么冷,冻坏你就好了。”
林初时见他妈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连忙又抱着妈妈的手撒娇:“不会的,我那么年轻,扛冻着呢,不怕冷。”
林夫人被他给气的,最后没奈何,只能恐吓说:“你就仗着年轻可劲儿造吧,等老了之后有得你受罪的。”
林初时嬉皮笑脸,一律用撒娇大法浑赖过去。
两人说话的时候,聂寒一直在他们旁边,站在林初时身后一点,林初时不转过去的话,是看不见聂寒的,他也没有去看。
而听到他的话,聂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更没有不识相地再说什么。
接下来又见到了他爸他哥,一家人在一起用了中饭,林初时和聂寒自然是挨着坐在一起,大概是为了在长辈面前把戏演全套,聂寒还给他夹了几次菜。
全是素的,各种青菜叶子。
林初时敢肯定这男人是故意的,在报复自己,暗暗用眼神瞪了他一眼,又不敢当着父母的面,像昨天那样把亲亲爱人给自己夹的菜扔了,只好含泪忍辱地吃下去。
林夫人还感叹说:“哎呀,小初以前从来不吃青菜的,叫他吃跟要他命一样。”
又赞赏地看了聂寒一眼,活像他是个优秀的驯兽师。
林朔秋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他讨厌这种味道吧,以前小的时候不是喝了很多中药吗,全是草,我想起来也觉得挺恶心的。”
聂寒的筷子一顿。
“别给他找借口了,他就是从小挑食,”林夫人又故意逗他,“怎么现在小聂夹给你的,你就肯吃啦?”
林初时吃得满嘴草涩味儿,有点犯恶心,又不能当众拆台,只好作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我就是不喜欢而已,还有,现在我已经没那么挑了。”
林朔秋冷笑一声,说:“是吗?”
然后筷子一伸,夹了一把青菜过来,被林初时迅速格挡,护住自己的碗,他横眉怒目:“你干嘛!”
林朔秋冷漠:“哦,我夹的你就挑,他的你就不挑。”
林夫人露出一种笑而不语的神色来。
林初时气结,偏偏长满了嘴也无处解释,只好苦闷地闭上了嘴,任由他们调侃。
好在聂寒作秀大概也已经作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没再给他夹什么乱七八糟的菜。
一家人用完午饭过后,就有客人陆陆续续地上门来了,他们便开始接待客人,忙忙碌碌,很快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
林初时和林朔秋两兄弟等在别墅大厅门口,眼看着没有客人再进来了,准备一起进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人进来,由远及近,一把温润带笑的嗓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朔秋,伯父出院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没有邀请我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