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厉这一句话让纪心言从最初的惊喜中回过神。
她反应过来,不满道:“大人,你又这样偷偷跑进别人房里,会吓死人的。再说,万一进错房间怎么办。”
韩厉认为她后面这句话有点毛病。
什么叫“万一进错房间怎么办”,意思是进她的房间就没进错了?
他说:“我本来在外面,但是你们俩个聊起来没完,我又不好意思打扰,觉得冷了才进屋。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还能聊这么久,不愧是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纪心言觉得他在讽刺他们。
她撇撇嘴,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韩厉想了想,说:“就在你们对着星星谈心时。”
纪心言斜他一眼,将桌上油灯点燃。
烛光照亮她的手。
虎口处的水泡已经掉了痂,留下淡淡的粉红色印记。
韩厉视线在她手上停留片刻,又向上移到她脸上。
几天没见,她好像瘦了点。
纪心言浑然不觉,一手护着灯芯,一手小心地安上罩子,同时低声问:“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韩厉道:“院子太大,你们声音又低,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纪心言挑眉,卖关子道:“你猜怎么着?”
韩厉看她那样觉得好玩,配合着问:“怎么着?”
纪心言倾身凑近他:“真正的安王世子早就死了,沈少归就是玉楼。”
“哦。”
纪心言一愣,反应过来:“大人你怎么一点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我抓到小燕儿,她说的。”
纪心言一听,问:“小燕儿?她还活着?人呢?”
“在封县大牢。她想逃去大昭,被我的人在边境拦下。”
“大人你从封县赶过来的?那是不是很远?”纪心言睁大眼瞅着他。
韩厉顿了顿,想否认,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那边纪心言已经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忍不住笑起来,说:“大人你特意过来找我的?是不是不放心我?其实还好啦,沈少归虽然挑明了身份,但只是想让我念旧情,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韩厉正要开口,忽然有人敲门。
他闪身躲到柜边,利用柜子遮挡身形。
纪心言把门打开,外面是沈少归和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
沈少归道:“给你送壶暖胃茶。”
他示意那侍女:“把茶放桌上。”
侍女正要抬步,纪心言忙伸手将托盘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说完就用脚去勾门。
沈少归眼神快速扫了她一遍,单手撑上门板,阻止她继续关门,视线不动声色往屋中转了一圈。
“你穿的衣服太少了,明早会更冷。”他边说边解下自己的厚实披风,两手扬开,从她身后绕过。
纪心言惦记着韩厉,只想快点让他离开,便任由他动作,只说:“谢谢世子。”
沈少归帮她系好领口带子,收回手,看着她一笑,道:“我多次送你东西,你还是头一回痛快收下。”
“是吗?”纪心言讪笑,“世子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沈少归又看眼屋里,说:“早点休息吧。”
纪心言关上门。韩厉已经坐回桌边。
“他对你倒真不错。”他淡淡地点评了一句,“我找了两处别院都没发现你,原来是跑到这来了。这个别院是太|祖时期所建,除了王府邀请的客人也就太守家眷能住进来。”
他调侃道:“不想借机改改命吗?王妃的远房亲戚你看不上,王妃的儿媳妇怎么样。”
“更看不上。”纪心言边说边给他倒了一杯暖胃茶。
韩厉接过,奇道:“别人盼着想着的东西,到你这一次又一次地放弃。”
“哪里一次又一次了?”
“刘全。”
“他都多大岁数了,那么老也算啊?”
“世子可不老,还对你一片情深。”
“他是对杏花一片情深,不是我。”纪心言随口道,“他只是忘不掉青梅竹马时的单纯感情。”
韩厉瞅着她,忽然问:“你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纪心言觉得好笑,这一晚上两个人问她同样的问题。
她笑着说:“以前说过的啊,买个房开个店,做有钱有闲的小富婆。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韩厉摇摇头,低头看向茶水。
茶水色泽清亮,混合了红枣枸杞和一点点生姜的味道。
确是暖胃之茶,只是里面有种辨不出的药味,似乎是京城贵妇们喜用的安神之物。
有太守夫人住在这里,安王府提前备上安神茶倒也说得过去。
他运着内功上山用了两个时辰,又跑了三处院子才找到纪心言,没吃没喝,确实有些渴了。
他试着喝了一口茶,暖意从胃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看向纪心言说:“这不是信不信的事,是理解不了。你没想过嫁人吗?”
“想过。”纪心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坦然道,“但也得碰的上啊,感情的事又勉强不来。”
韩厉笑着摇摇头,将茶喝完,起身要走。
纪心言一愣,跟着站起来。
“你去哪?”
“当然是离开这。”
“……就走了吗?你不是才到没多久。”
“又没人邀请我。”韩厉随意道。
纪心言着急,刚遇上援军怎么就要走了呢。
“别啊,明天早上一起走吧。”
韩厉失笑,歪头看她,调侃道:“你在邀请我留下过夜?”
“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但也差不多……”纪心言别别扭扭地抠手,“我一个人有点怕。”
韩厉看她这样子,心情突然就好了。
“那我……”他才说了两个字,脸色一变,旋即看向桌上那壶暖胃茶,“这茶有问题。”
纪心言微怔,也跟着看过去。
她那杯还没动,但韩厉的喝完了。
她不敢相信,又惊又怕。
“有毒?”
“不是毒药。”韩厉拧眉,感受着体内蛊毒的波动。
正因为不是毒药,他才没能立刻分辨出来。
那确实是安神的药,只是药量较大,与京城贵妇们浅浅的剂量不同,这个药量是想让人昏睡不醒的。
其实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因为药入体后,迅速牵动了残留的蛊毒。
这个药比寻常药更为温和,如果纪心言喝下去,起码要一两个时辰才会起效。
只是起效后会到什么程度,能持续多长时间,他就没法判断了。
纪心言忙扶住他:“你怎么样?”
“无事。”韩厉讽道,“看来他对你也没那么好。”
纪心言离他近,知道他并非真的无事,因为一道不明显的红色血筋正从他脖颈向上延伸。
她想起了原野死亡前的惨状,声音都发抖了。
“大人,你的蛊毒……”
“死不了,只是余毒未清。”韩厉呼吸渐重,“我得马上离开这。”
他下意识冲到门边,手握上门把时停住,犹豫着。
他转头,看到纪心言就站在自己身后。
她面色发白,显然是怕了。
“过来。”韩厉说。
纪心言快步到他身边。
韩厉看着她:“我带你下山,夜深寒冷,可能要受点罪。”
纪心言猛点头:“我不怕,我跟你下山。”
她打开门,一步迈过门槛,顿时傻在原地。
小院三面环了许多手持长弓的卫兵。
沈少归立在正中。
“心言妹妹,你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地收下我送你的东西。”他话中有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看向韩厉,笑了,那笑里不带半点快乐,眼神冰冷刺人。
“韩大人深夜到访,未曾远迎,请恕沈某无礼。”
韩厉往前一步,将纪心言半挡在身后。
沈少归见状眯起眼睛,就连那点虚伪的笑也收了起来。
韩厉道:“韩某只是途经此地,正要离开,不敢劳烦世子。”
“韩大人离开就离开,怎么还要带走我的客人呢。”
纪心言看他假惺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的茶里下药,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沈少归道:“那只是安神助眠的药物,不会伤身。”
“我睡觉好的很,根本不需要助眠。”纪心言怼起人来毫不客气,“少把你的歪心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沈少归见她一直躲在韩厉身后,本就气恼,一听这话,火道:“我能有什么歪心思?只是想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离我远点,我就很安全了。”纪心言边说边观察韩厉,见他脖颈处血丝忽隐忽现,心知是他在压制蛊毒。
要快点离开。
她看向沈少归,放软了语气,带上一点撒娇的味道:“世子,我们的事下山再说,好吗?”
沈少归寒着脸,说:“好。”
纪心言刚松口气,就听他又说:“他一个人下山,你留下,否则你们都别想走。”
别逗了,她疯了,明知他下药还敢留下?
纪心言下意识拽紧韩厉衣袖。
韩厉扭头看她一眼,从她脸上看出明显地紧张与惧怕。
他伸臂将人揽入怀中,看向沈少归:“真是巧,世子想她留下,我却偏想带她走。这可怎么办,要是能将人一分为二就好了。”
纪心言靠在他怀里,仰头瞪他一眼。
沈少归眼看着他二人越靠越近,眼中已是冷若冰霜。
“韩大人,这里是剑州,是安王府别院。你确定要把安王府的客人带走吗?”
韩厉笑了下,说:“世子宽宏大量,应该会同意的。毕竟你是安王世子,不为自己,也要为安王府打算。别忘了你的身份!”
最后一句话,是警告也是威胁。
沈少归瞳孔微缩,不再与韩厉争辩,转而紧盯着纪心言。
“心言妹妹,你真的要跟他走吗?你才认识他多久,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言辞诚恳而急切,“他尚在炎武营时就帮着陆骁刑讯犯人,他可以把人的整张皮扒下来却不让人死,他能冷眼看着情同手足的兄弟死于非命……”
纪心言抓着衣襟的手松了点,她看向韩厉。
韩厉没有看她,只淡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沈少归往前一步:“心言,你可以不喜欢我,但韩厉绝非良人,他对你只是一时兴趣,但凡你对他稍有阻碍,他必会弃你于不顾。”
韩厉笑道:“原来世子这么了解我,看来宫中这十年没白过。”
沈少归心知自己无法动摇韩厉一分一毫,他只是盯着纪心言,牢牢地看着她。
“心言,你就这样跟他走?你从他那里得到过一句承诺吗?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我能给你的他给不了。他一句承诺也给不了你,你现在就可以问问他!”
纪心言再次看向韩厉,韩厉垂眸与她对视。
红色血丝飞速向他面上延伸,纪心言感觉到自己触碰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一下子回过神,对沈少归怒道:“你有毛病啊,我干嘛要他的承诺,我也不要你的承诺,我只想下山!”
韩厉弯唇,夸道:“好姑娘,我们走。”
他揽着纪心言,不顾周围的弓箭,径直往院门方向去。
沈少归面沉如冰,右手举起:“弓箭手,准备。”
一直在旁边静站的百夫长闻言,往前一步低声道:“世子,不可。”
沈少归冷道:“你要抗命吗?”
“卑职不敢。”那百夫长皱眉道,“只是……”
沈少归朗声道:“有歹人夜闯别院,惊扰太守大人家眷,全力格杀。”
他看眼纪心言,补了一句:“莫要伤了人质。”
弓箭手们有片刻迟疑,纷纷看向百夫长。
韩厉眉头微皱,圈着纪心言的胳膊猛地收紧,借着这片刻的空当,抱起她纵身跃过围墙,往雪地里飞去。
沈少归脚尖猛提跳上围墙,双目赤红。
“纪心言——”
借着点点光亮,隐约看到雪地上奔跑的两个小黑点。
他夺过一名侍卫的长弓,拉得满满,箭尖直指韩厉背影。
百夫长上前,急道:“这箭是安王府所造,若伤了韩厉便是铁证。”
沈少归牙齿咬得带响,双目紧了又紧,握弓的手骨节发白。
他忽然伸手:“信号烟。”
百夫长一下子反应不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掏出信号烟递过去。
沈少归将它系在箭尖上,遥遥地瞄向远处雪山。
那百夫长这时才明白他此举何意,不由大惊。
雪山高处最怕声响,别院位置是精挑细选过的,离山坡很远,但世子这一箭过去,再加上信号烟爆裂时的炸声……
他急急上前,再次劝道:“世子三思,那可是韩厉!”
“谁看到那是韩厉了?你吗?”沈少归冷冷地瞥他一眼,手一松长箭飞了出去。
破空之声传来时,韩厉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
一支头部亮着火星的长箭划破夜空,从他们头顶飞过,直朝着前方山壁而去。
韩厉大惊,万没料到对方会出这么一手,他拉起纪心言往后跑。
随着一声爆裂炸响,巨大的轰隆声从山顶传来,厚重的白雪裹挟着碎石倾泻而下。
韩厉转身抱住纪心言,顺着雪下落的方向往下滚,却快不过雪崩的速度。
短短数秒内,两人便一同卷入白雪中。
别院里,沈少归紧抿双唇,面容扭曲,执弓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一而再地拒绝我。不是我背弃诺言,是你彻底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稳住情绪,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百夫长,问:“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那百夫长愣怔过后,反应过来,忙躬身道:“禀世子,有歹人夜闯别院,惊动太守大人家眷,挟持人质逃离,引发雪崩,已……”
他顿了顿,接上后半句:“已毙命。”
沈少归看向雪地,说:“说毙命为时尚早,明日一早派人去找,我要见到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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