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心言顿了会,才弄明白眼下的情况。
有刺客来刺杀毕长林,她出于本能出招自卫,却在无意中救了毕大人。
现在毕长林在感谢她。
她忙收起匕首,磕巴道:“大人那个……草民……不敢当。刚才一时情急,不小心推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何谈见谅。”毕长林道,“若不是姑娘将老夫推开,那一剑就刺到老夫身上了。”
他看了眼纪心言手中断掉的匕首,又道:“姑娘随身之物因老夫受损。老夫会命家中铁匠为姑娘打一把新的。”
纪心言本要客气,嘴巴动了动,话到口边改成:“多谢毕大人。”
一把匕首,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不远处,原野捏着刺客的脸来回翻看,提声问:“毕大人可认得此人?”
毕长林上前几步,拧眉细看,摇头恼道:“这伙人便是血书案凶手吗?果然好大胆,竟敢闯入府衙杀人。”
纪心言探着脖子,打眼一看便知这不是江泯之。
俞岩皱眉不语,明显也在困惑。
这个杀手和他与韩厉之前推测出的似乎不太一样。
凶犯身上被原野刺中的伤口还在出血,殷红了一片。
纪心言收回视线,往后退了几步。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尸体了,但心理依然极度不适。
在场其余人没一个像她这样。他们围在尸体旁边,认真严肃地讨论起来。
俞岩问:“大人来淮安府衙这事,毕府上下可有人知道?”
一说到这个,毕长林语气不善。
“韩厉化成老夫的样子,径直进了府。老夫出来匆忙,来不及告知任何人,甚至连去哪都不知道,到了这里才知是淮安府衙。只怕现在,府中上下还不清楚老爷换人了。”
“那刺客怎会知道毕大人来府衙……”俞岩忽略他话中抱怨,只道,“可惜没能活捉了他。”
毕长林道:“既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留下把柄。”
“未必,”原野开口,“死人也可以说话。”
他朝俞岩拱手,道:“俞大人,借个地把尸体放一放,容我检查一下。”
俞岩命人将尸体抬走,又挑出一名侍卫下令道:“即刻出发将此事告知韩大人。”
毕府所在的同孝县距离淮安城很近。
俞岩以为韩厉得到消息后会立刻赶来,不想这一等直等到第二天清晨,那个派去通知韩厉的侍卫才回来,还带回一个消息。
“昨夜有凶徒闯入毕府意图刺杀毕大人,韩大人与其交手,凶徒落入事先布置的陷阱,重伤逃离。韩大人已带队去追,命小的先回来复命。”
一个晚上,两起刺杀。
俞岩着实不能淡定了。临淮省在他治理下,多年来百姓安居经济繁荣,眼下却发现,这平安繁盛下竟是暗流汹涌。
就连一直认为他们小题大作的毕长林也急了,直问:“可看清凶徒样貌?”
侍卫道:“凶徒自称江家后人,是否属实韩大人尚未定论。”
毕长林拧眉沉思。老了老了,怎地突然多了这么多想杀自己的人。
另一边,纪心言听说此事却松了口气。
虽然多了条支线,至少主线剧情没有偏离太多。
韩厉省掉了追查许老三的时间,提前来到淮安府。
而他大张旗鼓地在淮安府内查案,造出的动静影响了江泯之的行动顺序,使他放弃俞岩,改为先杀毕长林。
韩厉则采取了和书中同样的决定,亲自到毕府伪装成毕长林坐等江泯之。
如此一来,时间线虽然提前了,但俞岩死的剧情也同步消失了,后续情节又神奇地契合到一起。
只有一点,这回江泯之不会像书中所写,遇到那个将他救起的年轻女子了。
作为主角,江泯之肯定不会死,那他会不会提前被韩厉抓住?提前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纪心言好奇地想。
至于刺杀毕长林这条支线,书中既然没提,肯定与主线无关。
两天后,韩厉回来了,满身风尘,衣袍带血。
他告知俞岩凶手重伤落入江中,生死不明,需府衙加派人手沿江搜寻。
之后,他就去看刺客尸体。
“刺客所服毒药并不罕见,以腊皮封于口中,临时咬破。身上没有任何标记,所用武器无纹无字。”
原野向韩厉汇报。
俞岩道:“一点痕迹都没有,莫非是那些专门收钱买凶的江湖杀手?”
韩厉道:“江湖杀手需要扬名。做事如此滴水不漏,说明刺客知道自己在为谁效力,是杀手,却不是江湖浪人,而是幕后之人养的死士。”
他扒开尸体下额,仔细看过牙关痕迹。
“赴死时没有丝毫犹豫,很可能是从小养起,早已做好为主家去死的准备。”
接过原野递来的毛巾,他擦了擦手,说:“能圈养死士,刺杀对象是朝廷一品大员,有此实力者,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俞岩道:“不知是否与江家有关。”
“自然也要查的。”韩厉道,“待抓住江泯之便清楚了。”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纪心言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慢条斯理地检查内衣上的小兜是否牢固。
等事情了结,她就不能在府衙继续住了,这几日最好上街寻个住处,府衙虽好但规矩多,又连续几天陪着毕长林,可把她憋闷坏了。
准备睡觉时,纪心言发现她的枕头还落在之前毕长林住的房子偏屋。
她穿上外衣拉门到了院里,哼着小曲走了几步,一眼看到立在院子当中的韩厉。
青年穿着一身黑色长衣,脖领处露出白色中衣的饰边,腰间随意用系带绑住,头发半披,正抬头凝视屋檐。
看上去人畜无害。
都是假象!
纪心言停止哼曲,悄眯眯地往后退,想趁他没发现溜回屋。
枕头嘛,晚点再拿也可以,不拿也可以。
“你过来。”韩厉看都没看她,却突然下令。
纪心言左右看看,整个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叹气,苦着脸走过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只看到树影与月光。
韩厉不动如山,缓缓道:“那夜我与凶手过招,看到他样貌,竟是日前在茶棚偶遇的漂亮少年,你说巧不巧?”
纪心言暗中瞥他一眼,知他又在试探自己,装傻道:“哪日啊?我没印象了。”
韩厉笑笑,终于低头看向她。
“你盯着人家看了许久,路上还不舍地回头,才过几日便忘了?真是冷情啊。”
纪心言恍然大悟,倒吸口气双手捂嘴,惊道:“看他年纪不大,竟然敢杀人!他为什么要杀人啊?”
韩厉瞅着她不说话。
纪心言挑眉,直接了当问:“大人,你不会怀疑我吧?我若和凶手有联系,那这几天我杀毕大人的机会多的是,又怎么可能舍命救他。”
“对啊,你为什么舍命救他?”韩厉反问,“看你不像这种人。”
怎么就不像了,她就不能是个见义勇为好青年?
纪心言边腹诽边叹气:“不敢瞒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完全是本能。如果当时我离得远点,肯定早就躲了。”
韩厉沉默会儿,移开目光,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
“血书案应与你无关。”
纪心言夸张地长出一口气。
“我早就这么说了……”她想了想又问,“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呢?”
“说来话长,料你也没什么兴趣。”韩厉懒道,然后抽出自己的剑,递给她,“你把刺客用的招式使一下。”
纪心言愣住,“我根本不会什么招式,只是凭本能回击。”
“那晚他怎么对你出手的,你现在就怎么对我出手。”
纪心言还是没敢接,“万一伤着你……”
韩厉无语,把剑往她手中一塞,伸出右掌勾了勾,示意她开始。
纪心言回忆着那晚情景,举剑朝他刺去。怕韩厉看不清,她特意放慢动作,还加上了旁白。
“当时我背对着他,只听脑后有风声袭来,我根本没时间多想,一个转身拿起匕首……”她吧啦吧啦地描述着。
眼看着剑尖晃悠悠地刺到近前了,韩厉还是站着不动。
纪心言停住,无奈道:“大人,您得配合一下,要不我怎么往下演啊。”
韩厉木着脸,讽道:“你还能再慢点?”
纪心言见他这么摆谱,心里不爽,重又举起剑。
“行,那我就快点,大人小心了。”
这回,她几乎用了全力,剑尖直朝韩厉面门而去,到很近了也没收手。
那夜的剑就是这样一而再地往她要害去。
剑光迫近,韩厉举起两指,稳稳地夹住剑尖。
纪心言扬眉,将他的手指比喻成匕首,说:“对对,我就是这样用匕首挡住他的剑,然后我往后退了两步。他又收剑刺过来,这样……”
她学着刺客的样子,回剑再横着扫出。
韩厉眸光微动,虽没出手,目光却紧盯着剑的走向。
纪心言和他较上劲,剑锋照他面门扫去也不停,甚至微微弯起了唇。
横竖伤不到他,不如趁机痛快痛快。
就在这时,韩厉突然目光一转看向她。
冷不丁与他对视上,纪心言唇角笑意一僵,剑下意识偏向旁侧,从他耳边扫过,身体惯性向前。
韩厉出手,扣住她手腕,轻轻一转,便将剑夺了下来。
他反手打横挥剑,用同样的招式扫向纪心言,问:“是这样吗?”
纪心言大惊,眼前是银光闪动的剑锋。她脑中立刻出现躲避刺客时的场景,韩厉这一下,丝毫不比刺客出手慢。
纪心言只觉得他真的要杀自己,她的身体下意识后仰,又一次用出了那种夸张的下腰动作。
韩厉眉一皱,以为她要倒,收剑之余右臂伸出在她腰下一拦。
本以为会揽住她,哪知她头发都要触地了,忽地一个弹起,人又自己回到原位站了起来。
韩厉一手捞空,迅速收回胳膊。
纪心言深吸气,往后退两步,尽量压着怒意道:“那晚我也是这样躲过的。”
她实在气恼这人三番五次试探自己。就刚刚那下,万一她躲不过呢?死也白死吧,他韩厉怕是不会负什么责任的。
韩厉说:“这招是横扫千军,理应上下左右皆在攻击范围内。你虽然会几下三脚猫功夫,但想躲过这招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因为刺客要提防背后攻击无法使出全力,才让你侥幸逃过去。”
“那我真该好好感谢原大人。”纪心言语带嘲讽。
“你确定刺客是这样出手的?”韩厉神情严肃,追问,“当时毕长林在什么位置?”
纪心言见他如此郑重,心头火下去些,也认真起来,仔细讲出那夜情形。
韩厉听完,又让她使了一遍刺客所用招式,之后便陷入沉默。
纪心言忐忑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韩厉侧头看她,静了片刻,笑道:“没什么。”
他收起剑,随口道:“你身体条件不错,灵敏性很好,似乎也有点对敌经验,但没有完整学习过武功招式,会的都是花架子,力量更是弱项。光凭灵巧是没法和人打架的,遇到不知深浅的敌人,逃命才是上策。”
这和她的来历有关。
武生、刀马旦一类的角儿演出时需要舞刀弄剑,所以大多会点拳脚,但毕竟非正统,通常往柔软灵巧和漂亮的方向去。
若是多练些年,高手称不上对付几个什么都不会的波皮倒也够。
但杏花五年前就离开戏班,东奔西跑又入府为婢,功夫肯定落下了,所以几次出手都只会凭着灵巧劲躲闪。
“不用大人说,能逃我一定逃的。”纪心言道。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韩厉问。
纪心言道:“应该会留在淮安城。大人您呢?”
韩厉看她一眼:“你想知道我去哪?”
纪心言马上摇头,她可不是在打听炎武司行动。
“我只是礼貌性地回问一句,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
韩厉轻笑,转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