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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097~100(1 / 1)

==·民心·==

大梁城墙坍塌之前,便已经有不少百姓发现了河水从缝隙慢慢渗进了城中,积少成多之下,大梁城内也有了高度达到成人脚踝的河水。

别说是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们了,就算是老百姓发现这种状况后也知道大事不妙。

但秦国的军队就在大梁城外的山坡上驻扎死守,根本不给魏国权贵们任何逃跑的机会。随着河水渗入城内越来越多,意识到距离城破已经不远的老百姓纷纷收拾好家中粮食财物,全都放到了桌上、榻上,甚至是自家房顶之上,平日除了做饭、睡觉与如厕等不得不下地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落地。

等到河水褪去大半,王贲带兵冲进大梁城中之时,便目睹了大半百姓都坐在屋顶的场景。

王贲只看了一眼,命手下士兵仔细看住魏国贵族与官员们,不要让他们带着钱财跑了,对老百姓的行为倒是没有半点儿阻拦与约束。

倒也不是不想拦——

人口才是一座城市最珍贵的财产,王贲并不希望大梁城的百姓们在城墙坍塌后四散而逃。

可城墙都没了,他们根本就拦不住零散不成队伍的百姓,索性干脆不管。

王贲带兵冲进魏王宫,将站在宫门口的魏王抓了起来。

之后又带人将其他王室宗亲和达官显贵们抓住,一并关进了魏王宫,王贲这才腾出手来关注城中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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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以为,百姓中就算有人留下,人数也不会太多。

但让王贲意外的是,等他离开魏王宫,却发现所有百姓都带着行李挤挤挨挨地站在魏王宫门口,看起来密密麻麻,魏王宫前的空地根本就站不下,完全不像是少了许多人的样子。

而他的副将就站在百姓面前维持秩序,吼得声音都嘶哑了。

王贲:“???”

他有些吃惊地叫来副将:“这是?”

副将也是一脸梦幻:“之前将军不是说了不要多管百姓的去处,若有人想跑也不要阻拦?但卑职发现百姓们大多坐在房顶,还带了许多财物,不大好下来,便派了几队士兵去帮忙将他们从房顶接下来。”

“询问什么?”

“询问秦国接手大梁城后,他们是不是也能种土豆和玉米了。”

王贲:“……”

他愣了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这事情走向完全出乎了王贲的预料,即便是打了大半辈子仗的父亲王翦,也不曾与他提过这样的事。

副将茫茫然回头看向王贲:“将军,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些百姓?”

王贲定了定神,沉思良久后开口:“让不愿离开的百姓先回家好生待着,等我们将这些个贵族的家产与奴隶等信息登记清楚后,会马上给他们登记造册。”

“今年已经过了春耕,且秦国去年遭了灾,许多盼着拿到玉米和土豆的秦地百姓都只能空欢喜一场,所以今年上半年恐怕没办法让他们种植土豆玉米,下半年倒是有机会从咸阳借一些土豆来种。”

顿了顿,他又道,“魏国地势平缓,有不少平原。我之前听谷丰侯提及,棉花最好在地势开阔与阳光充足之地种植。经过去年与今年的种植,明年仅是颍川郡,恐不能将所有棉花种子种完,到时候魏国应当能有机会种植棉花。”

副将眼睛一亮:“若如此,那可太好了。”

王贲失笑:“不只是土豆与玉米,前年种了一茬儿红薯,去年又种了两茬儿。红薯与土豆玉米类似,并未因旱情受到太大影响,今年已经推广到了好些郡县。若今年风调雨顺,许是今年下半年他们就能种植红薯了。”

副将看了眼四周空旷的农田,心情好受了不少:“若下半年能种红薯,卑职就不用太过愧疚了。”

打仗的时候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可战争结束,看着满目苍夷的城市与受到牵连的百姓,一般人还真难不受一点儿触动。

王贲笑着拍了拍副将的肩膀:“你既然挂念百姓,便亲自去和他们说清楚吧。”

说完,自己便转身回了魏王宫。

副将则走到百姓面前,将王贲之前告知的消息全说了出来。

但可能是红薯与棉花都还不曾在秦国大范围种植,其他各国都不曾听到消息,所以大部分百姓都不太明白红薯与棉花是什么,仍一直拉着副将问土豆玉米。

副将赶紧解释红薯也是一种高产粮种,而棉花则可以纺织布匹。

副将能看出百姓们对这两种作物并不十分信赖,但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在最后都默契地选择了相信。

这又一次出乎了副将的预料。

一番打听后才知道,百姓们会知道土豆玉米的存在,是因为城中贵族在去年就从秦国弄回来了一些,种在地里后获得了大丰收——

这也是秦国预料到了的事情,毕竟摊子铺大了,就不好再如之前一般严格把控每一粒种子的去向。

知道了土豆玉米的存在,大梁城的百姓便对秦国多了几分好奇。

也是巧了,魏国有不少前往秦国做生意的商人。

这些商人一开始是冲着秦国的便宜布匹去的,但秦国卖给外地人的素色棉麻粗布价格几乎是秦人的十倍,这价格一涨上去,素色棉麻粗布根本就没了赚头,反倒是价格只涨了一倍的印花布买下来倒手后仍能赚取不少钱财,所以这些他国商人便只愿意倒卖印花布。

但不买便宜布,他们带去的钱财就花不完,难免在秦国境内逗留一段时间采购其他有利可图的商品。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张良编写来归拢人心的小册子——

小册子落在嬴政手上后,以他性格,当然不会束之高阁,反倒第一时间就交给了王绾李斯,让他们先放下手中字数过多的书籍,先将小册子的模板做出来。

小册子上多是一些小故事,内容多,字数却少,雕刻成模板自然更容易。

于是不久,秦国的第一本纸质样书便出现在了嬴政的案头。

嬴政点头后,小册子的内容便开始大量印刷,并在极短的时间内送去了秦国各地,同时命人在各地给百姓宣讲上面的内容。

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可不懂这小册子的真正作用,他们只是觉得——

这上面的故事真好听、真有趣啊!

这年头连贵族都没多少娱乐活动,更何况老百姓?能有人专门给他们讲故事,都不用催的,每天几乎是刚到了各地官吏宣讲小册子的时间,只要有空,老百姓便会提着小马扎来到府衙门口听故事。

有那家境宽裕的,甚至还会带上一些小零嘴儿。

官吏们对百姓们这种“找乐子”的心态相当无奈,却又高兴于百姓们的积极态度,最后大多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样的景象落在商人眼里,就变成一个想法——

官吏们讲述的故事,有利可图!

就连官吏们手中那薄薄的奇怪小册子,落在商人们眼里,似乎也变成了钱币的模样。

商人中有人见识好,听得多了自然窥见了小册子上故事背后的真意;有些只看到了小册子可以带来的利润,而根本看不到这背后的危险。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找秦国的府衙购买小册子。

嬴政得知此事后:“……”

有人愿意主动帮他在秦国之外的地方做宣传,嬴政怎可能拒绝?

他甚至特意给商人们降了价。

若不是想要小册子的商人太多,直接免费赠送他们也不是不行。

然后这些商人们拿到小册子回国后,便如秦国官吏般,专门找了个固定的地方宣讲小册子上的内容。

当然,他们是要收费的。

可故事这种东西但凡有人听过就能转述给其他人听,价格本就不可能定太高,所以买到小册子的商人给故事的定价,多半是一钱就可以听一个月。

这价格怎么也算不上贵,只要不是家中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都拿得出这钱。

于是魏国也出现了与秦国相似的场景。

而因为百姓花了钱,为了“不吃亏”,每天只要有人讲故事,他们都会风雨无阻跑去听。

大梁城的百姓同样如此。

据当地百姓说,他们听那些故事都听了快一个月了,好多故事都能倒背如流。

所以……

大梁城的百姓,对秦国的好感度那是相当的高。

王贲:“……”

他赶紧将这消息传回了咸阳。

==·求情·==

嬴政真没想到,这小册子的效果竟然这般好。

虽然其中土豆与玉米起到的作用更大,但小册子中故事的作用同样不容小觑。

嬴政叫来王绾李斯,命他们参照张良的小册子,再编撰一些有着相同效果的小册子出来。

鉴于百姓更爱听故事,他还特意叮嘱王绾李斯:“你们挑选案例之时记得选一些事态发展更曲折离奇的,老百姓的经历也记得挑前后相差更大的。若有不懂之处,将颍川郡的张良调到咸阳帮忙也行。”

王绾李斯再没有不愿意的,从宫中离开后便找来小册子的内容进行了更深的研究。

但可能他们常年生活在秦国,对许多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反倒不如张良嗅觉敏锐,是以在编撰出一个同等体量的小册子后给人看完,却发现效果不如张良亲自写的那个好后,王绾便直接下令将刚当上郡丞不久,还没来得及升任郡守的张良给调到了咸阳,担任自己的属官。

张良完全没想过只是一个小册子,就让自己从地方直接进入了咸阳中枢。

毕竟,他如今不过二十几岁而已。

张良感念嬴政与王绾的信重,干起活儿来愈发卖力,很快就与王绾李斯等人编纂出了十来个小册子。其在这过程中展现出的能力成功吸引了王绾的注意,进而经过一番考察,选择了将其带在身边主动培养。

与魏国的这场仗不但比想象中更容易,接收魏国的百姓与土地也远比接手其他国家的时候容易。

是以将将到了六月份,秦国就得以腾出大半人手忙活土豆与玉米的收获了。

之后还有红薯藤的扦插种植,以及棉花的收获,忙完之后还有五谷的收割,就这么不停歇地忙到了七月,秦国上下才终于腾出手来。

……

收获棉花后,林阡便从颍川郡回到了咸阳。

不过休息了两日,林阡便到了治粟内史的府衙报道,而后便陷入了秋收赋税的账册整理当中。

等将账册整理完毕,又到了红薯收获的时候。

今年没有干旱影响,红薯毫无意外地获得了大丰收,加上之前收获的土豆与玉米,除了刚并入秦国版图的魏国与楚国部分地区,其他地方基本可以实现粮种自由了。

但正因为魏国与楚国部分地区仍旧缺少粮种,所以其他地方的百姓若有多余的土豆玉米等,仍旧没有当做粮食一般消耗,而是全卖给了官府为自家添了一大笔进项。

官府拿到这些粮种后,立刻将其送去了更多地方,如大梁城便分到了不少粮种。

而棉花种子,更是早早送到了大梁等平原地区。

这些地方的百姓本就对秦国有好感,如今听闻秦国原本的郡县都不曾得到棉花种子,自己就先得到了,对秦国愈发有归属感,对一向形象不好的秦王嬴政也生出了几分爱戴。

……

魏国的接收没给秦国带来多少麻烦,秦国百姓又已经彻底腾出手来,于是朝中上下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楚国身上。

任谁都知道,秦楚之间必有一战。

而这场仗越早打对秦国越好。

但就在这个时候,林阡突然听到消息,说是扶苏在楚夫人的宫殿前跪了大半天,最终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而扶苏的妻子王芸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带着武器冲进咸阳宫大闹了一场,直接将楚夫人给气晕了过去。

林阡当时正在处理公务,本来不知这个消息。

还是从外面回到府衙的治粟内史担心林阡什么也不知道就回宫,会不小心触怒嬴政,这才特意来到她办公的地方将这事儿告诉了林阡,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林阡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楚夫人……

林阡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她身上带了几分赵太后的特质。

等从治粟内史府衙回到宫里,林阡第一时间去给嬴政请安,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他面色青黑、眼神凶狠,似乎随时都可能择人而噬。

林阡吓了一跳,瞬间四肢发凉。

嬴政看着林阡头顶那抖如筛糠、眼神惊惧的小号林阡,再看面色惨白,与小号林阡似乎也没什么差别的林阡,不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许久后才再次睁开了眼睛。

林阡见状放了心,头顶小人更是瞬间瘫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那小号嬴政似乎想要上前安慰,却被小号林阡一把推开,还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抽出一块黑布,刷一下盖在了小号嬴政身上,将其笼罩得严严实实。

小号林阡这才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啪叽一下,又倒在了地上。

【我的天,吓死我了!】

嬴政:“……”

嬴政忍俊不禁,看向林阡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温度:“往日不是都要在傍晚才能得空回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了宫?”

林阡回神,答道:“听闻宫里出了事儿,秦内史特意将我的工作分了一部分给同僚。”

嬴政愣了下,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心情一不好,他脸上就难免带出来几分情绪。

但许是从嬴政方才的反应中明白他不会迁怒自己,林阡这次并未被吓到,反倒继续问他:“听闻扶苏晕了过去,不知如今可好?”

嬴政眼神变得冷漠起来,若继续追究,就会发现其冰寒之下藏着满满的失望:“无事,御医看过了,虽然如今尚未苏醒过来,却也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好。”

他不愿多提此事,潦草交代一句后便转移了话题:“说来张良已得了王绾看重,看他样子似乎先要将其当做继承人一般培养,最近日日都带在身边,难免惹眼了些。寡人原本以为他与冯劫会起冲突,却不想他将两人关系处理得不错,竟引得冯劫也对其倾囊相授,倒真是个人才。”

林阡看了嬴政一眼,笑着附和:“毕竟是能青史留名之人,总是有几分真本事。”

嬴政又问了几句秦楚之战相关的问题,之后便不太提得起劲儿,胡乱与林阡一起用了晚膳便让她回偏殿休息了。

林阡从主殿出来,走了几步,便见蒙恬满脸忧虑地迎了上来。

她愣了下,停下等着蒙恬。

谁知蒙恬走到林阡面前,竟没在第一时间说话,反倒冲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阡没忍住,打趣了一句:“经常叹气的人容易老哦。”

蒙恬一顿,苦笑着看着她。

林阡无奈:“你有什么话直说,这么看着我还挺渗人的。”

蒙恬冲着她拱手,而后将人引到了偏殿门前。又看了眼主殿方向,这才幽幽开口:“今日扶苏公子于楚夫人宫殿门前跪了几个时辰,而后体力不支晕过去一事,夫人应当已经听说了吧?”

林阡点头:“确实听说了。但……”

她瞟了蒙恬一眼,提醒道,“虽然听说了,可你若想请我去找陛下求情,还是尽早打消想法为好。陛下因此事气怒难当,方才我刚进门差点儿没被吓得摔倒,可不敢再去触陛下的霉头。”

之前过年时帮扶苏,一则因为她当时就在偏殿,若扶苏出事儿自己也逃不了责任;二则当时天寒地冻,她也确实担心扶苏因此落下什么毛病;这第三嘛……

也是因为嬴政当时并不知情,所以她可以自行处置。

可此事嬴政已经知情,且明显不希望她插手,她与扶苏之间到底不过几面之缘,即便对其颇有好感也不至于为其惹怒了嬴政。

蒙恬赶紧摇头:“我自己都不敢去找陛下求情,又怎敢劳烦了夫人?”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我是想,能否请夫人去找楚夫人说说情,让她……”别折腾了。

林阡讶异地看着蒙恬:“找楚夫人?”

蒙恬点头。

林阡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我与楚夫人从未说过话,她怎可能听我的?”

蒙恬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闻言摇摇头:“倒也不需要夫人达成何种目的,只是希望您告知楚夫人扶苏公子的处境,不管她之后会如何选择……我也算是为扶苏尽了一份心。”

林阡愣住,想起蒙恬与扶苏确实关系不错,心中顿时明了。

不过……

她念在蒙毅多年负责自己安全的份儿上,多嘴提了一句:“陛下对后宫其实淡淡,楚夫人再会折腾也不见得能让陛下看入眼中。陛下此次会生气,根本原因应还在公子扶苏身上。若公子扶苏自己分不清轻重,即便楚夫人不作妖了,陛下对公子扶苏的态度怕也难有回转余地。”

蒙恬懵了,似是从未想过这般可能。

==·逼迫·==

林阡摇头:“你若想不明白,便多想想赵太后。”

自打从赵国回来,嬴政便直接将赵太后软禁在了甘泉宫,开头一年更是派了人贴身盯梢,唯恐她自杀损毁自己的名声;可一年过后,嬴政便撤走了监视赵太后的人,除了吃穿住行一应待遇比照往日外,竟是一次也不曾过问她如今日子如何。

显然,赵太后几次折腾,已经将嬴政对她残留的几丝情分都折腾干净了。

他对赵太后都是这般态度,更惘论对后宫其他人?

嬴政都好几年没去后宫了。

蒙恬明白过来,冲着林阡深深地作了个揖:“我会多劝劝扶苏的。”

林阡笑了笑:“我会找个机会与楚夫人见上一面,也会按照你的想法为其陈明利害,但最后结果如何……”

蒙恬连连摆手:“夫人放心,我就是……唉……我还是多劝劝扶苏吧。”

……

林阡寻了个空闲时候,带着林陌去了楚夫人居住的宫殿。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嬴政后宫的妃嫔来往,一路风景也是往常不曾见过,竟生出了几分新奇之感。

走了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却少见到后妃。

林陌解释:“自陛下不入后宫,后妃便愈发沉寂。除了天气好时会出来逛逛,大多时候都在自己宫里与宫娥说说话,做一些刺绣的活儿。”

林阡叹了口气,突然没了观赏景色的兴致,立刻加快脚步朝着楚夫人的宫殿赶。

不久,二人抵达目的地。

守门的两个宫娥似乎没想到林阡会前来拜访楚夫人,听了她来意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进门通报。

楚夫人最近心气儿不顺,脾气见涨,可听了宫娥通报的消息后也不由茫然了一瞬。

迟疑片刻,她还是同意了邀请林阡入内。

但她对林阡并无好感,是以刚见到林阡身影便立刻开口:“听闻谷丰侯贵人事忙,不知怎么有空驾临陋室?”

林阡一顿,笑了笑:“我还真挺忙的。”

记得如今距离上次见面也不到一年,但比起上次见面时的容光焕发,如今的楚夫人面色蜡黄,神情萎靡,眼底更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疯狂。

看着这样的楚夫人,总让人不禁打心底生出几分不祥之感。

楚夫人听了她的话本就心情不爽,又见她视线总往自己脸上扫,当即面色一变,忍不住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捋了几下,似乎觉得在林阡面前露了怯,又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

林阡收回视线,不愿刺激了她:“但我前些日子受人之托,不得不抽空儿来与夫人说几句话。”

楚夫人瞬间回头,神情有些不满:“是扶苏?”

林阡摇头:“我与扶苏可没什么交情。”

“不是扶苏还能是谁?”楚夫人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总不能是王芸那个不知尊卑长幼的忤逆之人吧?”

想到扶苏晕倒的消息传开后,王芸那母老虎竟敢入宫骂自己,楚夫人又是一肚子的气。

林阡再次摇头。

眼瞧着楚夫人还要再猜,林阡直接揭破谜底:“是公子扶苏的好友蒙恬,他不忍扶苏陷于夫人与陛下的两难处境,特意请托我来和你说几句话。”

蒙恬与楚夫人没有交集,林阡便不曾隐瞒。

谁知楚夫人在听到蒙恬的名字后,反应竟比提起王芸的时候还要大:“哈!他们可真的是闲得慌,此事本来只是我与扶苏间的母子私事,他们一个个竟跟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屡次插手,也不知家中长辈是如何教导的!”

林阡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可不只是你们之间的母子私事。”

见楚夫人又要开口,她赶紧出言打断,“我只是与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楚夫人还是不要和我浪费口舌的好。”

楚夫人瞪了林阡一眼,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林阡顿了顿,道:“我来只是想要告诉夫人,因为扶苏在面对你逼迫时的表现不如意,已对其生出了许多不满,且似乎已经有了培养其他公子的想法。”

楚夫人猛地抬头:“不可能!扶苏可是陛下长子!”

林阡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长子又不是唯一的儿子。而且不管你当前如何逼迫扶苏,也无法影响陛下出兵楚国的决定。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便起身带着林陌离开了。

楚夫人看着林阡背影,两眼无神,整个人就跟失了魂儿一样。

她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但是……

楚夫人捂脸,就好似突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了一样,整颗心脏都是空荡荡的茫然。

楚夫人心中是何想法旁人不知,扶苏的想法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蒙恬。

蒙恬是真的将扶苏当做朋友,或者说,任何与扶苏接触过的人就没办法不将他当做朋友,正因为此,这次事情发生后,便引来了不少人为他担心。

如蒙恬这样的朋友还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宫中的公子与公主。

他们敬爱扶苏,又不好对楚夫人多说什么,便只能一个劲儿地拿出自己喜欢与扶苏需要的东西往他家里送。短短时间,便堆满了大半个屋子。

王芸忍不住为扶苏高兴,但想到现状,又不由为他担心。

但……

她看了眼屋内,长长叹了口气。

蒙恬正在劝说扶苏:“上次你到陛下门前下跪,便已经惹得陛下大怒,如今怎么又做出这等不理智之事?我找林夫人打听过了,林夫人说,陛下对你这次的做法非常生气,似乎已经动了改换继承人的想法……”

扶苏低垂着眼,整个人看起来落寞又哀伤。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前些日子在岳父的指点下拜读过韩非子这本书,里面讲了许多为君之道,其中曾提到,君王身边之人,如权臣、如宦、如外戚、如亲眷……似乎都有借着身份篡权的可能,为君之人并不应该过于重视感情,不然容易被人拿捏。”

扶苏看过韩非子后,便已经猜到,自己迟早会让父王失望。

但……

“也没什么,”扶苏抬头,温和勾唇,“我几个弟弟都相当聪慧,各有优点,且不似我这般优柔寡断。父王若真动了改换继承人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蒙恬都快要气死了:“你身为长子,本就是最可能的继承人;陛下又不是那等昏庸的君王,只要你能证明自己,陛下怎可能换人?你为何要放弃?”

扶苏嘴角弧度凝固,眼神飘远,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天。

那是秋收结束后的某日,因魏国打下来后没发生什么乱子,所以扶苏只是去大梁待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就回到了咸阳。回来不久,扶苏还没来得及休息,便听说了父王有意在最近派兵攻打楚国的消息。

他担心母亲为此伤心难过,特意入宫探望。

然后……

“你若不去找你父王求情,我今日就碰死在你面前!”

扶苏知道那是母亲的气话,但仍忍不住难过。

他又不愿去给最近正忙着筹备攻楚之战的父王添堵——扶苏还不至于那么拎不清——便只能跪在母亲的宫殿门前请她收回成命,不要伤害了自己。

……

想到这儿,扶苏抹了把脸,坦诚道:“我是真觉得,我那些弟弟比我更符合父王的期望。”

蒙恬也没辙了。

看着这样的扶苏,别说是陛下了,就连他都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失望——

不曾试过改变,也不曾主动争取,就这么放弃了本来唾手可得的位置。这种做法,恕蒙恬完全无法赞同。

==·攻楚·==

蒙恬失望离开,却不想在门口被王芸拦了下来。

他冲着王芸拱手,而后便要绕开她。

王芸却直接道:“扶苏总说,‘子不言父之过’。所以不管在楚夫人那儿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愿诉诸于口,更不愿让其他人知道。我虽读书识字,却不明白他脑子里的那些个道理,在家时也一向不避讳指出长辈错处,所以……就让我当个小人吧!”

她深吸一口气,“扶苏这次会到楚夫人的宫殿门前下跪,并非与上次除夕同样的理由,而是……”

王芸将楚夫人以死相逼之事告诉了蒙恬。

她苦笑:“此事若让扶苏知道,我们夫妻之间恐怕再回不到过去,但我总不愿意看着这么好的人被自己在意的亲友误会。”

蒙恬愣了下,继而皱眉:“你确定?”

王芸苦笑:“我打上门去的时候,楚夫人自己说漏了嘴。”

蒙恬傻了。

……

得知事情真相后,蒙恬犹豫了许久——

他本不该越过好友,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替他做任何决定,但眼睁睁看着陛下对扶苏的态度一日冷过一日,似乎连提都不愿提起一句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寻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将此事告诉了嬴政。

嬴政当时正处理政务,闻言抬头:“可是扶苏让你转告寡人?”

蒙恬顿住,半晌摇头:“是微臣自作主张。”

嬴政面色冷淡下来:“他没长嘴还是没长腿,有事不会自己入宫告诉寡人?”

蒙恬被骂得神色狼狈,只得悻悻退下。

嬴政虽然气恼扶苏,但相较而言,楚夫人这个罪魁祸首更是让他厌烦。

但他连见对方一面都厌烦,便直接派了御医到她宫里走了一遭,而后以生病为由将其无限期禁了足。

紧跟着,他便直接在朝堂上提起了攻楚一事。

众人畅所欲言,很快就敲定了许多细节。唯在领兵人选上,迟迟拿不定主意。

李信与王翦,朝中大部分人都倾向于王翦。

一则他经验丰富,二则性格稳妥,让他担任攻打楚国的主将更让人放心。

偏偏王翦一口咬定非八十万兵力不可,否则无法拿下楚国。

八十万兵力,都快将秦国掏空了。

别说是嬴政了,朝中大臣也不敢贸贸然让他带着这么多士兵去攻打楚国啊。

br/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王翦半路反了,嬴家几代经营的大好江山岂不是转眼落入他人之手?

李信见众人不信任自己,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

他是真觉得自己可以用二十万拿下楚国。

但……

李信深吸一口气,就要再次主动请缨——

大不了,他这次按照尉缭的意思,带兵四十万攻打楚国呗!

然而,嬴政先一步开口:“既然王爱卿说非要八十万兵力不可拿下楚国,那寡人便调遣八十万兵力交由王爱卿便是。”

王翦刷一下抬起头:“陛下……”

【还请三思啊!】

【攻打楚国真要不了八十万兵力,四十万就足够,五十万顶天了,六十万都多余!】

但嬴政既然开口,就绝不会再给他提出反对的机会。

他冲着王翦笑了下:“寡人便在这儿提前恭祝王将军大胜而归,到时寡人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王翦瞬间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子这是自己挖了个坑,结果把自己给埋了?】

王翦骑虎难下,只得苦着脸和嬴政干巴巴道了谢。

其他人却一脸惊讶。

这可是八十万兵力,陛下真的不担心王翦突然生了反念,直接窃了嬴家的江山吗?

嬴政却对此相当坦然。

既然选择让王翦领兵,自然要信任他,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王翦:“……”

……

秦国上下整顿兵力,很快就到了出发这天。

王翦是主将,李信与蒙恬担任副将,王贲则留在魏地镇守以防万一。

出于对此战的重视,嬴政甚至亲自将王翦等人送到了霸上才停住脚步,看着王翦等人背影消失后才带着文武百官折返咸阳。

临行前,王翦突然找嬴政提出请求:“若微臣此战得胜,还望陛下赏赐微臣一些良田美宅。”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真拿下了楚国,难道寡人还会亏待了爱卿不曾?”

王翦苦笑:“微臣愚钝,唯有带兵打仗这一项才能。但空有领兵打仗之能,却无治国之才也无法封侯,若不趁着陛下看重微臣之时多讨要一些财物留给子孙傍身,日后再无战事,微臣只怕要不知如何自处了。”

【我的陛下哟,您就答应了老夫吧!您要是不应,我带着这八十万军队去打楚国也心慌啊!】

【这可是八十万,其他人觉得多,老子会不知道吗?】

【早知道,还不如乖乖带兵呢!】

嬴政一顿,看着王翦的眼神格外复杂。

半晌,他到底还是点头允了王翦的请求,不但这次,之后王翦半路又几次派人回到咸阳,向嬴政请求赏赐财物田产等,他也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嬴政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蒙恬与李信觉得王翦有些过分。

王翦对这两个后辈还挺喜欢,解释道:“陛下心性粗疏而多疑,我却几乎掏空了秦国所有壮劳力,若不借此机会向陛下表忠心,万一陛下受人挑拨怀疑我怎么办?”

蒙恬与李信二人虽不觉得嬴政会因此猜忌王翦,却也明白了他背后深意,便也不再多言。

王翦松了口气。

他也后悔啊,但话都放出去了,王翦又不能自打脸,于是只能事后尽力描补了。

……

王翦很快与大军会和,并带着军队直接从陈丘以南直达平舆。

楚国听到消息,早早将所有能调遣的兵力都派到了平舆与王翦对峙。他们本以为秦国打了这么多年仗,兵力顶天了五六十万,却没想到王翦竟直接带来了八十万兵力。

楚国刚得知这个数据,瞬间就慌了。

这么多人,哪怕是将楚国所有军队都包围起来也不是没可能啊!

楚国将领项燕心慌之下,决定立刻主动出击——

兵力这般悬殊,若不趁着秦队尚未驻扎就派兵攻打打乱他们节奏,日后碾死楚军岂不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然而王翦早有所料,虽然中心的士兵还不曾安营扎寨,外部士兵却早早做好了迎接楚军进攻的准备。

于是理所当然的,项燕完全没能讨得了好。

……

秦楚两国交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两国各地。

那楚国沛县,就早早得知了此事。

此地有一名叫刘季的小混混在喝酒时听人谈起此事,心情不由受到影响:“老子瞧着楚国和秦国打的这场仗怕是难了,听闻秦律严苛,也不知以后秦国接管了沛县,我们可还能如今日一般肆意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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