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小年,只有二十九，没有三十。因此，今天的二十九就等于往年的年三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开始准备团圆饭的原因了,从早上开门起，外面走动的行人就特别少。偶尔路过的那些人，手里面都提着东西,行色匆匆的，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某样年货没有备足,临时跑出来补充的。
苏启航这边店门依旧是开着,但是进店的人屈指可数了。
从早上九点开门到现在快十一点半了,也就只做成了两单零售的生意。不过也好，总比没开张的要强。
店里没什么客人，周胜男跟钱多娣还有苏德平就在屋后面处理年货，至于周爷爷跟周奶奶，就在旁边打着下手。
因此，苏启航就一边看店,一边带着苏嘉宝。
小孩越大一点，就越好动了。然后苏嘉宝现在可喜欢苏启航了，因为苏启航会夸她,会给她买各种好看的，还会陪她吃陪她玩。
“爸,建忠，你们怎么来啦？”苏启航刚给苏嘉宝喂了一小块,他撕掉了外皮后,只剩下里面果肉的椪柑，结果一抬头就见着周新民跟杨建忠分别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过来接你爷奶回家过年。”周新民笑着跟苏启航说着，正准备往里面走了,里边的钱多娣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了。
苏启航之所以说她是急急忙忙的，是因为钱多娣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不说，手里面还拿着一把菜刀，菜刀上还在往下滴着鲜红的鱼血。
这一看就是杀鱼杀到一半跑出来的。
钱多娣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周新民跟杨建忠，因此怔愣了一下，才换了笑脸说道：“是亲家来了啊！”
周新民就又跟钱多娣解释了一下：“今天不是年三十嘛，所以过来把两个老人接回去我们那边过年。”
是啊，年三十，合该一家团圆的日子呢！
按照他们当地的习俗，这天家里的儿子不管怎么样，都要回来跟老人过年的。所以周爷爷跟周奶奶平时在这边怎么住着都没关系，但这个年，在周新民他们这一辈人的眼里，是必须回到家属院那边跟他们一起过的。
同样的，在苏家村的苏启明跟孙小娥，但凡心里记挂了苏德平跟钱多娣，就该上县城来一趟。
觉得没面子，老大两口子可以先开口，说来接他们回苏家村过年的也行啊！这样的话，苏启航肯定会开口留老大一家在这里过年的，最后钱多娣跟苏德平两人再拿个主意，一家子就能在一块过个团圆年了！
苏启航只一眼，就猜到了钱多娣心里面的那些想法。但他呢，还是跟那天钱多娣回了村子里一样，什么都清楚，但什么都不去说。
苏启航只是去把一早就给周家四个大人准备好的新衣裳，拿个大袋子装了起来。在周新民接到周爷爷跟周奶奶，准备回去的时候，笑着递了过去。
周新民推辞了一下：“不用，你们已经给添了好多新衣裳了。”往年的时候，一年到头都没能穿上一件新衣服，但是自打苏启航做起了布料和服装生意后，就时不时的给他们送点过去了。
“自家就是做这个的，跟别人家不一样，这又是大过年的，怎么能不穿身新衣裳啊。”苏启航说道。
周新民见他都这么说了，就把衣裳收下了。
然后周新民跟杨建忠，一人载着一个老人，回家去了。
苏启航目送走了他们后，再回头的时候，钱多娣也已经回后面继续准备年夜饭了。
看着还是什么的都没说，但是苏启航发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钱多娣就吃那么两口，就忍不住抬起头往外面大马路上看一眼。尤其是当有人从店门口经过时，钱多娣那看过去的速度别提有多快了。
说到底，钱多娣哪怕嘴里面说的再硬再狠，这心里面还是盼着苏启明跟孙小娥能带着两个孩子从苏家村找来。
可是没有。
一直到了下午六点，外面天眼见着已经黑起来了，马路上更是一个人影都很难找着了，苏启明跟孙小娥依旧没有出现。
到了这里，钱多娣也死心了。
很明显的，老大那两口子是不会来的了。
钱多娣就喊：“关门，关门！”
总不能因为那两个，其他人就不过年了吧？
钱多娣是在乎苏启明，可那是因为他是她生下来的肉。当娘的，别管什么时候，都很难放弃自己的孩子的。但是钱多娣也不只是有苏启明这一个儿子呢！老二和老三老四，这下面的三个也都是她生的！
所以就算老大没了，她还有这三个！
反正就这么着，一大家子开始坐在一块吃年夜饭了。
其实要没有钱多娣心里惦记着老大一家子的事的话，今年这个年，他们过得比往年都要来得惬意和舒适。
平时为了看店方面，大家吃饭都是放在一楼门店里。但是年夜饭店里关门了，饭菜做好了直接放到了二楼的大客厅里。
然后客厅里面呢，摆上了大彩电。
这台大彩电是苏启航给钱多娣买的那一台，钱多娣他们自打答应了给苏启航看店后，苏启航就找了天时间，带上钱多娣又回他新家去了一趟。
拉来了这台电视机和一个电风扇，以及钱多娣跟苏德平两人常用的物品。
而钱多娣跟苏德平现在睡的那屋里，已经摆放了一台周新民他们走后，从二楼搬上来的黑白电视机了，所以就干脆把这这台大彩电放在了二楼的客厅里。
老三和老四他们晚上就在二楼这里看。
二楼客厅特别的宽敞，苏家这么多人坐着，非但不显得拥挤，反而只让人觉得热闹和舒适。
等到吃完年夜饭，大家就一边看电视一边守夜。
周胜男就拿抹布把桌子擦干净，然后往上面盖了一层桌布，最后再找来一块大毯子罩在了桌子上。
因为桌子下面还放着煤炉呢！
晚上天冷，怕冻着了，把煤炉烧好后，再拿毯子这样捂住，煤炉散发出来的热气才不会跑走。
一家子围着桌子坐着，身上搭着毛毯，热气就在毛毯下面，这样的话，能把大家的身子都捂得热热的。然后桌子上拿着盘着摆满了各种吃食，椪柑柚子甘蔗瓜子花生糖果……一大堆呢！
反正边吃边看电视，时不时的一家人再说上几句话，温馨又热闹的很。
然后就这么一直守到十一点五十几的时候，苏启航站了起来，拿起一早准备好的鞭炮下楼了。
他下去的时候，苏德平还有老三和老四都跟着一块去了。
周胜男抱着已经睡着了的苏嘉宝坐在那里没有动，钱多娣也没下去，她这会拿着扫帚在把屋子里的那堆瓜果皮什么的扫到一块，然后拿平时装垃圾的大桶给装了。
这些可是老一辈人嘴里面的财气，暂时是不能倒的。得等过了初二之后，才能往外到出去。
等到钱多娣把该打扫的打扫完了，苏启航他们也放完鞭炮回来了。
苏启航就从周胜男怀里把睡着了的苏嘉宝抱了过来，周胜男这边就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封给到老三和老四了。
反正今年老大一家子也没有上这边来过年，老三跟老四又帮着他们看了店，所以周胜男给的红封里都是一百一个的。
钱多娣也开始给红封，家里的儿子媳妇孙女都有。给的也比去年多，去年是五块，今年都给成了十块。
给完红封后，就是各自回各自的屋里去睡觉了。
苏启航早困了，但这不是每年的习俗么？因此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小心的给睡着了的苏嘉宝脱着外衣。
这时，周胜男突然说道：“娘今天一直在盼着大哥大嫂过来。”她跟钱多娣在后面准备年夜饭的时候，钱多娣的眼睛一直是盯着门面那边的。
“咱们别管这事。”苏启航说：“老大家要是来了，就当亲戚接待一下。他们要是不来，咱们也不要去管。”
“这些我都知道。”周胜男叹着气道：“我这不是自己也是当娘了么？”因为自己当了娘，才能懂钱多娣这颗挂念的心。
苏启航听了，就在那里哼道：“这怎么能比？老大跟孙小娥那是脑子不清白，咱们闺女这么聪明，那两口子能拿来放到一块比么？”
得，说老大两口子的事情才想到的钱多娣那颗当娘的心，结果都能被苏启航拐到夸他闺女身上去了。弄得周胜男本来瞧见钱多娣那样有点唏嘘感叹的情绪，这下子全跑没了。
周胜男就说苏启航：“就你闺女聪明！”
“咱们闺女本来就聪明啊！”苏启航笑着凑她面前说道：“你看，她有个聪明的爸，还有个更聪明的妈……就冲咱们俩这底子，咱家这闺女指定得更聪明！”
这样一番自夸，直接把周胜男给夸得忍不住笑了，但是嘴里却说他：“这些话放家里说就成了，可千万别往外面说。”
这让外人听见了，背地里肯定说他们家的人，怎么就这么的不要脸，净搁在那里夸自己聪明！
“我知道呢！”苏启航嘟囔着回了她一句：“那是他们不爱听实话。”
这话听得周胜男又想冲他翻白眼了，就说道：“你赶紧睡觉吧，明天是初一，还要早起呢！”
然后等到初一早上一大早的起来了，一家子吃完早饭后，周胜男才想起，他们搬到县城来住了。以前在苏家村，每年初一要早起，那是因为要早早的吃了饭，好去拜年，也好方便村里人上他们家来拜年。
现在在县城，苏家这边几乎没有什么亲戚。唯一的亲戚是周家，但是按照习俗，他们得明天周二才能过去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县城，没有要拜年的地方，也没有人上他们家来拜年。
最后，老三跟老四上二楼看电视去了，钱多娣跟苏德平倒是没上去，跟着苏启航和周胜男带着苏嘉宝在店里说话。
大年初一，店里也没什么人来逛，但大家都没什么事做，这店开着就开着，万一卖上一单多少也能挣点。
钱多娣坐在那里就说：“以前在村子里，生怕起来晚了……哎，所以这城里哪都好，就是没有村子里那种年味。”
苏德平却觉得这样挺好的：“咱们不用上别人家，别人也没上咱家来，你不就轻省了么？以前每次家里来人拜年了，那杯子就不够用，你要着急忙慌的洗杯子不说，然后又是热水不够了，急着去烧热水……”
这在县城过年就是轻省的话，那在苏家村过年就真的是忙来忙去的，一天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反正就这么过去了。
钱多娣也想到了这些事，就说道：“也是……”
反正各有各的好，各也有各的不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十全十美的。
然而听着钱多娣跟苏德平谈话的苏启航跟周胜男，却都觉得这县城里的日子比在苏家村舒服。因为县城里既没有老大跟孙小娥那两个拎不清的，也鲜少有什么熟人。然后他们家这生意做的红火着，这附近的人能瞧不见？
可瞧见了归瞧见，却绝对不会有什么人跑上门来问，“哎呀，你们家生意这么好，一天能挣多少钱……”这样类似的话。
因为不熟呀！
这要是换了苏家村，怎么可能没有人来问东问西的。就好比以前，那时候也不是没有人问苏启航跟周胜男，只不过他们俩要么岔开了话题，要么就只说还行。但是老大跟孙小娥呢，就不一样了。
那孙小娥是巴不得满村子的人都来问她，好让她炫耀一下。
不过也得亏孙小娥在那个时候，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大家见着他们两口子这里问不出来，就都跑去问那孙小娥了。
然后那些人问的多了，就开始跟老大两口子借钱。那孙小娥前头才夸自己挣了多少，后面人家来借了，她就不能再轻易推脱！
苏启航跟周胜男在苏家村的时候，钱也没少挣，但是借出去的还真没有！因为有那么几个跟他们来开口的，苏启航都拿自己刚置办了什么推掉了，毕竟像修房子这种大事，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而且都是要花不少钱的，那些人又不清楚苏启航到底挣了多少，就还真让苏启航把借钱的事推掉了。反倒是孙小娥，据苏启航跟周胜男知道的，这两位怕是借出去了好几个。
所以钱多娣没少骂孙小娥蠢，苏启航私底下对着周胜男也一样的骂，不过他是连老大一块跟着骂了。
然后苏家这边苏老大跟孙小娥是蠢的话，那么周家这边的杨建忠，那就是精了。
年初二，苏启航跟周胜男照旧要带着苏嘉宝上周家这边来拜年的。
周想华现在怀孕了，家里做饭什么的，赵满英就没让她插手了。赵满英跟周奶奶两个人在走廊上面做着饭，周爷爷呢，时不时的被外面的周奶奶喊上一两句，给帮着递点东西。
屋子里，周胜男跟周想华两姐妹坐一块聊着她们的天，这边苏启航跟周新民还有杨建忠他们坐一块说着话。
然后周胜男突然就听到，那边的杨建忠来了一句：“爸，姐夫，你们说我从厂子里辞职，也去开个服装店怎么样？”
杨建忠猛不丁的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苏启航看到了周新民脸上的诧异，再扭头往周胜男这边的周想华看过去，就见着周想华的脸色特别的难看。
实际上，从火柴厂里辞职的事，杨建忠有跟周想华提过的。
但是周想华没答应，甚至还很反对：“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就为着摆地摊能挣的钱多吗？可那钱是看着多，但是它不稳定。就像最开始咱们做的时候，那生意好的狠，可一下子取消布票了，生意就又下来了……现在是看着好了，但谁知道以后能不能继续好下去？好的话，又能好多久呢？厂子里的工资是不高，但是它安稳！”
当然，周想华更没说的是，一旦周新民从厂子里辞职了，那么自己再想管他就更难了。她不傻，之前被杨建忠拿捏住是因为家里人从没有教过她要去防备。因为她打小性子弱，一家人都把她护着。
嫁给了杨建忠后，周想华一开始也理所当然的以为，杨建忠会跟爹妈姐姐一样的护着她。他要管钱就去管呗，反正以前家里的钱也不是她在管。
可经历过杨家奶奶受伤，杨建忠能不打一声招呼就拿钱的那件事之后，周想华发现，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原来夫妻间，也有需要防备的时候。
杨建忠当然不死心，他就继续说服周想华：“是，这生意是不稳定！但是你看看这才多久的时间，咱们家就挣了这么多的钱！而这些钱，放咱们在厂子里上班，那得要干上三四年，且还是不吃不喝的才能存下来！所以哪怕这生意它干不长久，我也想去干！”
周想华就低着头，坐在那里不说话。
杨建忠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当她也开始动心了了，就在那继续劝说她：“就这些钱，还只是我们下班之后那点时间挣的。我这要是辞职了，时间也有了，咱们没准也可以跟你姐他们一样，开个店……”他是越说越带劲，像是想到了开店后的火爆场景，眼睛里都开始泛着光了。
“我不同意！”周想华硬邦邦的回道。
这就跟一盆冷水兜头泼在了杨建忠的脑袋上一样的，他急切的问道：“为什么呀？”
周想华：“那是我姐他们的生意，我不会去做抢他们生意的事！”然后又警告杨建忠：“这想法，你也别想有！”
杨建忠就说：“这怎么是抢你姐他们的生意呢？那这县城里那么多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都成了抢你姐他们家生意了吗？没这个道理的，想华，生意这种东西，大家都能做……”
周想华冷笑了一声：“是，大家都能做，但咱们不能做！这段时间里，咱们已经靠着我姐跟姐夫挣了不少钱了，咱们就该知足，也该懂得感恩！所以杨建忠，县城里做再多的服装个体户都没有关系，就是咱们俩不行，你懂了么？”
别以为她不知道，现在只说是开服装店，可等以后呢？是不是还要去打探她姐家的货源从哪里来的了？然后他们两家这种关系，要真给了杨建忠机会，他还真能打探的出来的！
所以摆地摊可以，开服装店的事，周想华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然而周想华以为，她跟杨建忠都说得够清楚的了，可没想到的是，杨建忠见着说服不了她，竟然一直忍着，在初二这天，她姐跟姐夫带着孩子上家里来拜年的时候，杨建忠又开口提了！
杨建忠这是打定主意要做了，而且他还是掐准了这个时候开口，她姐跟姐夫顾忌着她和爹妈的面子，哪怕心里不怎么愿意，也说不出回绝的话！
周想华坐在那里，是气得浑身都发抖了，然后赶在苏启航跟周胜男开口前，周想华先开口了：“不行，我不同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定定的看向面色已经变得难看了起来的杨建忠，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要想从厂子里辞职没关系，但还是那句话，想要去开服装店，然后分我姐跟我姐夫生意的事，我这边说什么也不答应！”
那杨建忠不是掐准了她姐跟姐夫不好意思拒绝么？那么周想华就拿这话去堵他！把抢生意的事直接喊出来，看杨建忠还能怎么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