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青梧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从小没少被陆珩管过,她却很少反过来管陆珩,因为陆珩没什么可管的,他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的那一个。
“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凤青梧道。
“什么准备?”
“我是打算管一辈子的。”凤青梧说了这话,自己先红了耳根。
陆珩眼里的笑意更盛:“行。”
陆珩吃完鱼肉粥,喝了汤药,凤青梧让白令令进来给他摸脉,白令令检查了下陆珩的伤势,看陆珩的目光有点佩服:“命还挺大的。”
他以为陆珩是撑不住的,毕竟五脏六腑都受了损,还有那么重的外伤。
可他竟然撑了过来,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他又能活多久,他不清楚,但是短时间内,若能继续好好休养,他是不会死了。
“好好养着,别劳心劳力,兴许可以多活几年。”白令令收回手。
“若是不能好好修养呢?”凤青梧问。
“那就没办法了,是个短命鬼。”白令令说话半点不客气。
陆珩没跟他杠,等白令令离开了,凤青梧扶着陆珩躺下休息,叮嘱道:“都说了你要好生休息,你好生休息便是,其余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陆珩现在很困,他也没想管,闭上眼睛睡了。
凤青梧让黄藤在屋里守着,自己打算去看看陆荣,然而,才刚走出望月居,外院管事的匆匆进来禀道:“四姑娘,皇后娘娘正在门前落轿,是来探望丞相大人的。”
凤青梧的脑壳当即就大了起来。
陆珩醒来的事情昨日就传了出去,但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陷入昏迷也是事实,所以昨日还算安静,少有几个来打扰的,都被凤青梧拦在了望月居外。
今儿陆珩再醒来,来求见他的人就会多了起来,且不乏位高权重身份贵重者。
凤青梧知道皇后一直不表态,大约是在等陆珩醒来,只是没想到她老人家会亲自出宫探望陆珩,在这等关键时候,她亲自前来,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凤青梧没去迎接皇后,转身回了望月居。
皇后突然驾临,许若兰赶忙领着全府的人去迎接,在仪门前定王府的人浩浩汤汤跪了一地,皇后轻轻一声“起”后,让许若兰引路,到望月居探望陆珩。
其余人各自散去,没有皇后和许若兰的允许,没人敢在这时候往望月居凑。
凤青梧就在客厅等着皇后和许若兰过来,待他们进屋,她轻轻敛衽,温声道:“外臣给皇后娘娘问安,娘娘安好。”
皇后打量着凤青梧,按礼,凤青梧确实不需要外出去迎接她,毕竟她只是皇后,不是皇上,皇后道:“听说这些日子都是殿下在照顾丞相,殿下辛苦了。”
“以前我也得了丞相许多照顾,如今不过是报恩罢了,娘娘请上坐。”凤青梧秉着尊敬长辈的礼节,退到旁边的位置上。
皇后在主位上坐下:“你们也坐吧。”
凤青梧和许若兰相继坐下,皇后问:“丞相呢?”
凤青梧表情有点难过:“早上醒来了一次,这会儿又昏睡了过去,娘娘亲自来,本该叫醒他的,但是大夫说必须让他多休息,否则,怕是活不长了。”
皇后面色一沉:“这么严重?”
“也有太医过来给丞相看过诊,难道太医没跟娘娘实话实说吗?”
太医自然说过,但陆珩留给皇后的印象实在是太强大了,他就像一座山,一座山怎么可能会有倒塌的时候呢?
皇后怎么也想不到陆珩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总觉得太医有点夸大其词。
“丞相此次是真的伤得很重,昨日才刚醒,今日又昏睡了,实在不宜劳心劳力,只怕不能为娘娘分忧了,还望娘娘恕罪。”凤青梧歉然道。
皇后起身:“本宫去看看他。”
论亲疏,皇后乃是陆珩的堂婶,凤青梧实在不好阻拦,只能陪着皇后进去。
卧房里的陈设倒是简单,因为每日都固定了通风的时间,所以屋里的药味并不浓重,闻起来是淡淡的苦味,皇后自己也在喝药,早就习惯了汤药的味道,倒不觉得难受。
黄藤跪在屋里,低着头。
皇后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帐看了眼,里面躺着的人面色雪白,他身为一个九阶高手,他们一行人进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然也没能吵醒他。
皇后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来。
她放下帘子,吩咐黄藤好生伺候,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许若兰和凤青梧紧跟而上,凤青梧道:“丞相这些天醒着的时候少,昏睡的时间多,每日十二个时辰,大约有十一个时辰都在昏睡,怕是不能为娘娘效力了。”
“可他是丞相,他是文官之首,他也姓陆,”皇后在客厅的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凤青梧,“殿下,他肩上还有许多重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来处理,他既然活着,就不能不管。”
凤青梧觉得可笑:“娘娘,人都要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他还没死呢?”
“他若去管那些事情,很快就会死了,”凤青梧声音尖锐,“娘娘,他做得还不够多吗?这些年他整治贪官、治理漓江、抵抗瘟疫、统领六部、只身入黑军老巢、在陆禀造反的时候助岳州军入南城门,破禁军防线、救文武官员的亲眷,他做得还不够吗?”
“本宫知道丞相辛苦,但是如今的朝堂上,必须有他坐镇,”皇后望着凤青梧,“殿下,本宫一个女人,膝下无子,如何能统领百官,让百官皆听本宫号令?丞相这些年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却也最得人心,只有他,才能号令文武百官。”
号令文武百官……
凤青梧几乎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表情沉重而阴郁。
许若兰站在旁边一个字都不敢吭,这里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大梁皇女,在身份上,她们若没有主动开口让她说话,她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
而且她们谈的还是这么敏感的话题,许若兰更不敢擅言。
“丞相身有重伤,扛不起那么大的责任,娘娘放过他吧。”凤青梧近乎哀求道。
皇后看着眼前娇美的少女,她知道凤青梧的心思,永和皇原本是要派陆珩前往大梁和亲的,但是因为陆禀造反,他们好不容易看见的光也被掐灭了。
说起来,也是一对可怜的有情人。
皇后道:“殿下,不是本宫不放过他,而是,本宫也没有办法啊,如今局势混乱,本宫不知道该怎么办,新帝的事情若是再往下拖,边境怕是要起战事了。”
凤青梧冷笑:“您是想让一个病秧子去继承皇位吗?”
皇后沉声道:“就算他不能当皇帝,他也得站出来统领百官拥新帝继位,新帝,必须有他的拥护,否则,换了谁都会有人不服,所以他必须出面。”
“可他还病着,谁愿意听一个病秧子的话?”
皇后笑了,那笑容有些冰凉:“殿下,你离开大燕三年,怕是不太了解大燕的情况,你也太小看丞相在大燕的影响力了,只要他还能喘气,就能让人信服。”
“……”
皇后未等到陆珩醒来便离开了,离开前,她让凤青梧转告陆珩,她给陆珩三天的时间,三天后,陆珩必须出现在大朝殿。
皇后态度强硬,凤青梧知道多说无益,应承下来。
但她转头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她不会告诉陆珩,大燕的朝臣们怎么闹,她都不管,她也不会让陆珩去管,她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能往后拖一日便拖一日,能拖一时是一时,等真的到了不可阻拦的时候再说。
而且,她还特意提醒许若兰,皇后今日说的话,不能对别人提起。
许若兰知道事态的严重,但是在她看来,陆珩能长长久久地活着更为重要,所以凤青梧做这样的决定,许若兰持支持的态度。
凤青梧严厉警告了望月居的所有人,若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谁说漏了嘴,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往后就不必在望月居做事了。
所以陆珩睡醒一觉,都不知道皇后来过了。
但是他既然醒了,却一直没有人来找他,陆珩自己就起了疑心。
“这些天就没有朝臣来找我吗?”凤青梧给他按摩双腿的时候,陆珩忍不住问。
凤青梧觑了他眼:“自然是有的,但是被我拦住了,现在对你而言,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这已经是凤青梧第无数次在他耳边重复,要他不要管外面的事情,但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陆珩却一无所知,问凤青梧,她也不告诉他,也不允许其余人告诉他。
陆珩不免有点着急了。
他在床上已经躺了九日,九日,能发生很多事情。
“红月,”陆珩叹了口气,“你这般瞒着我,我躺在屋里也不会心安的,你不如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知道该怎么做,我就算是躺着,也能躺得安稳些。”
凤青梧抬头,望着陆珩的那双眼睛逐渐泛红。
陆珩立刻就坐立难安起来,他不知道凤青梧怎么突然就要哭了,他最不能看凤青梧哭,她一哭,他就觉得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怎么就要哭了?”
凤青梧用那双泛红的眼睛望着陆珩,禁不住地指责道:“你知不知道,这次你能活过来,到底有多不容易?”
陆珩勉强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现在好好的,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准你管。你在和穆耀成刀剑相向的时候,我站在远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耀成将弯刀刺入你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耀成在你的身上划出又长又深的刀口,我吓得浑身发抖,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会武功,既不能帮你挡刀,也不能帮你杀敌,只能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凤青梧眼里滚下泪来。
她觉得太难受了,她真的太难受了。
这些日子,她太压抑了,总害怕他会突然离她而去,她一直处在这样的恐惧中,始终没有放松,而昨日皇后的到来,更加加深了她的恐惧。
要现在的陆珩入大朝殿,无异于在要他的性命。
凤青梧害怕的情绪,此刻因为陆珩的几句话,全然释放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身受重伤,你在鬼门关走了无数次,我日日夜夜心惊胆战,好不容将你拉回来,所有人都说你不能劳心劳力,你却还想管那些破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凤青梧字字句句全是指责,“我怕你就那么没了,我怕得要死,你却还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眼泪滚珠似的砸在地上,凤青梧抬袖去抹,抹出一手的水渍。
“你能不能为了我,好好活着?”
陆珩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害怕,他醒来后,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每日给他喂饭、喂药、帮他洗漱、给他按摩,她做得小心又仔细,生怕他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原来在过分小心翼翼之下,竟是一颗那般害怕他突然离世的心。
陆珩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他的身边,伸手小心地帮她拭泪,歉然道:“是我吓着你了,你别怕,我身体底子好,不会那么容易离开你的。”
凤青梧谴责地望着他:“你身体底子再好,你也只是个凡胎□□的人,在别人眼里,你是不会倒下的神邸,但在我眼里,你和我,没什么不同,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凡人。”
陆珩胸腔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