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转盛,蚊虫变多,边境处的军营条件一般世族公子都受不了,何况何榆青这种什么野外生存技能都没点亮过的娇娇公子。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却拒绝随着何太傅派出去的人回京,执意要留在边境里,死活不听。
七日后的何太傅听着仆从带回来的消息,气得砸了端放在花厅里三年的那尊青花瓷瓶。
何榆青要是作死嗝了屁,那他就是让何家绝后的罪人,死后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然而不久后边境与邻国发生摩擦,断断续续的产生冲突,最后到了要出兵相对的地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一年里与邻国有几个小打小闹的很正常。以□□的实力自然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摩擦过后以武力抗压,对方就会灵活的乖乖投降,继而等下一次贼心不死的挑拨。
朝中武将不多,况且以萧玥临的能力尚不够处理这些事情,江南水患一事已经足够让他手忙脚乱,吞并那几个野心觊觎的邻国之征程便一拖再拖。
六月中边境出兵与邻国对战,左校尉陈瑾领军出征,不料敌人悍马冲撞,陈瑾不慎被敌国军领一枪挑下马来,马蹄践破了胸腔,气绝于当场。
反倒是何榆青一鼓作气,略施奇淫小计将敌国副将的脑袋斩了下来,鼓舞了彼时萎靡的军中士气,才将一众兵马扭转惨败局面,堪堪与敌军齐平退归,挽救了一队人马。
何榆青意外立有军功被提拔,然而消息传回京城,何太傅固然忧思,但多少也有种“我家儿子终于有了点出息”的扬眉吐气和愉悦。
陈海江乍然听闻爱子死讯,本就已经不甚硬朗的身体猝然垮了下去,萎靡得让人明眼可见。
火柴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照耀出的火光映在人的脸上。
众多将士端着手中碗里的粥水,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灌,半晌发出一声胃终于被填满的满足呼声。
何榆青拍掉手背上的蚊子,拿手指拭去上面遗留的一点血迹,跟着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刀子般顺着舌根滑过喉咙,最后落进胃里燃烧着暖意,脸皮滚烫着火红。
军中将士大多性情直率,谁能有本事就崇敬谁,尊重谁,反之只会被看不起和若有若无的为难。而像何榆青这种京城里来的小公子向来是他们不屑的对象,也不知皮娇肉嫩的小公子能不能拿得起斩刀,挥不挥的动铁盾,因此而被暗地里嘲笑和为难过不少次,只是从今日起,这种不屑将永远改观。
此一战虽然平反惨白的局面,但军中也损失了一名骁勇善战的尉官,此时气氛也不会高昂到哪里去,火堆旁没人出声,显得有些寂静。
“老何,”有将士拍拍他的肩,“今晚好好歇息。”
何榆青微一点头,搔了搔自来到这边起就没有梳理过的微乱头发,只身回到军帐中,动作缓慢的将头埋进大通铺的被子里,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声音轻轻笑出来。
碍眼的人啊,终于是死了,他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
记忆里飞扬跋扈的陈家少年将不慎冲撞马驾的妇人当街踩断一条腿,却满脸不屑高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吐露出宛如恶魔呓语般的威胁:“找死么,还不快滚?”
那话语中对底层人深刻的睥睨与蔑视叫他深深印在了脑中,刻在了心底。
不久以后,孤身一人照顾他的老妇终因无钱看病而导致伤情恶化,死在了严冬里。
再后来,他被人接进太傅的府邸里,他们指着那个与陈家少年身上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的男人小声对他说:看见了吗,那是你的父亲,太傅大人,快去叫父亲。
父亲,那个与外面的女人结合,生他却不养他的父亲。
三年乞讨流浪,后被老妇捡回家中,相依为命整整五年艰苦度日,而现今已孑然一身的何榆青,脸上慢慢抿出一个乖巧的笑来,轻轻唤了句:父亲。
“父亲啊。”
何榆青躲在被子里的脸笑得甜蜜,小声道:“嬷嬷,我给你报了仇哦。”
“所有扔下我,欺辱我的人,我都不想放过。”
郁宁公主为太后所出,尚未及笈,深住在宫内,太后允许她偶尔邀请自己的闺友进宫。
何玉湘出宫时在荷花池边碰上了个人影,似乎刚从乾坤宫出来,正带着人往宫外的方向去,背影修长。
她眼皮跳了跳,深觉那背影熟悉,话语堵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呼唤,眼见着那人就要钻入拐角,走出御花园的范围。
何玉湘着急追上去,甩下身后的侍女,“殿下,景王殿下……”她追得急,没注意荷花池旁边的一层台阶,结结实实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惊呼。
那即将走出视线的身影顿了顿,回过身来。
跟在后面的侍女小声呼叫着追上来,“小姐,小姐可有伤到哪里?”
何玉湘拿手帕捂着脸,几乎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的了?”她听到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在一步一步靠近,何玉湘更是糗得不敢抬头。
“小姐。”有侍女要来扶她,拉到了何玉湘扭伤的脚,惹得她痛呼一声,侍女顿时不敢动了。
“冒犯了。”那人对她说了句,忽然半蹲下来。
何玉湘简直一动不敢动,几乎要将头埋进胸离去,嚅嗫道:“不……扭到了,疼……”
景王没有撩开她的裙摆和裤脚查看,只是隔着布料替她按了下脚踝部位,何玉湘咬唇忍着疼,只觉得对方按在她脚踝上的手真是好看。
“没有伤到骨头。”那只手收了回去。
不知为何何玉湘有股淡淡的失落,她听对方继续道:“需得回去冷敷消肿。”
萧云祁对身旁的小厮道:“去宫里唤个粗使侍女过来。”
小厮领命,很快带回来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宫女。
“敢问小姐名讳?”
“何……何玉湘……”她的声音细若蚊吟。
小厮附耳在萧云祁耳旁低语言明何玉湘的身份,他眉头动了动,对那强壮宫女道:“将何小姐送回太傅府,仔细脚踝。”
宫女手脚利索,在众侍女的帮助下背起何玉湘。
萧云祁不再多说,转身抬脚,听到身后一声细弱的道谢:“多谢景王殿下。”
他抬脚便走。
何玉湘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砰砰跳。
“莫跳了,”她喃喃按了按胸口,“我还不想当着他的面再出丑。”
一路乘车出宫,回到王府,沉默的马夫跟着景王入府,回到卧房,伺候他换下身上的锦服。
“主子。”马夫发出暗卫戊七的声音。
萧云祁闭着眼,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嗯。”
戊七犹豫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萧云祁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
“主子碰了她。”戊七指萧云祁按何玉湘脚踝的那一下。
他的主子没有说话,继续看他。
“那女子心悦主子。”
萧云祁皱皱眉,“那又如何?”
“她不好。”
萧云祁听他说的话,嗤笑一声:“为何?”
“她是何太傅的长女,何太傅是太后的人,”戊七顿了顿,“太后对主子不好。”非常不好,他很不喜欢。
萧云祁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慢条斯理的去撕他脸上的□□,“那依你而言,有谁是好的。”
戊七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人都评估了一圈,道:“没有人。”
秀致的眉眼露出来,萧云祁俯视他:“那你呢?”
戊七停顿好一会儿,想了许久,慢吞吞道:“属下也不好。”
“哪里不好?”
“不该……”戊七快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嚅嗫着嘴唇:“不该……对……主子……”
萧云祁的手指改挑为掐,钳住他的下巴:“不该以下犯上?”他笑了,“既然知道,你却还是犯。”
戊七毫不挣扎,乖顺得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张了张口:“属下……”
萧云祁逼视他,难得耐心道:“什么?”
戊七在他的注视下,淡色的嘴唇张张合合,一字一句的说得完整且连贯:“属下心疼主子。”
掐着下巴的五指用力,萧云祁想冷笑,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这句话而起了反应。
他的眼里冲上不知名的怒火,好似想将这双挑起他情绪的嘴唇给烧成灰烬,五指钳在戊七的双肩上将他往墙面狠狠一搡,咬牙道:“你大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戊七的眼睛好似泛上了几丝水汽,宛如深林处被猎人发现的幼鹿,瞳孔里满是不知世事的纯净,澄澈与无辜,还有一击既碎的脆弱。
“主子……”
萧云祁心头的火慢慢熄下来,脑子莫名有点空,耳边只有戊七一声又一声,小心的,细微的,执念般的呼唤。
主子。
萧云祁盖住了他的眼睛,有些心不在焉的想:戊七的眼球在紧张的轻轻震颤,眼睫一下又一下的搔刮在他手心上,有点痒。
雪山上高高迭起的坚冰隐隐松动。
没有情毒使然,甚至在戊七将他放在床榻上之时,萧云祁心里都很平静,仿佛连本能里的排斥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柔柔浅吻在耳边时,留下的一句若有若无的轻唤。
守在门外的侍婢听见从里面传出来压抑的喘息声,脸色一红,纷纷散开来去。
直到傍晚里面要了桶热水。
萧云祁摸摸几欲抽筋的腿脚,有些咬牙切齿的泡在桶里,任由对方给自己清理。
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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