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口了:“那么小姑娘你呢?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
叶绥讪讪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她精心谋划的这着险棋,将朱氏引了出来,目的是为了向顾家拒婚。
可是,汪督主出现了,她的脸如今完好无缺,她的精心计划被汪督主破坏了,她想借毁容拒婚的打算,也不成了。
她该说些什么呢?
她这副讪讪的样子,似乎还在为了脸容未被毁而惋惜。
不知为何,汪印心里压下去的怒气腾地蒸了上来,狂风骤雨似有重来之势。
小姑娘,太胆大妄为!
她竟然拿自己的容貌来行事,倘若本座没能及时赶来,倘若不失镖局的人有了闪失,那么小姑娘该怎么办?
身体发乎受之父母,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爱惜,小姑娘怎可如此作践自己?
汪印不能想象,若小姑娘脸上带着一条伤疤……会怎么样?
鲜花一样的小姑娘,就像被撕了一块花瓣似的。
方才惊险一刹那,他分明看见小姑娘主动迎上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小姑娘不惜自毁容貌?
本座不过去了京郊一趟,离开了几天,小姑娘就如此行事,真是,真是……
汪印心中又惊又怒,惊怒之外,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无措。
可是,看着小姑娘惴惴不安的样子,他所有的惊怒都发不出来。
他清楚小姑娘的行事,若非真的无法可想,她不会行此险着。
小姑娘应该都谋算过了,不失镖局的镖师才会在一旁候着。
最终,汪印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小姑娘,你自毁容貌,是有何打算?”
汪督主嗓音淡漠,可是话语间含着一丝柔和,令叶绥默了默。
此时佩青站得远远的,四下再无旁人,叶绥仿佛立于辽阔旷野间。
然而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面前,站着汪督主。
不知为何,叶绥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随即低头道:“大人,我不想嫁人……顾家上门求亲,逼迫太紧,我无法可想。”
是的,无法可想。但或有其他的办法,她也不会自毁容貌。
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直接更有效?
不仅可以拒绝顾家,更能拒绝在顾家之后陆续前来求亲的人。
她眉眼低垂,肩膀微微缩着,呈现出过往没有的柔弱。这副神态,落在汪印眼中,令他气息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汪印朝叶绥走近一步,很想伸手去抚一抚她的发顶,右手刚刚举起,便倏地放下来。
不行,不行,太亲昵了,不行。
汪印止住脚步,细长的眉眼半眯起来,只说了这么一句:“那么,叶三爷呢?”
本座以为,叶三爷是个有担当的人,谁料他竟连自己女儿都不能护佑,致令小姑娘行如此险着。
小姑娘为了拒绝顾家亲事宁愿自毁容貌,这些叶三爷可知道?
小姑娘柔弱无依的时候,叶三爷在哪里?
叶绥慢慢抬起头,呐呐不能言。她知道汪督主的意思。
汪督主在问:你父亲呢?为何没能给你护佑,致令你自己如此苦思筹谋?
是啊,父亲呢?
她在想着这些险着的时候,还真没有想过父母至亲能帮上什么忙。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前世今生种种事情,在她脑海里飘过。
父亲母亲高兴地让她嫁到顾家,最后父亲母亲凄惨死去,哥哥摔断了腿,郁郁不得志,也死于非命……
这是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哪怕今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前世的烙印还深深地刻在她脑中。
这便是她没有寻求父母兄长帮忙的原因。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或者说不会再发生,然而痕迹毕竟留下了。
草蛇灰线,千里都有痕迹,她虽则奔向了新生,却难以摆脱前世的影响。
这……便是重活一世的弊端吧。
天道无私,她既已得了先机,那么必定会有负累。
说得直白些,经历了世的她,不信父母至亲有护佑她的本事能力。
不,并非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父母至亲碌碌劳心。
正是因为她多活了一世,经历了许多跌宕起伏,所以心肠足够冷硬,才能更精准地处理各种事情。
父亲的确疼爱她,但是父亲之上,还有一个父亲压着。
她可以不把叶居谯当祖父,可是父亲他……却不能不把叶居谯当作父亲。
对待叶居谯,她早已断绝天伦之心,所以她绝对不会顺着叶居谯心意行事,可是父亲不一样。
这个世上,子女对父母有着天生的孺慕,即便到了父亲这个年纪,同样如此。
对父亲来说,叶居谯既是父亲,又是族长,其对父亲,有着非一般的影响力。
再者,南平顾家这时还没有显露出蓬勃野心,所有人都觉得南平顾家足为良配,父亲母亲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倘若没有叶家处境、没有诡异朝局,父亲母亲肯定会欢喜应允这么亲事。
她用了“权重过甚不宜”这个借口,说服了父亲。
可是这个借口,有太多可以攻击的地方。
朝中与世家联姻的重臣那么多,难道他们都会有覆巢之虞?
早在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就跟着保证过:宁可化作一枚盾牌,替父母兄长挡住外面的腌臜丑恶,不愿父亲母亲染上这样的这些东西,免得污了心神。
阴险恶毒的人,三房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想来想去,她不愿意为父母多烦忧,便苦心孤诣想了这个险着。
而且,这一次如果汪督主没有及时来到,说不定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她毁了容貌,父母固然会伤心难过,但比起家破人亡的下场来说,已经好很多。
两者相害,取其轻也,道理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