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的路程,两人说说笑笑,没怎么费劲就到了。
到了公社门口,李小江又忍不住想退缩,他甚至想让韩兑陪他一起进去。
韩兑倒也不是不能陪他进去,可问题是你去找工作还要人陪着,难免会给人不太好的感觉,他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小江。
李小江一听也觉得挺有道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你提醒得对,我就是太胆小了。”
韩兑鼓励他:“你肯定能行的,咱们可是无产阶级革命青年,骨子里流淌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液,这点小场面算个什么。你就大胆进去,没事的。”
李小江稍稍有了点勇气,韩兑陪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左一碗心灵鸭汤右一碗心灵面汤地灌进去,李小江勇气大增,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进去了。”
韩兑跟李小江一起进了公社大门,李小江朝左,他朝右。
妇联办公室里,杨主任刚好在,何姐王姐也在忙着。
韩兑跟她们都是老熟人了,他刚到门口,何姐就热情地笑着招呼:“小韩,你来了。”
韩兑进去跟三人一一打招呼。
杨主任也面带微笑地问道:“小韩同志,我听小王和小何说了你的事,其实锦旗没必要送,为妇女同志做主,是我们妇联的职责。”
韩兑赶紧从书包里拿出锦旗,锦旗是用暗红色的长方形布绣的,上面绣着四个金黄色的大字:妇女之家。严格来说,这面锦旗中规中矩,并不怎么出挑,但胜在心意。
王姐高兴地收下了,找了块空墙挂了上去。
何姐给韩兑倒了一杯热茶,杨主任请他在对面坐下,随口询问家里的后续情况。
韩兑张嘴就来:“哎呀,杨主任,自从你去了以后,我家又发生了很多变化。上次是我奶奶,这次是我大哥。我把杨主任说给我奶奶的那些政策和道理,反复地讲给我大哥听,我大哥慢慢地就开窍了,思想水平得到很大的提升,他决定靠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这几天表现得十分积极,每天上工时积极劳动,下工后勤干家务。村里人对他的蜕变表示很惊奇,私下里议论说,组织毕竟是组织,教育人那是专业的。”
杨主任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了韩梅的情况。
韩兑笑着说:“我姐更不用说,她变得比以前更开朗了,她甚至还有拿起书本重新学习的打算,她以前只知道劳动做家务,没有别的想法,但杨主任您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道光亮,她说以后要向您学习,当一个有文化有思想有觉悟的社会主义女青年,您看,这榜样的力量有多大?”
杨主任面带微笑道:“韩梅同志是个好同志,以后她有空闲常来妇联坐坐,大家一起进步学习。”
韩兑:“好的好的,我回去就告诉她。”
韩兑看出杨主任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就识趣地站起身告辞。
杨主任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小韩,我听人说,你要在你们生产队工作?”
韩兑“迟疑”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怎么说呢?事情有些复杂,杨主任您对我们八队略有了解,我们八队也叫韩李村,以韩姓和李姓为主,还有十多户杂姓,我听说刚建国那阵,我们这儿的村干部是不建议大姓的人来当的,就怕欺凌其他小姓的村民。
后来,随着组织对基层和农村的监管的加强,以及人民政治觉悟的提升,大姓欺凌小姓这事渐渐就少了。村干部的任命也慢慢趋向民主化,每隔几年一换届,几姓的村民轮流当。但是吧,到了李满福当选生产队长后,我们八队的走向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李满福也怕人民群众对他不满,说他一手遮天什么的,他就有心平衡一下,对我透漏出了这个意思,听他那意思是说,我们生产队的老记分员退休后,他有意让我补替这个职位。不过,他毕竟是队长,要管着全队的事,得考虑周全,这事一直悬而未决,没有定论。咱也不敢多问。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解释,索性全部都说了。”
杨主任沉思片刻,略略点下头,“小韩,这事我了解了。你先回去吧。”
韩兑跟杨主任告别,又跟何姐王姐告辞,临走时还爽快地说道:“你们妇联事情多,人手少,有用着我的时候尽管吩咐,我什么活都能干,反正我们生产队秋收已过,不算太忙,我有空闲。”
三人冲他笑着点点头。
韩兑出来时,李小江正站在大门口等他,韩兑观察一下他的神色,问道:“事情怎么样?”
李小江道:“说让我回去等消息。”
韩兑安慰道:“那就等呗,这时候要有耐心。”
李小江“嗯”了一声。
韩兑拐了个弯去供销社花了6毛钱打了一斤散装的瓜干酒,这酒闻起来又辣又呛。打散酒是要自带容器的,韩兑忘了这回事,便好说歹说问售货员借了瓶子,承诺下回还。
还剩下4毛钱,韩兑本来想着再弄些下酒菜,可他握着这最后一笔巨款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买。回家让姐姐帮着炒个花生米啥的下酒就行了。
李小江看着韩兑一脸犹豫,就说道:“我家有好多咸菜腌菜,像酱黄瓜,酸笋什么的,当下酒菜挺好的。一会儿我回去给你拿点。”
韩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爸也爱喝酒吗?”
李小江道:“男人没几个不爱喝的,不过,我爸还行,有酒就喝,没有也不馋。”
韩兑道:“那你爸比我爸强多了,他一看到酒眼睛就挪不开,没有酒就想着。”
两人边走边说,离村子越来越近,李小江越是离家近,越是忐忑不安。
韩兑自然也察觉到了,就问他:“小江,你在担心什么?”
李小江实话实说:“你说,我大伯要是知道我绕过他去公社,他会怎样?”
韩兑理直气壮地道:“你怕什么?你一点也没做错,你找过他几回,他总是推脱,你去找公社,那是你的正当权利。咱们有理走遍天下也不怕。”
李小江颓然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你也知道我爸妈的性子……他们又不会跟人争执。”
韩兑“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看这样行不?如果他问你,你就说,你是奉命监督我的,因为被发现了,你就找了个借口,说你去公社有事,然后我就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你到底什么事,你就随便扯了个借口说去问招老师的事。等到了公社,恰好遇到了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你就硬着头皮上前去圆谎。总之,你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而且还有理有据的,你大伯也不好说你什么。”
李小江怔了一下,觉得这一套谎言是无懈可击,可是,他又忍不住有些愧疚:“但,这样不好,我大伯本来就对你们家有成见,这样一来不就更麻烦了?”
韩兑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我们家已经得罪他了,不差这一件。再说了,咱俩刚交上朋友,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来证明我这个朋友的诚意。听我的,你就这么说。”
李小江还在犹豫,韩兑假装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人咋这么磨叽呢,叫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大丈夫行事要不拘小节,你怎么不想想,万一这事被你大伯察觉了,他一生气,直接安排两个老师进去,断了你的念想。到时候,就算公社的人同意也没辙了。”
李小江看韩兑这样说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跟他的关系似乎更进一点了,毕竟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这么不客气。
他心中感激韩兑为他着想,想了想,遂接受了这份好意,抬起头笑着说道:“你说得对,我就这么办。”
韩兑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样才对嘛。朋友嘛,偶尔用来顶顶缸很正常。”
说着,他把酒瓶往李小江手里一塞:“你也替我顶个缸,我妈管得严,不让我爸喝酒。我约了张会计,晚上去他家喝,这酒拿回家不方便,就先藏在你家。晚上我去拿,对了,晚上你把你爸也叫上,再带上你家的腌菜,我也凑两个,咱们躲到张会计家喝去。”
李小江一脸懵:“我爸和你爸喝酒?”
韩兑:“对啊,他们比咱俩还熟啊,喝个酒怎么了?就这么定了。”
李小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两人在村口分手,回到家里,韩大华刚好下工回来吃饭,一看到韩兑,就悄声问:“酒呢?”
韩兑小声答道:“这酒能让我妈看见吗?我藏起来了。”
韩大华一想也对。
吃饭时,韩兑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去妇联送锦旗的事情经过。
末了又说:“姐,杨主任夸你是个好同志,还让你有空常去妇联办公室逛逛。”
韩梅又激动又兴奋。
吃完饭,休息半个小时,大家又分头去上工。
陈月香皱着眉头道:“那刘卫国上午特意问我,你咋没去上工。”
韩兑道:“没事,我下午就去。”正好跟张会计聊聊。
下午1点多钟,韩兑也跟着韩大华和韩刚去上工,他们要去田里挖水沟和平整路面。
韩兑很用力地干活,他一看到张会计就凑上去说话。
张会计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好好上工。”
他看看四周没人,又低声追加一句:“我媳妇不让我喝酒,别让你爸来了。”
韩兑一脸严肃地说道:“张会计,喝酒其实是个幌子,我有事情向您禀报。今天晚上6点,我会和我爸还有李满堂李小江两人,准时去您家,向您报告一件大事。”
张会计狐疑地盯着韩兑,“啥大事?你现在就说。”
韩兑摇头:“主角不是我,是我爸还有李小江的爸,我不能做主,晚上再说吧。”
张会计的心都提起来了,这两人联合在一起,还是大事?一向淡定的他再也无法淡定了。
他忍不住再次追问:“别整得这么神秘,你给我透漏一句,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韩兑一本正经地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跟您透漏一点点,他们要说的好像是有关民生的事,跟水有关。当然,事情具体走向哪里,咱谁也预料不到。张会计,您别多想,到了今晚6点,一切自会揭晓。”
韩兑说完,就埋头开始认真干活。
张会计时不时地向韩大华张望几眼,中间还甚至过来搭话,韩大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偷懒被发现了,只得加快干活的速度。
他小声跟两个儿子嘀咕:“今天是咋了,这个老张的眼睛老是朝咱这儿瞅。”
韩刚头一个发言:“爸,我知道咋回事,肯定是我表现得太积极,被他注意到了。”
说到这里,韩刚又激动地问韩兑:“小锐,张会计不会是替闺女相看我吧?”
韩兑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