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自看着兰馨错愕的宁嫔听言,面色变了一变。她望向顾清霜,虽强定住心神,声音也仍压不住惊恐:“淑容娘娘,什么‘用药’?”
顾清霜美眸睃过去,暗暗摸索着宁嫔神情间的虚实。皇后懒得多言,扫了眼仍垂首跪在旁边的卫禀:“你与贵人再说一遍。”
卫禀应了声“诺”,清清嗓子,便又将来龙去脉与宁嫔讲了一遍。顾清霜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宁嫔的反应,要见她脸色越听越白,到了最后,口中不可置信地呢喃自语起来:“……竟有这等事?!”
皇后立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淡看着她:“贵人之前是否招惹过什么事?”
宁嫔却说:“……没有。”她的神色并不平静,但解读为听完这等恶事惊魂未定倒也不是不行。怔怔地摇一摇头,她抬眸看向皇后,“臣妾并未招惹过什么人,回想起来……好似是兰馨有一日不当值,便出宫走了走,再没回来。事情已过去许久,臣妾……臣妾还与尚宫局报了走失,谁知竟弄成这个样子!”
说及此,宁嫔也红了眼眶。她原是蹲在兰馨身侧,当下便跪下去,朝皇后一拜:“娘娘,兰馨是自幼就跟着臣妾的。臣妾与她的情分,不比淑容和阿诗姑娘少!眼下她成了这个样子,求娘娘赐个恩旨准她离了平康坊,让臣妾送她回娘家!”
她边说边落下泪来,口吻戚戚,叫人不忍。
皇后却道:“本宫记得贵人的娘家不在京中。路途遥远,她这个样子如何送回去?不如就留在宫中,本宫找人为她医治,若治好了,再回去也好。”
宁嫔一滞,望着皇后薄唇翕动,好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顾清霜察言观色,瞧见这一幕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数。姑且按下不提,又见皇后向皇帝一福:“皇上。”
宠妃在怀的萧致看向她,她道:“此事恐怕牵涉甚广,为着六宫安稳,还应查个明白才好。一则是为着淑容与阿诗姑娘,二则也要让六宫的众位姐妹安心。皇上若觉得可行,臣妾想……”
“皇后放心办便是,宫中上下皇后自可以用;若涉及宫外,皇后可着禁军去办。”皇帝吩咐得清楚明白,气定神闲的模样搭配上他这张脸,若让没见过他的姑娘家瞧了去,怕是不免要为他迷醉。
可惜了,她们与他太熟,太清楚他在后宫之事上多半时候都没这么清醒,迷醉不来。
——他眼前的一妻一妾不约而同地这般想着。
皇帝自不知她们心中的这些揶揄,目光又睇向那三名从北边押过来的宦官:“这三人,也交给皇后去审。”
言毕,视线落到卫禀身上。
他经手的家国大事到底太多,现下思绪微转,就知卫禀应是已将所知和盘托出,问不出别的来了。
顾清霜就听他声音一沉:“卫禀,杖毙。”
他声音落下,即有御前宦官上前,将卫禀一提、一架。卫禀惨白的脸抬起来,望向顾清霜,又在余光睃见阿诗的时候将告饶的话说了回去,带着三分决绝,接受了这处置。
这刹那间的神色转变被顾清霜看得一清二楚,她心弦一紧,急急地抬头看向皇帝,手抓住他的衣袖:“皇上,不可!”
才说了一句,眼泪又盈盈垂下,划过脸颊,楚楚可怜:“卫禀也是无辜受害……是为着阿诗才瞒到今天。他……他若不瞒,阿诗怕是早已变得与兰馨一般模样了……”她说着,泪眼中忽而漫起一层恐惧,连连摇着头,续道,“臣妾不能没有阿诗……求皇上只当他是将功抵过,饶他一命……”
顾清霜说到一半,皇后就在旁边暗自撇了嘴。她见过皇帝责罚宫人,知晓这样的话说不动皇帝。对这等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而言,一个宦官的命根本不是命,用着不趁手打死换一个是最省事的。
却是这念头尚未在心中过完,就听皇帝的声音温和下去:“罢了。押出去,杖四十。”
“……”皇后猛地抬眼,看着皇帝神情复杂。视线移了两寸再落到顾清霜面上,又多了几分敬佩。
宠妃还是有宠妃的厉害。
待得几人各自被押走,一场大戏就姑且到此为止了。皇后干脆利索地直接回了宫,顾清霜被皇帝留在紫宸殿多待了半晌。这是她最柔弱无助之时,皇帝自是愿意哄她。
等她平复心情,破泣为笑,他便也笑了笑。俯首凑近,他原想吻她额头,见她闭眼,就吻在了她的眼帘上:“听话,不许再哭了。”他低笑一声,“眼睛都肿了,像丑橘的橘皮。”
顾清霜一下子抬手,双手捂双眼,声音也局促起来:“皇上惯会拿臣妾开心,讨厌,臣妾回去了,免得在此丑着皇上!”
说罢她便一福,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跑了。她偶尔这样不顾礼数地与他逗趣他惯来喜欢,于是跑了几步,他的笑音就在身后响起来。顾清霜恰要迈过门槛,凶巴巴地又转身瞪了他一眼才拎裙出了殿门。
屈指数算,她不过比皇后在紫宸殿多待了一刻工夫。走在宫道上,却已能明确觉出宫中气氛变得紧张。
皇后雷厉风行,事情大约已传开了。接下来必是一重腥风血雨,指不准还要挖出多少事来。
为着这些变故,到了傍晚时分,几位相熟的姐妹不约而同地聚到了顾清霜宫里。岚妃听罢个中经过,不无感慨:“皇后怕是已憋了许久了。她进宫晚,根基不稳,宫中嫔妃各有势力。不寻个机会清理一二,她这后位是做不安稳的。”
“是。”顾清霜欠身。
她也正是嗅到了这层意思,所以皇后刚开口,她就替皇后先说了一番,多多少少卖皇后个好。
柳雁则说:“臣妾倒不明白,何人这样针对姐姐?搁在从前,南宫敏与姐姐水火不容是为着皇上,如今……”她拧眉想了一想,“六宫该都知道争不过姐姐才是,唯有一个盈兰还能与姐姐一较高下。可她又不像这样有势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顾清霜微凝神,目光向远处飘去,“这么大的局,我也害怕。将从前的桩桩件件一一想过,还是没有结果。”
她甚至提笔列了个单子,最后一一数下来,却是的罪过的人都没有这样大的权势,有几分权势的她都没得罪过。
奇了怪了。
如此小坐了约莫两刻工夫,几人便各自回了。顾清霜只留了柳雁,请托了一些事情。而后着阿诗亲自送了送她,等阿诗回来,她已将旁的宫人摒开,坐在榻桌边按着太阳穴,问阿诗:“卫禀怎么样了?”
“……醒过来了,但不太说话。”阿诗低着头,“我去看他,他也不理我。”
“且由着他自己静静吧。”顾清霜沉吟道。回想起卫禀险被杖毙时的神情,又想了想,说,“小禄子惯与他交好,让小禄子亲自照料他。倘有什么不对之处,及时过来回我。”
“诺。”阿诗一福,就退出去交待了小禄子。过了三五日的工夫,小禄子便到顾清霜跟前回了话,跟顾清霜说:“卫禀精神倒还好,昨晚退了烧,胃口也好了些。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一大清早便让臣帮他收拾东西——这些年来攒的俸禄、得的赏,都要臣一一清点明白。臣问他什么缘故,他也不说,臣说要来回娘娘,他也不肯,只说不必惊扰。眼下臣是借着提膳的工夫出来的。”
顾清霜无声一喟:“本宫去看看。”
说罢她就起身,出了思雅殿,去了殿后宫人们的住处。卫禀与阿诗这样得脸的宫人俱是有一方自己的小院的,身边还能有三两个宫人专门照料他们的起居。于是顾清霜一迈过门槛便见两个正在院中扫地的小宦官跪下来见礼,她抬了抬手,脚下没停,径直进屋。
与此同时,禁军镇抚使齐青也正走进栖凤宫的大门。
皇后端坐主位,面前仍是挡了块纱屏,齐青见过礼,屏风后面声音柔和动听:“大人坐。上茶。”
“谢娘娘。”齐青去侧旁落了座,屏风后头四平八稳地又问:“大人这时候求见,是查着什么了?”
齐青颔首:“丹红散的瘾,有解。很有些娼妓赎身后都戒了瘾,只是……过程难熬些,要用的药中也有两味药材算是名贵。”
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方子来,身边的宫人见了,自会上前接过,呈给皇后。
皇后并无心多探究药方,直接吩咐:“誊抄一份,给柔淑容送去,让她安心。”
“还有一事。”齐青低眉敛目,吐了四个字,就不说了。
皇后会意,摆手示意宫人退下。宫人们鱼贯而出,阖了殿门,齐青却又抬起眼,目光落在皇后身边仅剩的宫女身上。
那是皇后的陪嫁丫头。
皇后不禁蹙起眉头,略作思忖,终是顺了他的意思:“你也先出去吧。”
那宫女听言一福,便也向外退去。
齐青仍稳稳坐在那儿,喝了口茶。直等那宫女也离了殿、重新关好殿门,身影也离得远了些,他才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屏风。
皇后很快觉出不对,沉容一喝:“齐大人!”
他却没有止步。
又走几步,她看到了他的脸。
那一瞬间,皇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立在屏风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月余前就动用了禁军,如今又是一次。事情究竟有多大,你给我透个底。”
“这是后宫的事。”皇后睇着他,声音平淡,“大人不该问。”
“后宫关我什么事。”他笑一声,笑音转而又敛去,“我只要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