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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吉兆之雪(1 / 1)

婉嫔话里的意思顾清霜自是听得明白,但她只当没懂:“施主既这样想,贫尼便依施主所言托人打一串佛珠。再趁着过年,到佛前供上些时日。”

婉嫔含笑垂眸:“好。”跟着便不再多说这事,好似那块南红真只是随意送来,别无它意。

几人接着便聊起了佛经。宫中女眷素日能做的事不太多,抄经便也不失为一种消遣。是以宫中嫔妃多多少少都读过些经文,话题提起来,很容易聊起来。

几人聊到临近晌午才借着用午膳的由头告辞,顾清霜将她们送到门口,为首的明嫔欠一欠身:“不劳师父送了。”

顾清霜驻足不再前行。待她们走远一些,阿诗道:“姐姐就算不想理会她们,也大可虚与委蛇便是。这样一口回绝,怕是反倒招惹麻烦。”

顾清霜偏过头:“我回绝什么了?”

阿诗奇道:“婉嫔那话的意思姐姐岂会不明白?却说要打一串佛珠,不就是回绝了她?”

婉嫔说,那南红若在她这里能有个更好的去处,便也不算辜负太后的好意。

而她说,要拿那南红打一串佛珠。

顾清霜好笑:“那照你的意思呢?我该说制一支钗子、耳坠璎珞?”

阿诗重重点头:“要进后宫,可不就该这样?”

顾清霜无奈摇头:“若婉嫔跟你一样是个傻子,当我是回绝便也罢了,我也不怕她来寻麻烦。”

说完她转身回屋,阿诗愣了又愣,终是不甘心,绕着她追问不休:“姐姐给我说明白,不然我这个傻子日后跟在姐姐身边,怕要给姐姐惹事。”

顾清霜没办法,坐到茶榻边一叹:“南红名贵好看,可你想想,寺里可有哪位女尼拿南红制佛珠么?”

制佛珠,最常见的当是菩提子,往后是各种名木,再不然还有佛家七宝。南红虽价值不菲,可放在这其中却是“俗物”,宫中女眷拿它制个佛珠,用作平日念经时的转珠之物倒也不稀奇,但放在千福寺里,根本不会有哪个女尼用这种东西。

阿诗恍然大悟:“所以……姐姐只消收下这南红,不论说什么,都已是接受她的笼络了?”

她边说边挤到顾清霜身边坐下,歪着头又问:“可姐姐又为何接受呢?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姐姐还未入宫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先受了一方的好意,会不会欠妥?”

“这种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怎么选都是欠妥的。至于婉嫔……”她思忖着,“她在太后跟前得脸。”

宫里无不嫉妒云和郡主这几年在皇上面前占尽宠爱,可在千福寺这些日子,顾清霜却知她的日子也没那么顺风顺水。敢明年上给她使绊子的人是没有,可让她吃暗亏的,总也不少。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上面有位太后娘娘不喜欢她。

顾清霜有时会觉得她太傻。这满宫里的人,得罪谁也不该得罪太后。但转念想来,这道理云和郡主也未必不懂,只是别无他法罢了。

所以于她而言,也只得先未雨绸缪一下,看看能不能托个人,在太后跟前说两句好话。

山上更高些的地方,一方三进的院子里安静无声。因在山上,这院子说不上大,但仍不失气派,处处雕梁画栋,宫人与侍卫几步一个肃立院中,一瞧便是天子居所。

前院是供天子召见朝臣议事的地方,后院是个有池塘凉亭的园子,萧致住在当中的院落里。他今日罕见地睡得久了些,两刻前才起身,现下正用着早膳。

屋里没留宫人,袁江和掌事嬷嬷张氏立在门外最近的地方,都不说话,互相看着,都是一脑门子官司。

袁江随侍圣驾多年,张嬷嬷更是今上的乳母,宫里的大事小情没有能绕过他们的。譬如适才三位宫嫔去见了妙心师父,几是她们前脚刚去,后脚他们就听说了。

两个人精对视了半晌,还是袁江压音先开了口:“嬷嬷借一步说话。”

张嬷嬷已是两鬓斑白的年纪,行事端庄得很,比那些命妇也不差。当下颔一颔首,便步态稳稳地随袁江离开了些。袁江谨慎地瞧瞧紧阖的房门,又瞧瞧她,躬着身子拱手:“嬷嬷,要说这宫里的事,还是您瞧得最清楚。如今这样,咱家想请教您两句——您觉着怎么办好?”

他这话说得并不算多么清楚,但既是两个人精说话,打个哑谜也不怕——张氏一听就明白了,他这是摸索着圣意想做点什么,又怕得罪别人。

比如太后。

张氏眼睛一转,手里闲闲地摩挲着锦帕上的绣纹,口吻悠悠:“三年前皇贵太妃病故,皇上至孝,便免了大选。这三年都没有新人进来,皇上只为郡主一人挂着心。”

“哎,是……”袁江堆着笑躬身应着,忽见张嬷嬷眼中精光一现:“太后娘娘给皇上选过几位姿容才德都不错的宫女,皇上也都没心思去瞧一眼。”

就这么一句,张嬷嬷说完便抬脚,折回门前去。

袁江略微愣了那么一下,旋即了悟,一拍脑门,释然舒气。

傍晚时分,一场急雪飘下来。刚落时就已是鹅毛大雪,顾清霜原以为下不久,谁知竟就这样又急又快地一直落个不停。

宫里总说瑞雪兆丰年,她站在窗前看雪,心不在焉地笑说是好兆头。

阿诗只在旁边叹气:“但也要看是谁的好兆头。”

——婉嫔那边为表诚意,已然帮她打探上消息了。是以片刻之前就有小宦官来送过点心,闲说般意有所指地提起皇上早些时候又去看望了云和郡主,碰上这大雪,恐怕只能借住云和郡主的禅房了。

是啊,那可真说不准是谁的好兆头。

云和郡主先前总一副淡泊的样子,对皇帝多有推拒。但近来因为大选之事,郡主本已急了,眼下又冒出一个她,只怕更觉耽搁不得。

这被大雪困住的日子,倒正好成事。

顾清霜倒不在意:“这有什么的?我又不要他在我与郡主之间二选一。”

说着就起来:“早些睡了。今天多添些炭火,别冻着。”

“哎。”阿诗应下,转身就添炭去了。顾清霜自去拎起热水倒进铜盆,正要洗脸,门却被敲响。

“笃笃”两声,并不太响。阿诗回过头,与她一望,接着扬声:“哪一位?”

“小的是婉嫔娘子身边的人。”外面是个年轻宦侍的声音,顾清霜听着耳熟,该就是之前来传过话的那位。

“婉嫔娘子听闻妙心师父早些时候出去了,却不知是去了哪里。眼下外头雪大难行,妙然师父若是方便,还是出去寻一寻为好,免得摔了碰了,又或冻病了。”

这话阿诗听得不解,却也知别有其意。她便没硬去解释“妙心师父就在房中”,扬音道:“好,多谢施主了。”

外面笑说:“妙然师父客气了。”顿一顿,又言,“如是一会儿雪还不停,倒不妨去半山腰的静缘阁暂歇。”

阿诗怔了怔:“好,我知道了。”

接着,就听外面的宦官干脆利索地走了,靴子踏雪离去的声音响了一阵,门外归于安寂。

阿诗再度看向顾清霜的时候,顾清霜已从铜盆前走开,行至衣柜前蹲下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物放入袖中,又拿出油纸伞:“炭不够用了,我去山下的炭库取些,你先睡,不必等我。”

阿诗上前一步:“我陪姐姐……”

顾清霜轻声:“你是要按婉嫔娘子所言出去寻我的。”

阿诗旋即明白,点点头:“那姐姐多加小心。”

顾清霜便离了禅房,撑着伞,一路往山下去。她当真先去了一趟山脚下的炭库,值守库中的是净尘师太自宫外收来的弟子,法号妙真,算来和顾清霜是平辈,但只有十二三岁。

见顾清霜这时候来,妙真愣了愣:“师姐有事?”

“前些日子炭烧得旺,如今突然大雪,就不够用了。”顾清霜和和气气地央她,“可有富余的可以借一些么?若不然,从我下个月的炭例里扣也可。”

妙真笑道:“有的。师父说了,大家都别冻着才好。师姐稍等,我给师姐装些。”

“多谢。”顾清霜颔首为谢,又说,“别装太多,雪太大了,多了反不好拿。”

“好!”妙真应下,很快就寻了个三乍宽的竹篓来,给顾清霜装了一小篓,差不多正够烧上一天一夜。

顾清霜谢过她,又撑开伞,拎着竹篓出门。真是天公作美,几句话的工夫,雪虽未见更大,风却比方才凛冽了,顾清霜在风雪中当真走得艰难,凉气从口鼻直往心口里灌,灌得通体都冷,双手更早已失了只觉,每根手指都僵着。

好不容易折回了半山腰处,原是专程奔着静缘阁而来的顾清霜,硬生生真有了种终于寻到地方避雪的轻松。

她一步步艰难地挪到门口,望了望里面的灯火,抬手叩门。

木门在风声中轻响两下,里面有宦官应声:“谁?”

“可是哪位施主在阁中避雪?”顾清霜问得平心静气,“贫尼是寺中女尼,法号妙心。下山取炭被风雪阻了去路,想借静缘阁暂避。”

一时无人应话,侧耳倾听,似有宫人低语。

不多时,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袁江。顾清霜忙立掌颔首:“袁大伴。”

袁江躬一躬身,侧身一引:“师父请。”

“搅扰了。”顾清霜迈过门槛,守在门边的宦官阖上门,风雪被阻住,周围当即一暖。

静缘阁并不大,上下三层都只有三四丈的长宽。一层算是一方厅,厅中设有桌椅,偶尔会有女尼们来此小坐,饮茶说话看景,顾清霜也曾来过。

二层与一层差不多,只是四周围多了些书架,书架上放了些经书,另有一方窄榻,可供小歇。

但三层就不同了。一层二层入目便是开阔的一方厅,三楼自楼梯上去,先是一方窄窄的过道横在眼前,过道那边则是一面墙,推门进去才能看到房内陈设。房中从床榻衣柜到案桌屏风齐全,可算是方正经的卧房。

顾清霜一副全没多心的模样,也不往楼梯上看,径自坐去侧旁的椅子上坐下,将盛炭的竹篓搁在脚边,又低头掸去鞋上粘的雪。

袁江似比上次更客气了些,亲手给她端了茶来,她刚要端起来喝,楼梯上忽而传来脚步声。那脚步走得挺快,不多时,一名宦侍就停在了她身边:“妙心师父,一楼冷些,皇上请师父上二楼去坐。”

顾清霜怔了怔才起身,也不多言,随着他上楼去。

他们行至二楼,原在二楼饮茶的人正往三楼去,她微微抬头,只看到一抹挺拔颀长的背影。

楼梯狭窄,那道背影被阴影遮去大半,却仍不掩威仪。顾清霜收回目光,领她上来的宦侍已去将茶桌上原本的茶盏收了,很快又手脚麻利地为她沏了新茶来。

她并不急着往三楼去。眼下他守着分寸,她一个出家人更不能着急。她只是想着婉嫔前后两番传去的话觉得奇怪,一时也怀疑婉嫔是否在设计害她,细思之后,又觉这于婉嫔而言大是不必。

安然饮下半盏热茶后,她才满目疑惑地问那宦侍:“好端端的,皇上怎的也来这静缘阁了?”

那宦侍小心地望了眼楼上,束手垂眸:“早些时候,太后娘娘离了寺,与久居行宫的平太妃说话去了。平太妃近来身子都不大好,今日提起有话想与皇上说,太后便着人来请皇上过去一趟。谁知这雪越下越大,便这样困在了半道上。”

他斟字酌句说得谨慎,一番话答得挑不出错。但与婉嫔先前着人传来的话放在一起听,顾清霜便摸出了些端倪。

大约,是他原被风雪困在了云和郡主处,却被太后得知。她们都觉得近在眼前的大选逼得郡主心急了,太后如何能不多加提防?这才寻了个由头请他离开。

至于他歇在静缘阁,或许真是因为风雪比早些时候更大,但也没准儿是他知悉太后心思,是以虽离了云和郡主的禅房却心存不快,便也懒得去见太后罢了。

顾清霜暗自揣摩着前后二者的分别,忽而又有脚步声传来,拉回她的神思。

一宦侍正上楼来,手中端着个托盘,托盘里盛着个不算小的陶罐。途经二楼,他并没有停,脚下一拐直奔三楼。不多时,顾清霜隐隐听见三楼响起禀话的声响:“方淑人听闻皇上被大雪阻了去路,着臣给皇上送一壶温酒来暖身。”

话音刚落,男子沉喝响起:“佛门净地岂可饮酒?滚。”

这是心情不好。

方淑人,婉嫔……

顾清霜兀自又抿了口茶,余光睃见那宦官头也不敢抬地下了楼来,不急不缓地搁下茶盏,开口叫他:“这位施主。”

那宦侍脚下一顿,侧首瞧见是个女尼,忙上前几步:“师父有吩咐?”

“不敢当。”顾清霜的视线落在他托盘中的酒罐上,“这酒,施主搁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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