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书]
云夫人是个温柔娴静、端庄优雅的夫人。
凌霄被她抱在怀里,时常能听见她同丫环小厮们的交谈。
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吩咐人做事的时候也是温和的,有人犯了事,她也从不厉声指责,只温言提醒几句。
她的温柔,是从骨子里渗出的,让人舒适无比的柔软。
凌霄被她抱着,总会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而她每次再醒来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人,总是云倾。
云倾喜欢戳她的脸,喜欢抓她的手,还喜欢同她自言自语。
他总是在她的小床边,唤她“小阿梨”。
“小阿梨,让哥哥抱抱,好不好?”
云倾每天都要在她醒来后,问她这个问题。
然后被她用抗拒的小爪子,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凌霄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云倾抱她,是件很别扭的事情。
她会忍不住想到,那个人是流云,想到是流云,她就更无法接受了。
虽然她抱过云九,抱过云珺,那时候她都没觉得别扭。
但轮到自己成了那个被抱的人,凌霄不知为何,感到了奇异的违和。
而屡屡被拒绝的云倾,每次都会用手捏一捏她的小脸,微咬着牙愤愤地控诉一句。
“小阿梨,没良心。”
凌霄便没良心的,躲开他捏自己脸的手。
换来云倾泄气似的一声轻叹,“阿梨,你怎的不认我这个哥哥?”
凌霄沉默着,心里暗道,还好自己捷足先登,让云九先认了自己做姐姐。
当妹妹什么的,这么弱的角色,她才不要。
虽然她如今小团子一个,已经弱到不行了。
“小阿梨,哥哥去做功课了,你乖乖的,下次让哥哥抱,好不好?”
凌霄一如既往,小爪子握成拳,回他一个拒绝的手势。
云倾就闷闷笑着,把她的小拳头环在掌心,“小阿梨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云倾老是冤枉她,说她爱闹脾气,说她脾气大。
凌霄已听得很有几分耳熟,全当耳旁风,不理他。
云倾接着会戳一戳她安安静静,一派沉着的团子脸,“小阿梨,笑一个,笑一个哥哥就走,好不好?”
凌霄才不上他的当。
云倾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为着他早点走人,凌霄当真就笑了一个。
她凭着印象,扯起自己两边的唇角。
扯起来后没多久,就听到了云倾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声。
云倾当时笑得她的小床都在颤抖,他边笑,边用颤抖的手戳她的脸,用笑抖了的嗓子说:“小阿梨,你怎么这么乖。”
后来云倾不仅没走人,还在她的小床边围了一天,非要逗她再笑一个。
凌霄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被嘲笑了,板了一天的脸,没理他。
结果就变成了,云倾在她的床边,道了一天的歉。
从那以后,云倾每次要她笑,她再也不笑了。
云倾逗她一会儿,看她没有要笑的意思,就会离开去做功课。
他似乎挺忙的,每天也只能抽出那么一会儿时间,来逗弄逗弄她。
凌霄从云夫人和别人的谈话里了解到,云倾今年,也不过六岁。
和她当年初识云九时同样的年纪,可她能察觉出来,云倾似乎背负了很多这个年纪不该背负的东西。
有一回云夫人抱着她路过演武堂,她听见钝器拍在肉|体上响起的沉闷声。
随之是一道威严的斥责:“反应要快!就你这速度到了战场上,敌人的刀砍到你胸口了你都反应不过来。”
云夫人抱着她的手颤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低低叹息了一声,就抱着凌霄离开了。
凌霄不知道云倾有没有看见她们,他也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凌霄就挺不爽的。
前两世云九和云珺有她护着,从来不需受这些皮肉之苦,他们想做什么凌霄从不阻拦,只因万事她会兜着。
云九读书,是他自己提的;云珺习武,也是他自己想习。
她不知道云倾是不是自愿的,她也无法再用一个术法就让他恢复伤势了。
凌霄只能在下一次,云倾又来逗她的时候,用爪子挠挠他的掌心。
云倾很喜欢她这样做。
他会开心的像得了珍宝,握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愉悦。
“小阿梨,长大了哥哥给你买全天下所有好吃的。”
就像在奖励她似的,说得如此孩子气。
凌霄是不喜欢这样的。
她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对待,更不喜欢自己无能到只会挠一挠掌心,也不喜欢,吃那些所谓的好吃的。
“小阿梨想要什么,哥哥以后都挣来给你。”
可云倾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挠一挠掌心,便成了小事一桩。
在这样日复一日中,凌霄察觉,自己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
她在一个婴儿的身体里,没有修为,没有神识,甚至没有视觉。
她尚在襁褓之中,出行还需被人抱着,抱得久了,她竟开始会习惯性地窝一个舒服的姿势。
云夫人和云倾在床边逗她之时,她偶尔会不自觉地伸出爪子,回应他们。
她懵懵懂懂得,渐渐习惯了凡人每日的吃喝拉撒,并开始和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默契。
在她进入云府将满一年之际,云夫人把她抱在怀里,递给她一块银锁。
“阿梨,瞧,这是你阿爹送你的,喜不喜欢?”
云府是当朝将军府,云大将军,是她素未谋面的阿爹。
云大将军镇守在极西荒漠之地,书信往来颇为不便,云府要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回他的家书。
上一回,云夫人同他说了阿梨的到来。
这一回,云大将军就寄了块长命锁来。
是她的周岁礼。
她们以把她抱进府的那日作为她的生辰,要给她办一场周岁宴。
凌霄用手抓着那枚她肉眼看不见的长命锁,“咿”了一声。
他们便知道,她是在回答“喜欢”。
凌霄惯常很少发出声音,但只要她一出声,他们便能听懂她的意思。
“聪明的小阿梨,那你猜猜,哥哥送你的周岁礼是什么?”
她一发出声音,云倾就爱故意为难她,想诱导她说更多的话。
凌霄却已经闭上嘴,开始百无聊赖地晃着那枚长命锁,听锁下沿垂的银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很好听。
云倾又捏她的脸,低低控诉一句。
“小阿梨,没良心。”
没良心的小阿梨,就这样迎来了她的周岁宴。
云府虽是当朝大将军府,地位崇高,府内却人员简洁,吃穿用度一应从简,从不铺张浪费。
主人只云夫人和云倾两个,云夫人很少出门应酬,云倾的生辰也从来没办过宴。
云府一年到头,都很静谧祥和,从未操办过什么热闹的大事儿。
像隐在山林里的闲居,全然不似,身在繁华热闹的皇城。
独独阿梨周岁宴这天,云府一改常态,竟是昭告了大半个皇城。
每个到云府门前的人,只要说一句道贺的话,皆有赏钱回礼。
皇城的百姓,却都深深爱戴着云大将军,许多人来到门前,道一句喜,却也并不领云府的钱。
甚至不少,偷偷留下了贺礼。
凌霄是后来才知道,云府满门世代从军,曾数次以命救国于危难之际,才挣得了皇城的这一隅安宁。
战乱年代,皇城里的百姓,知感恩。
凌霄被云夫人抱着,接受那些陌生人由衷的道贺和祝福,心里像填进了一朵又一朵的云,轻飘飘,软乎乎。
云夫人的怀抱也变成了一片云朵。
云倾在旁同她说的话,似穿过云端传进她的耳朵。
“小阿梨,岁岁平安,年年欢喜。”
那块长命锁,被云倾,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随后,云夫人把她放到了一块锦布上。
“阿梨,前面放着很多东西,去挑一个你喜欢的。”
周岁宴的习俗,抓周。
他们知她看不见,却也知她聪明,似乎总能听懂他们的话,于是把这项仪式,仍然保留了下来。
凌霄确实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她朝着一个方向,在锦布上慢慢爬行,两手摸索着往前进。
锦布上成圆形状,圈着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金元宝、算盘、书、笔、墨、印章、珠宝等等应有尽有。
独独凌霄往前进的那个方向,似缺了个角,空了一小块出来,却只放着一样东西。
凌霄的小手,碰到了那样东西。
温温的,软软的。
她愣住。
那东西动了动,反握住了她的小手。
“小阿梨,你抓哥哥的手做什么。”
是云倾的手掌。
凌霄觉得,被抓住的,还有自己那颗尚还幼小的心脏。
不然怎么会,心揪了一瞬。
她似被吓着,试图缩回她的手,不想被云倾握得紧紧的。
“乖,别动。”
凌霄僵着小身子,任由他摊开了自己的手心。
小小的,白嫩嫩的手心里,就捧到了一抹梨花香。
云倾把她的手又环了起来。
“这是小阿梨抓到的。”
他声音低低带笑的时候,很像云珺。
凌霄握了握自己的手心。
一株梨花。
“阿倾,别胡闹。”
云夫人上前来,对云倾破坏了仪式的出格行为责备了一句,就要伸手去拿凌霄手里的那株梨花,好叫她再抓一回周。
凌霄有所觉,下意识地,将那株梨花护到了胸前。
一个保护所有物,不肯给的姿势。
这动作就取悦了云倾。
他带着笑意把凌霄抱了起来,面对面地望着她那双眼睛。
“娘,阿梨抓到的是梨花。”
凌霄听见他说。
“阿梨她往后,只需做阿梨。”
凌霄的心被扎了一下。
她凭着感应朝云倾晃了晃手,云倾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把她往身前抱了抱,嘴里却还不肯饶人地逗弄她。
“怎么了小阿梨,要哥哥抱?”
凌霄抿抿唇,扑到了他怀里。
她用软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脖颈,糯糯的:“咿。”
她说的是“抱歉”。
从前她不知生辰为何,也不知凡人如何过生辰。
上一世云珺的生辰......
凌霄搂着云倾的手紧了紧,她看不见云倾的表情,但能听到他满足的声音。
“小阿梨,不客气。”
凌霄想,云倾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