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泰斯这半年非常忙。
在里窝那下船后,剩下来的钱正好足够他买一条小船,循着记忆里神甫的指引,爱德蒙找到了基督山上的宝藏。
阿里巴巴发现四十大盗洞窟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光三磅重的纯金条就有一千块,古罗马金币少说也有五万个金埃居,换算成他最熟悉的货币约合四百万法郎,每一个钻石和红宝石都被工匠精心雕刻抛光过,像是在糖果店里陈列的货品一样随便堆积成小山,被触碰时滑下几只,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谨慎的逃犯选了几颗最小的钻石带走,又将洞口还原,才趁夜驾着小船离开,为了掩饰,他选择了黑|市交易,退让几乎一半的利,成功换了两万法郎。
这让唐泰斯对那些宝石的价值也有了大概估算。
现在,他的财富能抵得上十个葛朗台夫人了。
因为数额庞大,在一瞬间,金钱对唐泰斯来说就只是一个数字了。
用金币挽救并收购即将破产的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后,爱德蒙买了一艘全新游艇,载着放在秘密打造暗柜里的珠宝,前往突尼斯。
有了《一千零一夜》营造的印象,对欧洲人来说,阿拉伯人拥有怎样的财富都不奇怪。
那些宝石在洞中沉睡了太多年,直接在意大利用恐怕会遭来祸患,所以他需要去一趟最近的阿拉伯国家亲自观察一遍,让伪装变得更真实。
每一天都在忙着盘算下一步,接着有条不紊执行计划,教会阿里驾船后,爱德蒙又获得了航行途中的休停时间,干脆拿出神甫曾经教过他的著作,从头看起。
之后,他又回到法国,找到当年旁听了密谋的卡德鲁斯,用一颗宝石诈出了所有真相。
还得知了仇人们的现况。
爱德蒙已经决意用上天施与自己的性命和财富,先报答恩人,再经过慎重的计划后,在巴黎了结所有仇人,最后去东方终此一生。
于是他顺势留在马赛,用各种方法暗中向莫雷尔先生报恩。
莫雷尔公司新一季的订单如雪片一般纷拥而至,马克米西利安在学校顺风顺水,朱丽小姐拥有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只有看到恩人由衷愉快,并且为了琐碎的小事而幸福时,爱德蒙才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爱德蒙的母亲走得很早,现在生父和再造之父都已经死去,连未婚妻也嫁给了仇人,过去的十八年全数化为泡影,所有回忆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只有十年牢狱生活历历在目,夜深人静之时就无时无刻不被翻搅出来,被酝酿成了刻骨的仇恨。
每到这时候,他就像再次被拖回了暗无天日的地底,又或者跌入了一片看不到头的海湾,只要有一隙的光透进来,随便一根稻草落下,即使徒劳无功,都要拼命抓住。
从地狱爬出来以后,一直支撑他走到基督山岛的,是和神甫“找到宝藏”的约定。
而帮助了逃犯并一次次将他从痛苦里拉出来的,是小班纳特先生。
现在,上帝把年轻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半年不见,他的变化很大,但是看上去依旧充满了愉快和热忱。
少爷是英国乡绅的独子,虽然不受父亲关爱,却从小就没有短过钱财,现在又有一位深爱他的富庶情人,加上生得好看,这些日子与女人相处似乎也变得游刃有余……
在数额庞大的金钱面前,似乎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无往不利,面对一个根本不缺钱的人,爱德蒙还是头一次束手无策。
弗伦奇行长的话提醒了爱德蒙。
邀请少爷一起共度狂欢节,迟早能发现对方最想要的东西。
是他回报他的小朋友的时候了。
早餐时,克莉丝终于在桌边看到了两天没见的老师。
国务大臣心情很好,不等她问好,先笑眯眯招呼道:“塞西尔。”
中间名一般是自己起,克莉丝有些上辈子的情结,既然和古代收关门弟子差不多,那么由老师起字也很理所当然,所以提出请他帮忙。
不过克莉丝没想到他老人家对她的期望这么大。
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也有个塞西尔,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国务大臣,唯一秘书,首席顾问,有经天纬地大才的那种。
克莉丝这种性听着都觉得压力颇大,费尔德侯爵却好像很满意自己翻了半天书柜的成果,干脆就这么称呼她,半年下来,她居然逐渐习惯了。
“老师。”
“有你家里的信。”
费尔德说着,一边的男仆用盛信托盘把信件呈到克莉丝面前。
看到寄信人是玛丽,克莉丝愣了一下,心说伊丽莎白之前信里一点风声都没透露,怎么突然换了玛丽,她不会突然闪婚了吧?
要是真如此,那达西先生这进度简直和坐过山车一样,开头慢得要死,下落却猝不及防。
急于搞清楚情况,克莉丝当即就要拆信。
然后就被费尔德眼疾手快用开信刀的刀柄打了一下手背。
年轻人啊了一声。
老绅士的蓝眼睛不赞成看着她:“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克莉丝自知理亏,低头说:“不论遇到什么都要镇定从容,保持仪态,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仓促慌乱,因为分心而失礼。”
“不错。虽说在乎家族是一种美德,只是你这样表现,就会暴露你在意的东西,日后成为敌人攻讦你的把柄。在家人或者我这里可以放松,但是既然走了这条路,在人前一定要时时克己。”
克莉丝认真应了。
国务大臣这才放缓了神色。
“这些天我忙着会面,没有考校你的功课,你不要认为我不关心你。我十分信任你的自觉性,管家也会准时向我汇报。说你每天都有准时去上击剑课,书房里呆的时间也足够。”
用过英式早餐(克莉丝觉得自己能瘦下来,和老师十分爱国也有关系),两个人转到书房,开始每天的早课。
“我听说你昨天去了银行?”
“是。我计划替葛朗台夫人买一些意大利公债。”
费尔德知道克莉丝在法国有个富有的情人,这位夫人热衷公益慈善,在教会和上流社会的风评都很好,每次寄来的信封很文雅,连香粉都没有。
有这种夫人引导,他也就放心不管她的男女交往问题。
弟子的女人缘,在佛罗伦萨时,费尔德已经很直观体会过了,他可不认为他这把年纪还能吸引香车天天“不经意”经过家门口,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堆来请求避雨的小姐。
可能是前面有五个姐姐,还被法国情人琢磨了一番,年轻人对女人总是体贴温柔,充满耐心。
老绅士对这点想得很开,既然有张好看的脸蛋,不论是竞选还是社交时都会成为一种优势,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利有弊,招蜂引蝶一点也是难免的。
而且年轻人很有分寸,只是绅士照顾,从不调情暧昧,就算有大胆一些的小姐热烈追求,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总是能让对方很快放弃,之后还能保持友好的关系。
检查了克莉丝的英文和法文的书法后,费尔德又让她做了一段朗诵,纠正了一些重音和发音问题。
弟子的嗓音很好听,似乎还会一些声乐,某天调侃他像是没有经历过变声期,后来就有意把音色放低了一点,依旧悦耳,也很符合现在的形象。
费尔德猜,这小子的说不定是班纳特从佃户家抱来充当继承人的儿子,不过自己也不是囿于阶级观念的人,连他都没查出来,看来浪博恩的老主人非常谨慎,所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年轻人大概心里暂时过不了身份这道坎,表现出了超乎自己想象的平等思想,加上这张脸,以后可以往平易近人温文儒雅的路子栽培。
有天赋,谦虚进取……性子非常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英国大臣心里满意极了,面上仍然一本正经,语气也很平静:“今晚和我一起去布拉恰诺公爵府,记得换上我送你的那套衣服。”
克莉丝点头,因为考核通关偷偷松了一口气,才回到房间拆信。
玛丽写信比伊丽莎白啰嗦一些,用词也比较高级生僻,偶尔蹦出几句拉丁文,看起来有些费神。
不过最近老师有意给她看了几封比较久远、不涉及秘密的公文。比起来,这就不算什么了。
让克莉丝松了一口气的是,达西先生的过山车还在艰难的攀爬阶段。
伊丽莎白是去宾利家陪伴简了。
接着,三姐在信里一本正经祝贺她,说她马上就要当舅舅了。
克莉丝的目光停了停,由衷高兴了一阵,才继续往下看。
以玛丽的性,克莉丝本来没指望她会写什么八卦,结果很快她就被下一张信纸的内容呛住了。
莉迪亚又一次在十里八乡扬名了,这次不是私奔,但是震撼多了。
和那天舞会巷子里她有意伪造的不同,这次是真的有一帮强盗流窜到了哈福德郡。
克莉丝看到这里吓了一跳。
莉迪亚这个小傻子不会是和强盗干上了,这才扬名的吧。
玛丽前面压根没铺垫,这件事也像是突然想起才写的,她也只好乱猜,但是出名的又是莉迪亚,克莉丝心里涌上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玛丽果然写道:‘莉迪亚刚好就在附近带里芬玩。’
克莉丝有些不敢相信。
那天晚上是因为那些人喝醉了,莉迪亚又恰好攻其不备,再怎么身强体壮,五姐都是个女孩子。
繁衍和打猎,自然界分配的原始任务不同,女性和男性在体上天生就有差距。
她急忙往下看。
接下来的展开就相当魔幻了。
五姐刚被包围,镇上那帮男孩子就从一边窜出来,反过来包围了那几个强盗。
这时候浪博恩的大家才知道,因为每天出去遛鹰这种拉风的活动,莉迪亚成功收获了一堆小弟。
意外的是,这些小弟大部分都是莉迪亚曾经的追求者,后来因为她私奔退败了,现在一口一个大姐头叫得无比顺口。
因为里芬只让莉迪亚接近,所以那些男孩子都趴在一边看,见到老大被包围,都跳了出来,这群人像是从天而降,而且还有好几个青年带着猎|枪,强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很快就投降了。
能让这群男孩子这么服气她,大家不免都好奇向自家孩子打听,结果得知最开始是有青年非要莉迪亚让他们看看里芬,发生争执了,莉迪亚一拉袖子就踹翻了挑事者。
这件事算是彻底把莉迪亚的“战斗力”给暴露了。
班纳特太太直接哭嚷着:“这下她是再也嫁不出去了。”说完就晕了,嗅盐都熏不醒的那种。
班纳特先生对于她正面对上强盗这件事一阵后怕,也难得发了火,把莉迪亚关了禁闭,表示自己哪天一定是因为双胞胎惊吓而死的。
克莉丝:“……”关她什么事!
收起信,克莉丝一阵哭笑不得。
本来她还想着,五姐如果收了心,她又被妈妈影响得那么执着想嫁人,以后自己还是有办法替她运作一下的。
现在看,多平静的小村庄都能让她玩得鸡飞狗跳,还是别嫁出去祸害人了,另外再做打算吧。
写完了回信,大概介绍了下自己的近况,克莉丝才继续当天的功课。
等到快要入夜时,管事按照她的习惯送来了水,克莉丝自行收拾换衣,才让女仆替她收拾头发。
布拉恰诺公爵府非常华丽气派,他自身就足够煊赫,夫人又是某个罗马老派世族的最后一支继承人,这天宴会来的人非常多。
所以,一开始看到一个阿拉伯人站在花园的大树下时,公爵府的男仆并没有在意,见他在那里站久了,出于培训出来的素质,还是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不必了,我只是在聆听风送来的讯息。”
阿拉伯人说,或许是在微笑吧,他的脸被胡子遮了打扮,花园里的装饰灯笼光又很暗,仆从完全看不清。
可是附近不仅没有景色,就连前厅的音乐声都没有。
仆从疑心这是混进来的小偷,找到管事汇报了一下。
管事听他描述那副非常特殊的装扮就了然道:“那个东方怪人,不用管他,他是来和公爵谈生意的,希望替他引见红衣主教。这个人计划将基督山岛买下来,作为爵衔的采地。”
果然是个怪人,基督山岛不过是个荒无人烟的岩石岛,作为封地拿出去也不好听啊。
仆从嘀咕了一句,任由阿拉伯人继续站在那,用他过人的听力来辨听露台上“风送来的讯息”。
“他其实是一个英国人,也并不是什么王子,他甚至没有爵位,只是乡绅的孩子。”
女仆的声音很轻。
那位夫人就比她激动多了:“啊呀,难怪这个孩子这么绅士体贴。你还打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女仆继续道;“他是那位英国国务大臣带来的,似乎是他的弟子,我听到他叫那位老先生‘老师’。”
难怪学会那种方式圆滑回答他的问题了,居然是拜了国务大臣为老师。
夫人欢喜道:“所以,未来还能在罗马的社交圈见到他啦?”
女仆接着道:“他在佛罗伦萨呆了半年,所以我又向佛罗伦萨公爵夫人的女仆问了一下。”
“他已经有情人了,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位葛朗台夫人。”
“那他有没有中意的哪位小姐?一定会有不少小姐仰慕他的吧,他全都回绝啦?”贵妇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似乎在葛朗台夫人之前,他曾经迷恋一位女士,那个女士却弃他而去了,班纳特先生失落的时候,是葛朗台夫人抚慰了他的心。”
“这件事传开后,那些小姐也就不爱他了,因为怜惜他,更不想让他为了给告白者体面,把自己的伤心事情翻出来再说一遍。”
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会舍得看这样的美少年伤心?”
“那位女仆也曾经替自家小姐问过,她说,青年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问下去了,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
“班纳特先生和那位女士经历过很多,他甚至愿意把自己不多的积蓄也拿出一部分给她,可是那位女士离开时,连钱都全数还给他了。可怜的年轻人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所以用自己仅有的东西都无法挽回情人,他至今还忘不了她呐。”
夫人低低噢了一声:“狠心的女人!”
爱德蒙:……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