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曹雪芹《桃花行》
小鱼儿沉思看着画作,并不懂自己可怜的父亲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才会画下这副极可怖的画来,画上的邀月一脸冷酷,双眼血红,不像是人,倒像是佛教故事里金刚怒目的神佛,看久了,让人心生恐惧。
李神医也看着画,良久不语。
那一天邀月一身是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明显身形容貌都有了变化,从十三岁的稚龄少女变成了十六七岁的成年少女,她一身雪白衣裳被血染透了,长剑上满是猩红,从自己面前漠然而过,冰冷而倦怠,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李神医战栗着看她离开,只觉得背心一阵阵冷汗和寒意袭来。
事后他才知道那一天江湖上死了多少人。
多少名门大派,一夜之间灭门。
他不知道一个无法长大的女=童=,是如何一夕之间成为一名清丽少女,更加不懂十年后才遇到邀月的江枫,从何得知那一日的事情。
小鱼儿越看越心生恐惧,不过他没看多久,画就慢慢消失了。
原来这画是用特殊材料画了两重,普通的这一重就是湖面上清愁凝结的美女,凌空而立,湖面是万顷红莲。而第二重,则是用特殊材料绘制的地狱一般的景象。受热后,就会显出第二重画面。刚才李神医把画轴插在腰带上,人蹲在炉子边,因为热气才会暂时显现。
小鱼儿明白奥妙后,又蹲到炉火边,默默看着那黑夜和岩浆重新浮现,而邀月那张美丽到近乎恐怖的脸也从纸上鲜明出现。
江枫果然是书画双绝的才子,作画笔触细腻,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得清晰明了,邀月满头乱飞的黑发,发丝纤细,她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指上似乎都有伤,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鲜红,看得久了,仿佛魂魄会被那双眼吸入画里一般。
小鱼儿合上画轴,只觉得心脏跳动剧烈,不敢再看。
燕南天说:“咱们也不必再研究这画轴了。你爹你娘都是死于邀月之手,这是确凿无疑的。”
小鱼儿却想起花无缺的那句问话,他当时在地牢中,满脸平静,尝试着讨论此事:“你们都说是邀月杀死了……你的亲生父母,有谁亲眼看到了吗?”
小鱼儿立刻点出燕南天:“燕叔叔亲眼看到了!”
“他没有亲眼看到,据你曾经和我说的话,燕南天大侠似乎被骗弄错了碰面地点,当他匆匆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地的血迹,和一个哭泣的婴儿,以及一张字条,说明这个孩子是江枫花月奴夫妇的孩子。也就是你,小鱼儿。”
小鱼儿说:“如果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落实仔细的话,确实如你所说。”
花无缺慢慢在地窖里踱步,说:“在龙相地窟里,移花宫旧宫女白芍曾经提过,江枫和花月奴夫妇过世后,是她受大宫主的吩咐,亲自敛葬,棺木寿衣都是她亲手制作,埋葬的地方也离移花宫不远。她甚至能够在忌日过去拜祭江枫夫妇。”
白芍当初的话,小鱼儿是铭记在心的。因为她说到的是自己父母。
而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小鱼儿也有些不解。
按照十二星相在江湖中散布的消息来看,他们说邀月爱慕江枫无果,因爱生恨,就下手把江枫夫妻都杀了,还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白芍一直以为自己容貌尽毁是邀月下的手,她肯定不会帮邀月文过饰非。她说敛葬了夫妻尸骨,恐怕就是敛葬了夫妻尸骨。
花无缺苦笑说:“你恐怕不知道邀月真正的脾气,她若是气恼记恨一个人,绝不会让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更不可能允许把他的尸体敛葬在移花宫附近。”
小鱼儿转转眼睛想了想,说:“说到这里,都是凭心猜测了,她到底会怎么做,你能完全确定吗?”
花无缺哑然。
“燕伯伯,我爹娘是邀月杀的,这事儿真是确凿无疑吗?”
燕南天不悦说:“那妖女行事狠辣,绝不是善良之辈,那字条上署名是邀月,还说她杀了江枫夫妇,留了孩子,让我把你好好养大,十八年后去她宫里找她报仇。”
小鱼儿心生疑窦,始终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不过他看得出燕南天对邀月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抽筋,自不必再和他讨论,徒然惹得他不快。
燕南天说:“三天后我就要和那移花宫花无缺再战,那年轻人真有两下子,短短时日不见,功力居然增加了那么多。我若是在这场对决中出了什么事,担心我的剑法内功心法都无人继承,小鱼儿,这三天你不准睡觉,和我好好学习!”
小鱼儿苦笑说:“燕伯伯,你就不能悠着点吗,我等会儿去劝劝花无缺,请他也悠着点,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
燕南天哂然一笑:“咱们都是江湖中人,化干戈为玉帛,怎么化?”
小鱼儿说:“干嘛总要动武呢,可以比点别的啊,比方说下个象棋什么的。要不然掷色子也行啊,这个花无缺肯定比不过你。”
——
这短短三天,花无缺过得倒是很清闲,他就和邀月呆在屋子里没出去。邀月也没把三天后和燕南天的比试放在心上,一来,她看得出花无缺现在内功心法到了什么程度,过去花无缺对上燕南天,因他剑走轻灵,失之力量,内力比燕南天不足,自然是略逊一筹。
但这一缺环一旦补上,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花无缺也显得轻松惬意,他入江湖至今,神经一直绷得太紧,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剑,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那剑锋会把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一切毁灭。
可最近他却发现,这常悬在头顶的长剑,也可以换一个名字,谓之相思恋慕。
而他,确实有能力控制住这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