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姥姥端着大锅,一步步走到小鱼儿面前,说:“是你刚刚笑话我?”
小鱼儿顿时苦了一张脸,白姥姥的模样着实吓人,看了叫人心里难受。
“是啊,不过我不是笑话您,我是笑话这群大男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什么胡话都能说的出口。”
白姥姥嗯了一声,从肉瘤子里挤出来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他。
小鱼儿心里捏着一把汗,嘴上还是笑嘻嘻。
“姥姥做吃的手艺这样高,在这里地位这样重,他们哪怕把嘴巴练得再甜一百倍,姥姥火眼金睛,也不会看上他们这种质素的人。”
“哦?那我应该看上哪种人呢?”白姥姥问。
小鱼儿手心里的汗水越来越多,脸上还是镇定自若,扬眉指了指自己:“当然是我。”
白姥姥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声说:“你这小子——仔细看看确实长得不错。”
小鱼儿一向知道自己英俊非凡,挺起胸说:“这是自然,只有我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配得上姥姥。”
他为了活命,当真是什么话张口就来,只希望白姥姥常年在这鬼地方杀人做吃的,脑子都给热气熏坏了才好。
白姥姥的眼睛有意无意看了娜迦一眼,说:“配得上又怎样,你也是想来找我讨口吃的?”
小鱼儿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对姥姥一片赤诚之心,绝不会为外务所干扰。你手上这锅汤,谁想要就给谁,我小鱼儿但凡吃下一口,就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白姥姥那张怪异可怖的脸上仿佛显出一个微笑,说:“你当真这样爱我?”
小鱼儿心说,我只说赤诚之心,怎地这样快跳到爱不爱上来了,可不爱这个字,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原想向那自称铁心兰父亲的老人求助,余光一瞥,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居然也举着一只碗大嚼特嚼,他刚刚明明已经没了赌本,那碗吃的自然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被他抢的人一脸怒气,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呆呆站着。
小鱼儿眼光绕回来,忍住翻江倒海的胃,他怀疑这里的人跟李大嘴一个毛病:“不错,当真!”
白姥姥点头说:“好吧,小子,你就跟着姥姥,这里没人敢欺负你的!”
小鱼儿这才放下半颗心,娜迦站在一边,美艳绝伦的脸上似乎罩了一层冰,整个人出神想着什么,他低声对白姥姥说:“可是刚刚我输了一条手臂给这位娜迦姑娘,我也不是吝惜手臂,可若是把手给了娜迦,今后伺候姥姥就没法子尽心尽力了。”
他这话一出口,刚才吹捧奉迎白姥姥的年轻男人便不服气了,讥笑着说:“这位兄台,你刚刚说我满口胡言,现在你自己对着这个老女人不也在胡说八道?”
他一脚踏进这赌场,就没法回到阳间了。
眼看一丝希望又被小鱼儿踩熄火,满肚子都是怨气,话说的难听,不知不觉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白姥姥碗口大的拳头就呼啸而至,那俊俏少年其实还有几分武功,却完全招架不住白姥姥的诡异出拳。
这位姥姥宛如一座肉山,动起手来身形却飘逸灵动,一双肉乎乎的拳头宛如两只大蛾子,肥硕归肥硕,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没两下那年轻男人便躲闪不及,被一拳打中太阳穴。
姥姥连击数拳,直打得他口吐鲜血,倒地抽搐不止。
小鱼儿闻到那股血腥气,熏然欲呕,忙把脸转开,他从小在恶人谷长大,心肠却一直很软,哪怕对方对他心存恶念,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别人受大苦大难。
白姥姥收了拳,却走到娜迦面前,一双眼鼓着瞪向娜迦:“你是什么意思?非要斩了他的手臂吗?”
娜迦还没开口,白姥姥又说:“其实鱼儿是没有手脚的,你要是非得这样,我也随你。”
小鱼儿直觉得冰雪贯体般凉透了,真怕这个邪魔外道把自己斩成光溜溜的鱼儿,暗暗握拳运气,眼睛盯着娜迦不放,生怕娜迦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自己打不过也要和这帮人拼命!
娜迦却痴怔住了,听姥姥说完,过了良久,才苦笑着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凡是你的东西,我并不敢擅作主张。”
说完,似乎意兴阑珊,起身就朝阴暗处走去,那边定然是有个机关,但是小鱼儿看不出怎么开启,只见娜迦鲜红的衣衫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白姥姥斜着一双眼看着娜迦离开,放下只剩一点肉的铜锅子,说:“你们谁爱吃就来吃,我今天心情好,懒得管你们。”
说完也走了,她走出去两三步,才回头问小鱼儿:“你怎么不跟过来?”
小鱼儿逃过死劫,心知活罪难逃,此时心里居然也有点想念花无缺,他也太呆了,睡得这样熟,自己带了移花宫的宫女跑走都不知道。
若是他聪明一点,悄悄跟在自己和那个白衣女郎身后,现在也该现身了!
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外面,并没有花公子的身影,只得跟在白姥姥背后。
原来这赌场前厅的阴暗处,果然有数个暗道,白姥姥走到崎岖嶙峋的石壁前,一跺脚,脚底下便浮出一朵黄铜的莲花来,那莲花瓣瓣展开,里面的花心是个九宫格,上面有骰子一般的九个图案。
白姥姥的手快速按去,莲花又落下去,面前迅速洞开黑漆漆的一条道。
小鱼儿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身后隆隆声响,那密道的门关上了。
此时不论发生什么时候,小鱼儿都像是盆子里的鱼,跳也跳不出去了。
白姥姥没有点灯,她似乎对路径非常熟悉,每当小鱼儿有意无意跟不上她的步子,她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喊:“你是活鱼还是死鱼?动作这样迟慢?”
小鱼儿慢慢适应了黑暗,只得跟着庞大的身躯,折转过几个岔口,白姥姥面前突然亮起幽幽暗暗的光。
原来面前居然是一套精致异常的闺房。
闺房里挂了许多羊皮灯笼,最外面的不知道是用什么点燃,光线幽暗泛绿,活像是挂着两道魂。
白姥姥就着黯淡光芒,把怀里的火折子点燃,将四周羊皮蒙的灯笼一一点燃,那闺房的轮廓便鲜明显露出来。
这里陈设布置极其精致,灯下甚至还有秀架,架子上有绣了一半的绣品,小鱼儿眼尖看了一眼,是鹦鹉葡萄,绣工非同一般,那鹦鹉两只眼珠子就像是活了一样,在灯下流转,仔细看去,每一颗葡萄的颜色深浅不一,鹦鹉身上的彩羽五彩斑斓,显然是需要绣娘仔细比对丝线色泽,分线刺绣才能成功。
难道这巧手的绣娘是白姥姥?
又往里走一点,黑屏牡丹的屏风边,墙上挂了一副美人图。
这美人不知是何等丹青圣手绘出来的,衣袂翩飞,风鬟雾鬓,尤其是脸蛋,和小鱼儿往常看过的美人图不同,异样地写实,那娇滴滴的瓜子脸,两只灵活美丽的杏眼,小巧微翘的鼻尖,色泽殷红略深的嘴唇,甚至连脸上的两颗雀斑都如实画了出来。
画像几乎有一人高,看得久了,简直像是美人会破纸而出,站在小鱼儿面前巧笑嫣然一般。
他忍不住叹了一句:“这等美人,真是天上——”他突地想到移花宫那个白衣宫女,语气陡然一转,补了一句:“只有天上和移花宫里才有吧。”
白姥姥走到他身边,淡淡问:“你觉得这美人是谁?”
小鱼儿以为自己提到移花宫被她听到,心说不知这赌坊主人和移花宫是否有什么渊源,倒不如试探一番。
“我说中了吗?这美女真是移花宫出来的?”说到这里,他真心实意地想,移花宫中美人真多,若有机会,他真想进移花宫去看看。
白姥姥喉咙咯咯作响,半晌才说:“少啰嗦,我给你准备了衣裳,你缓一缓。”
“换什么衣服啊?”小鱼儿笑嘻嘻地问。
“你身上一股子死鱼味道,衣服恐怕有一个月没洗过了吧?”白姥姥这杀人如麻的老太太,居然还嫌弃小鱼儿不够干净。
她推开屏风,后面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浴室。
从山壁里露出一节竹筒似的东西,剥开塞子,从里面流出温热的水来,直接倾注在下面的箍金木桶里,那水带着一点硫磺之气,像是山间哪出的温泉被巧妙的引了进来。
小鱼儿拖拖拉拉脱了衣裳,见白姥姥只是背过身去,全然没有躲藏的意思,只好把身上的衣裳全除了个干净,然后干干脆脆跳进了木桶里,当一只活泼自在的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