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1)

傍晚燕王府。

“大哥和刘先生都请回罢事情我会自己派人调查清楚。”燕王强忍着怒意,冷脸打发二人。

刘通是燕王的老师,此时已经把能劝的都说尽了。

真不知这个素来敬重自己的皇子被喂了什么汤,居然为了个半路跳出来的小小庶吉士,对他这个当了五年的老师甩脸子。

刘通原本只是奉徐阁老之命,来给燕王传信而此刻,他禁不住从内心嫉妒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神童韩皎。

听说韩皎如今就住在王府隔壁的别宅,跟燕王日日来往,私交甚笃,亦师亦友。

刘通曾以为燕王待他之礼,已经是对老师最高的敬重,如今有那韩皎做对比才觉出自己在燕王心里根本排不上号。

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用余光向坐在对面的皇长子使眼色请他开口规劝燕王。

大皇子方才一直摆出置身事外的悠哉态度,此刻见刘通不肯继续进言,才不情不愿地转头对坐在一旁的燕王劝道:“六弟,证据确凿,绑架案中活下来的绑匪被分开审问全都给出一样的供词,你还执迷不悟吗?这案子本就是他们跟韩皎一起演的双簧。”

方才一直是老师刘通在陈述案情,燕王留了情面,没有当面驳斥,现在听见大哥在一旁添油加醋,燕王立即侧头斥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要跟韩先生为难!他不过是个年方十八的庶吉士,无权无势,冒死给我献策,你们编排这些耸人听闻的阴谋,要是被韩先生听见了,他得多寒心?韩先生要是一怒之下,归隐山林,你们上哪去找这样厉害的谋士赔给我!”

“我也不明白,六弟,你为什么就相信一个无权无势无眼线的局外人,能破这样的大案?”大皇子厉声道:“韩皎的背景越清白,就越是可疑,幕后那位老狐狸就是为了让你深信不疑,才找出这么个人。如今情势你也清楚,父皇对李阁老的信任无以复加,你本就应该韬光养晦、独善其身,岂能将他安插的耳目视若珍宝,甚至安置在王府别宅!”

燕王冷笑道:“那我应该把谁视作珍宝?把那些出事的时候,都劝我压下案子、忍气吞声、含冤受辱、毫无作为的自己人视作珍宝?却把冒死献策、不惜开罪朝中最强势力、仅凭一堆账册、一己之力、三日破案的不世之才,视为豺狼鹰犬?”

这话一出,不只是大皇子被戳中要害,坐在对面的刘通,霎时间脸色通红。

燕王这明摆着是冲刘通来的,说他出事的时候毫无作为,事后却来诽谤功臣韩皎。

“臣不知殿下此言何意。”刘通气得眼圈都红了,颤声辩解道:“臣此来,一为替徐阁老传话,二为献上刑部查案结果,自始至终,臣未曾说韩先生一句不是,殿下若是因为阁老的建议和查案结果,而迁怒于臣,臣今日便递交辞呈,往后”

“刘先生!”燕王皱眉看向刘通:“既然你想要本王表态,那总得让本王说说自己的想法吧?对事不对人,你何必对号入座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方才那番话,说的是我府里其他谋士,与先生您并无瓜葛!”

这样的辩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案发后,刘通奉徐阁老之命,劝燕王忍气吞声、秋后算账,这毫无作为的“自己人”,说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燕王见老师捏着双拳,浑身发抖,心里后悔话说重了。

这毕竟是对他忠心耿耿五年的老师,担着风险,替燕王跟内阁重臣联络传话。

若不是因此被端王党打压,刘通如今的资历,当个六部堂官绝不在话下,都是为了燕王,刘通才甘愿沉于下寮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

自从有了韩皎后,燕王几乎再没向刘通请教过学问,刘通心里对韩皎有些怨愤,也是人之常情。

燕王一时心软,站起身,对着刘通深深一揖:“学生方才失言,无意冒犯先生,望先生海涵息怒。”

刘通深吸一口气,起身也对燕王行了一礼:“殿下折煞臣也。”

燕王因为愧疚,心情平复了,开始好声好气地对二人解释韩皎的办案推论,试图说明韩皎并非他们所说的“靠占卜算卦凭空猜出实情”,案情都是靠这位才子缜密推论出来的。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刘通也被燕王的诚意打动了,心平气和地说:“起初,殿下得了这样的奇才,上至徐阁老下至微臣,无不为殿下欢欣鼓舞,只是细一琢磨,那孩子办案时间着实短了点,加之他父亲前阵子被周肇昆捞出来,绑架案又有口供,说是跟韩皎合谋,徐阁老担心殿下中圈套,才让臣传话提醒。”

燕王蹙眉道:“本王与韩先生相交虽只半月,但日日听韩先生治国高论,窃以为韩先生乃千古之奇才,他办案神速,靠的是真才实学,不足为疑。至于周肇昆放人,那是他自己心虚服软,再说你们带来的这些审讯口供,都是刑部私审密文,他们自己都不敢放到明面上,谁知道他们动了什么手脚?刑部兵部,本就受周肇昆掣肘,这些口供,怎可当真?”

刘通低声道:“殿下,刑部不对外公开,是因为这场私审其实是咱们的人审的,所以徐阁老才要您提防。”

燕王火气又上来了,担心再次失言,顿了好久,才辩驳道:“阁老审的这几个犯人,都是能被周肇昆轻易左右的亡命之徒,而我,之前审问过我亲弟弟谢夺,我九弟亲口告诉我,韩皎在跟绑匪决斗的时候,是他出手把韩皎从阎王爷那捞回来的。请先生仔细想一想,如果这绑架案是一出戏,就算那群绑匪没料到有皇子会穷追不舍,那也不至于对韩皎灭口吧?照这些口供的说法,他们演完这出戏,拿了银子,远走高飞不就成了?若是真杀了韩皎,他们岂不是鸡飞蛋打?”

刘通拿起审讯录,指给燕王过目:“殿下请看这一段详述,大致意思是:那个被九皇子殿下手刃的绑匪,是因为事态失控,狗急跳墙想要杀皇子灭口,见事情不成,又想做戏打晕韩皎再逃跑,却在过程中被九皇子击毙了,事实上,他并无杀害韩皎的意图。”

燕王都被气笑了,无奈地看向刘通:“绑匪有没有杀害韩皎的意图,究竟是该相信这些证词,还是该相信我九弟亲眼所见?”

刘通再次哑口无言。

“算了,刘大人,我六弟对韩皎一心一意,咱就别在这儿当恶人啦。”大皇子站起身,神色失望地看向燕王,淡淡道:“你只愿意相信你想看见的结果,旁人再多劝阻,也无济于事,当哥哥的劝你可以不听,可你不能为了一个新来的谋士,寒了徐阁老的心。他老人家费这么大力气,替你查出这些疑虑,只是让你有所提防。就算是对徐阁老的尊重,至少先让你的新谋士搬回自己家住去吧?你为何非要把韩皎全家都搬来自己别宅?娶媳妇都没你这么周到的,难道是想替他孝敬二老呢?”

燕王被这话讥讽得脸色一红,辩解道:“我接他来自己身边,还不是因为周肇昆威胁他和他家人的性命!”

“现在大势已定,李阁老的人不敢再折腾了,你赶紧把你的千古奇才先送回家去。”大皇子苦口婆心道:“这小子至少还得蹲一年多翰林院,才能正式任职,现在他无权无势,你把他当佛供着,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这不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吗?越是这样,他越会成为众矢之的。”

燕王略一思索,皱眉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想让他别待在我身边,是吧?”

刘通忙到:“阁老正是此意。”

燕王摇了摇头:“实话告诉你们,韩先生他自个儿还不乐意住在我别院呢,他爹出狱之后,他每次来我府里,都会请求搬回原宅,是我苦劝他多留些时日,先生才勉强住下。阁老既有此意,下次本王不做挽留便是了,不必无端忧虑。”

燕王终于退让了一步,刘通二人见好就收,拱手告辞。

夕阳西下。

练了一个多时辰的蹴鞠,韩皎骑着毛驴回道府巷时,额角脖颈依旧挂着汗珠。

老远就瞧见王府太监等在巷子里,一看见韩皎,就笑脸躬身迎上来。

韩皎赶忙下了毛驴,询问何事。

太监说是燕王有请,韩皎便随他一起去了王府。

几乎每日傍晚,燕王都会请他一起饮茶清谈,这并不稀奇。

“先生今日回来晚了,是翰林院里公务缠身?”燕王好奇道。

“噢,没有,散班后,微臣与同僚去了趟蹴鞠场。”韩皎坦诚相告。

“先生会蹴鞠?”燕王惊喜道:“怎么不早说?本王一直犯愁:先生又不爱下棋,又不好酒乐,简直不知如何取悦”

韩皎解释:“臣其实是第一次玩蹴鞠,并不擅长,怕是短期内也没法陪殿下过招。”

“这样”燕王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先生跟哪些同僚一起去了?”

韩皎没多想,把陪同官员的姓名一一说了。

燕王仔细听着,听到其中一个名字的时候,双唇忽然抿了一下。

韩皎这才猛然察觉不对,立即静下心来,专心应对燕王的询问。

“臣是否该与同僚保持距离?”韩皎报完名字,主动询问燕王的意思。

燕王略作思索,便坦言道:“你刚说的那个张崇熙,是周肇昆的老乡。”

翰林院新一批进士,早被徐阁老的人摸清了底细,这个张崇熙,早就去周肇昆府上拜过山头,徐阁老自然也如实向燕王密报过。

韩皎心下一咯噔,忙站起身,拱手道:“是臣失察!”

“哎”燕王忙跟着起身道:“先生别误会,本王承诺过绝不负先生,必不会对先生起疑,只是除我之外,也得让旁人安心,一会儿我去把徐阁老替我调查底细的密信给你誊抄一份,往后要小心应对。”

肯将徐阁老的密信与他共享,那真是百分百的诚意了,韩皎先是感动,后又起疑。

燕王看起来对他很是信任,但还要如此谨慎的顾及“旁人”,显然,这个“旁人”,地位在燕王心中不轻。

长此以往,再坚固的信任,也经受不住亲近之人接连不断的谗言。

思索须臾,韩皎下定决心,抬眼看向燕王,严肃询问:“恕臣斗胆,敢问这位旁人是谁?对臣有何不安心?臣想求一个自证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先生的坏话也敢说,随手而就恁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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