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的一天,苏乔听骆云深说苏羽的判决下来了。
当时他已经快忘记这回事,因为苏羽住院时间太长,案件迟迟没有宣判,渐渐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关注。但听到消息,还是很好奇。
“持刀伤人且致受害人残疾,判了十年。”骆云深说。“宋闻星因为这件事受重伤,摘除了器官,宋家那边不肯罢休,估计还会在监狱里动手脚。”
苏羽本就不占理,在苏家不管他之后,面对宋家的报复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可以想象他后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最起码缓刑是不用想了,判了多久,就得老老实实在里面待多久。哪怕提前一秒钟出狱,也是不可能的奢望。
苏乔点了点头,问:“那他的手废了,在监狱里还用干活儿吗?”
现在监狱里实行劳动改造,所以犯人往往也被称作“劳改犯”,虽然做的都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哪怕是最基础的服装加工也需要稳定的双手。
苏羽伤到了手部神经,伸展蜷曲都困难,根本不能做任何细致的事情。
“宋家不会让他闲着的。”骆云深道。“哪怕做不了事情,他也不可能轻松。”
苏乔若有所思,没再追问。
这只是他生活中音调迥异的一段小插曲,过耳一听就忘记了。苏乔有太多值得忙碌的事情,学业、事业,甚至苏记又一次的分店选址问题。
不得不说,宋闻星重伤住院,对苏记还是有正面影响的。
让苏乔心情愉悦不说,宋家那边因此焦头烂额,两房人马内斗得激烈,孙辈里宋闻星缺席,堂弟便趁势夺权。一番动作下来,高层纷纷站队,无暇顾及苏记这么一个小小的竞争对手。
借着这个机会,苏记迅速发展,将颂食记的客户群体收拢。同样是走平价餐厅的路线,苏记的口味比高端私房菜也不差什么,颂食记在这方面相形见绌,自然留不住食客。在正常商业竞争的环境下,几乎毫无优势可言。
苏记日流水趋于饱和,店里几乎任何时候都没有空桌,短短时间便发展迅猛,比苏乔预期的要超出许多。
眼下分店一家接着一家,在晋城已经可以与颂食记分庭抗礼。宋家那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记已有了很好的口碑,正常的商业竞争手段不可能轻易撼动。
苏乔对商业上的事情几乎一窍不通,好在骆云深为他找到了专业的团队打理这一块,他只需要把握菜品的迭代更换,坐等收益就行。现在苏记各分店的生意稳定,他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天天跑去店里帮忙,就又过上了当代普通大学生的日常生活。
悠闲又惬意。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直到暑气蒸腾,又是一年的夏天到了。
学校放了暑假,他的室友提前跑去参加大公司的实习,苏乔自己觉得没什么追求,就决定乖乖在家里待着,除了每隔几天去各分店看一看,几乎不怎么出门。
外头太阳的威力太大了,离开空调十分钟,都觉得自己会融化掉。
苏乔最近经常待在游戏房里,也不一定是打游戏,他特别喜欢躺在长绒地毯上睡午觉,再热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都显得温柔了几分。室内空气是凉爽的,绒地毯却被晒得暖呼呼,躺在上面连被子都不用盖,舒服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没两页,渐渐开始有了点困意。然而,在即将坠入梦境的前一刻,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苏乔迷茫地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看。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短号,座机打过来的。
他想了两秒,对这串数字毫无印象,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于是接通之后就没有率先说话,只安静地等待对面开口。
可是另一边也沉默着,仿佛无话可说。
苏乔揉了揉眼睛,因为瞌睡虫被赶走,有点烦躁,语气不太好:“喂?”
对面仍旧沉默。
苏乔:“……?”
他莫名其妙,想着该不是打错电话了吧?这样不说话还怪吓人的。
皱了皱眉,刚要把电话挂断,对面的人忽然开口了。
“啾啾。”那人说。
苏乔立即就知道了,是苏羽。
这声音是熟悉的,语气却异常陌生,远不是一贯假装出来的温和,反倒透着颓然和犹疑。
苏乔坐起来,警惕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他不是进监狱了吗?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什么都做不了——”苏羽急匆匆地说。“宋家不肯放过我,他们安排了人……”
苏乔默默听着,等他说完了,才慢吞吞道:“这关我什么事?”
他说得很平静,不慌不忙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与担忧。
电话另一端的苏羽一滞,喘了口气,才低声说:“……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帮我?”
在苏羽的认知里,他虽然跟苏家断绝了关系,之前也说了一些希望苏乔根本不存在之类的话,但终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害这个弟弟的事情。他现在都在监狱里了,境况这么凄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求一求这个弟弟,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苏乔一定会帮他一把的。
苏羽深知,苏乔性格柔软,家人是他最看重的。
即便以往有罅隙,但他一定会再为自己做点什么,就像苏母,哪怕要跟他断绝关系了,还是去医院看了他一次,尽到最后一点责任。
他这个弟弟在这一点上,像极了母亲。
苏羽料想的其实没错,假使苏乔不是重生一次的话,他确实狠不下心对苏羽视若无睹。
可是现在的苏乔,根本不会对苏羽有一点怜悯。
因此,他闻言只是撇了撇嘴,淡淡地说:“关我什么事?”
苏羽:“……”
“挂了。”苏乔不想再跟他说话。他正打算按红色的挂断键,忽然想起来又补充一句:“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包括你出狱之后也是。”
“……什么叫没有任何关系!”苏羽忽然暴躁起来,声音里透着恐惧。“宋家想要我的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帮帮我?!你们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对待过是不是?我死了你们也无所谓?”
苏乔:“……”
他垂着眼,听话筒里传出的怒吼,心里不知道怎么,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原来谁被逼到绝望的境地都会这么狼狈。失去理智声嘶力竭的样子其实差不多。
不巧的是,苏羽这样只会让他觉得高兴。
于是苏乔也就暂时没有挂电话,反而兴致勃勃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故意缓慢地说:“哦。可是我不想帮你啊。”
苏羽:“……”
他还要再说话,苏乔赶在前面,大声道:“希望早日看到你的讣告。”
随即挂断电话,并且把来电号码拖入黑名单。
苏乔再也不打算为苏羽的事情烦心了,在宋家的报复下,他其实不一定能走出监狱,即便运气好熬到了那一天,出狱之后也还要面对漫长的痛苦人生。
手完全废掉了,监狱生涯又给他添上了污点,再加上宋家更肆无忌惮的手段……暗无天日的余生,比死亡还要折磨人。
苏乔长长舒了口气,正要继续睡午觉,忽然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
他站起身,打开游戏房的门探头去瞧,就看见玄关处骆云深正在换鞋。
“怎么现在回来啦?”苏乔走到门口。
骆云深看他一眼,皱眉道:“怎么不穿拖鞋?”
苏乔心虚地垂下头。
他习惯赤着脚在地毯上踩来踩去,刚才出来就没顾得上。挠了挠鼻子,苏乔强行转移话题,说:“这才下午,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啊?”
骆云深看出他的小心思,但也没说什么,只从鞋柜里又拿出一双拖鞋,盯着人穿上了,才道:“不上班了,休假半个月。”
苏乔眼睛一亮,兴高采烈。
“整整半个月吗?”
“对。”骆云深道。“陪你过暑假。”
毕竟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把苏乔一个人放在家里就十分不像话。虽然协调出来的休假时间不如苏乔长,但半个月也已经不算短了,哪怕再长一天,下属们都要揭竿而起。
苏乔满心喜悦,又有些迟疑:“要是有急事怎么办?”
“实在没办法处理的话,他们会打电话给我的。”骆云深道。“一般的情况,线上就能沟通。”
苏乔这才放心,乐滋滋道:“那这半个月,骆先生就完全归我啦。”
骆云深失笑,但还是很配合地说:“对。”顿了顿,又说:“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
他很少这样直白的讲话,顿时让苏乔有点脸红。
随即,骆云深问:“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里?”苏乔期待地问。
他还没跟骆先生单独出去玩过,之前办过婚礼后就接着去学校上课,这样说起来,半个月的假期,出游的话,其实可以算作是迟来的蜜月了。
“如果嫌热的话,就去天气凉爽的地方。国外有适合滑雪的,或者风景好看的。”骆云深道。“要是不想的话,海岛度假也可以。”
苏乔有点纠结,牙齿磕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骆云深见他这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上扬:“就这么难选?”
“嗯嗯。”苏乔点头,为难到眉头紧皱的地步。“感觉都还不错。”
主要是,每一个地方他都想和骆先生一起去。他心里已经分成几派,快要打起来了。
“我让秘书提前规划了行程,你可以选一个最喜欢的地方。”骆云深说。他在苏乔额头上吻了一下,语气和缓,仿佛面对眼前这个人就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剩下的留着,明年再一起去。”
苏乔抬眼,小声问:“明年也会陪我过暑假吗?”
他的语气欢欣而雀跃,好像得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眼神热烈而专注。
这副模样,几乎让环抱着他的人呼吸停滞。
“当然。”骆云深捻着他的耳垂,克制不住一般,把人扣住,从眼睑到唇边,落下一个又一个亲吻。“每一年都会陪着你,毕业了也一样。”
一直到我们相伴走过庸常生活,日历翻开无数个下一页,而这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是离你最近的那个人。
苏乔于是笑起来:“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