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江知津和周龄的谈话立刻停了下来。方颉敲了两下门,推开门进了包间,周龄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
“小颉。”
方颉喊了一声“妈”,周龄刚才的疲惫好像立刻隐去了,她露出笑意,对着方颉招了招手。
“累了吧,过来坐着,马上就吃饭了。”
包间里是一张小小的圆桌,方颉把书包放在一旁,走过去坐到周龄旁边,正对着江知津。他看了一眼对方,江知津对他微微一笑。
“在绍江生活还习惯吗,学校怎么样,和老师同学相处得来吧……”
周龄转头和方颉说话,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江知津看着对面的方颉,对方表情很平静,不再是那副拽得要命的样子,周龄问到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
到底还是个在异地他乡读书的刚成年的孩子,平时再成熟,回到家人身边还是会显露出一点和不一样的样子。
周龄问得事无巨细,几乎每个方面都问到了,方颉回答到一半,抬头看了眼江知津,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平时周龄工作忙的时候,方颉和她经常两三个星期见不着面,也挺喜欢在电话里了解方颉的近况。那时候方颉觉得没什么,可是在江知津面前被周龄这样当成小孩儿,他有点……不太好意思。
江知津没注意到方颉的动作,为了不打扰周龄和方颉说话,江知津尽量让自己不要看向他们俩,低头回了几条微信消息,又静音玩了会儿游戏,直到服务员推开门开始上菜,江知津才放下手机重新开口。
“先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周龄的话题又转回到了江知津身上,周龄笑着看了眼方颉,问:“还没问你,和知津相处得怎么样,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方颉一时没回答上来。
自己给江知津添麻烦了吗?
好像挺多的。从刚开始来绍江麻烦就没怎么停过……
“真没有。”江知津夹了一块香煎豆腐放进碗里,对着周龄笑道:“小孩儿挺乖。”
“他从小到大都挺乖的,刚上小学就自己坐公交上下学,那时候刚有投币机高,刷卡还得垫下脚。”
周龄说这些话的时候注视着方颉,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说完转头对江知津道:“不过小颉7岁的时候肯定比你7岁的时候高,我记得你小时候又瘦又矮,跟小猴子似的,满村乱窜。”
“诶,怎么还揭人老底啊。”江知津笑了,“好歹我也是长辈了。”
周龄被逗笑了:“也是,你叫我姐,小颉应该叫你叔叔。”
方颉正在吃豆角,听到周龄这句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猛地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江知津,正好对上对方含着笑意的眼睛。
“啊,应该是吧。”江知津说。
“什么叫应该啊,难道小颉没喊过你,我儿子这么没礼貌啊。”周龄和江知津开玩笑,手上还没忘给方颉夹了一块排骨。
“不是,他都叫我哥哥来着。”江知津笑着说。
“这辈分乱得。”周龄笑着看着方颉。“也是,你和他也差不了多少。”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江知津先去结了账,回来时还被周龄埋怨了几句,说原本该自己请客。江知津笑着受了埋怨,把周龄送回了酒店。
周龄明天一早就要飞另一个城市,本来是直飞,同行其他员工都已经到了,是她抽了一下午的时间改签来了趟绍江。江知津说第二天早上自己来接她去机场,周龄推辞了几句,但江知津挺坚持。
“太早了不好打车,也不安全。”江知津说。
“你真是——”周龄笑道,“一点没变。”
等到了酒店外面的停车场,方颉下车帮周龄开了门。江知津没有下车,对着方颉道:“我在车上等你。”
方颉和周龄需要几分钟单独对话的时间,他在旁边不太合适。
方颉点了点头,走到周龄旁边,道:“我送你进去。”
停车场到酒店门口隔着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两个人慢慢走过去。周龄和方颉走在一起,自己还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对方。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小小一个,刚刚到我腰,走路还晃荡。怎么现在就这么高了?”
方颉露出一点笑,答:“我已经十八了,妈。”
周龄也笑了:“是啊,十八了,是个男人了。”
说完这些,两个人又一起沉默了。直到到了酒店门口,方颉才开口道:“你和他——”
方颉没说方承临,又好像叫不出来爸爸,只能用第三人称代替。他想问问周龄和他离婚了没有,如果没有,到底会不会离婚?
他希望两个人离婚。
“还没离。”周龄沉默了一会儿,“妈妈挺固执的是不是?”
“离婚吧。”方颉看着自己的母亲,对方看起来很干练,是公认的女强人。这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方颉却感觉自己触到了对方厚重外壳下的一点脆弱。
“为了我为了家庭为了公司忍一忍之类的话都是废话,别听。”方颉注视着周龄。
“我已经成年了,反正……你开心就好。”
周龄仰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多头的儿子,眼圈瞬间有点发红了。她立刻偏过头,隔了几秒才转回来。
有风吹过来,吹得两个人衣角翻动,周龄伸手替方颉拉高拉链,又帮他拍了拍衣服,收回手时脸上又带着笑意。
“行,妈妈知道了。好好读书,不要替妈妈担心,知道吗?”
方颉看着周龄,半晌才轻声答:“知道了。”
“你也……照顾好自己。”方颉说。“我在绍江挺好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好儿子。”周龄笑道,“回去吧,别给你知津哥哥惹麻烦啊。”
周龄从方颉手里接过行李箱,转身大步进了酒店。方颉看着她的背影,脊背挺得直直的,风大衣没有一丝皱褶,步伐很稳,没有回头。
从小到大,周龄都是这副神态,但没有这一刻能让方颉更加清晰的感知道,对方已经不再年轻了。
回去的路上,方颉一直都没有说话。
江知津也没有主动和他聊天,打开音响随便放了首歌。直到回到家,方颉难得的没有立刻回房间复习。汤圆看到两人回来了,立刻往这边窜,扒着方颉的裤脚不放。方颉顺势把它抱了起来,坐到了沙发上。
江知津没有管他,自己换了衣服洗了澡,有到厨房拿了一罐啤酒和一罐可乐。
他回到客厅,把可乐放在方颉面前,自己拉开啤酒喝了一口。
“聊一会儿?”江知津说。
方颉看了一眼江知津,放开了手中的猫,汤圆一下子窜了出去。他去洗了个手,才回来打开自己的可乐。
“见到你妈挺开心的吧。”江知津说。
“开心。”方颉笑了一下。“又有点愧疚。”
“我家的事挺多人都知道了,估计背后说话也不会好听。我有时候觉得我自己挺懦弱的,自己跑来绍江,留她一个人在潮城——虽然我在估计也什么忙都帮不上,但至少能给她一点……力量。让她觉得自己至少还有个儿子。”
“多新鲜啊,你不在潮城就不是她儿子了吗。”江知津叹了口气。“你妈为什么要把你送来绍江。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不管你在哪儿,都能给她力量,懂吗?”
方颉笑了一会儿,忽然问:“我是不是挺不让人省心的?”
“今天我妈说让我不要给你添麻烦,但我到绍江以后麻烦挺多的。转学、打了人、后来又撞上翟菀来找我,过个生日让你开了三小时车,还喜欢——”
江知津立刻抬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方颉。感觉下一秒方颉要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他就会立刻抽人。
“喜欢小男孩儿。”方颉顿了一下,说。
“我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方承临就够她烦的了,我不想再给她添乱。”
“那就先别说。”
江知津心里有点烦躁,觉得自己刚才看方颉状态不好和他谈心这个决定简直是脑子进水了,却还得耐着性子说话。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有冷静想过这个问题吗,你以为的喜欢和取向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你能确定吗?”
方颉一时没说话。
两人之间陷入了安静,一旁的汤圆在玩客厅里的快递纸盒,发出细微声音,咔嚓咔嚓的。
“我能喝酒吗?”半晌之后,方颉说。
江知津喝啤酒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方颉道:“不能,想被抽吧你。”
“我成年了,明天也不上课。”
“那也不行,成年不等于为所欲为。”
“你上次在电话里不是这么说的。”
江知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电话?”
“我生日那天晚上的电话。”方颉说。
“你说我十八岁了,可以喝一点点酒,进网吧,学驾照,或者和自己喜欢的——”
“一口。”江知津立刻打断他。“就喝一口。”
方颉没抑制住浮出一点笑意,伸手去拿江知津面前的啤酒。江知津眼疾手快,抢先按在了啤酒罐上。
“干什么,自己去拿。”
“就一口。”方颉答。
言下之意,自己就喝一口,拿一罐新的挺浪费的。江知津眉头微蹙,盯着方颉看了片刻。方颉和他对视,面上挺平静。
最后,江知津先把手放开了。
“你烦死我得了。”江知津说。
方颉笑着没说话,拿过对方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有点辣,有点呛,带着苦味和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怎么样?”江知津问。
“不太好喝,你下次换个牌子吧。”方颉说。
“我惯的你。”江知津要被方颉气笑了,“爱喝不喝。”
方颉傻乐了一会儿,他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开口喊了一声:“江知津。”
江知津微微眯起眼睛:“叫我什么?你妈说得叫我叔叔知道吗?”
方颉假装没听见,接着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能肯定,因为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儿——”
“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方颉说。
江知津看着方颉,没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对不对,喜欢是不是真实的,能不能就这么确定取向,我只知道,我真的挺喜欢……他的。”
方颉觉得自己有点热,从耳后一直热到脸,可能是刚才那口酒的原因。他拿起啤酒又喝了一口,这次江知津没有阻拦他,甚至没有说话。
方颉放下啤酒罐时手有点重,罐子和茶几一碰,发出咔嚓一声声响。
“我能问吗,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方颉吐了口气,直视江知津。
“跟我讲讲吧,还有……你的那个前男友。”
真勇敢啊方小颉,居然就这么问出来了。
客厅里很安静,微黄的顶灯落在两个人头上。汤圆还在玩纸盒,咔嚓咔嚓咔嚓……这只猫怎么这么烦人。
“和你有关系吗?”良久之后,江知津道。
“如果你想有的话。”方颉答。“那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