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芯楼的小二看着几位矜贵客人款步而来,连忙安排了二楼的雅间,亲手沏上了热气腾腾的瓜片茶。
如意莲步缓挪,刻意把自己落在了后面。等到前面人都转了楼梯,如意才继续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蹭。
宇文成都早就发现了小姑娘异常,有些好笑的看她动作。
楼梯环转处,竹帘勾环了一处阴影。如意半张脸浸在这阴影里,一双眼睛晶莹透亮的望向眼前人。
宇文成都的喉结微微滚动,心跳的既狂躁又局促。
他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自从那日府中出事开始,她就再没到自己府上过。明明那日走时,她说了两遍,明日就来看自己。但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见小姑娘笑意融融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起初他心中空落落。
但是过了两日,正等他撑着身子,觉得可以去晋王府当值了。反而收到晋王府来的赏,还有许他多休沐几日的话。他便知道,小姑娘多半是被禁了足了。
他按捺住满腔滚动的思念,摩挲着指尖,哑声张口:
宇文成都:“想吃马奶糕吗?”
如意:“你生气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磁沉的语调和小姑娘娇嫩的嗓音混在一起,让如意微微睁大了眼眸。
“......”
阴影之下,宇文成都看着如意圆滚滚的杏眼,脖颈倏的扬起一片绯红。
因为小姑娘在说话的同时,将手指勾缠进他垂下的五指。
细嫩的、温热的玉指,趁着光暗,钻进了他的手心。
窸窣之间,软嫩的纤指和粗糙的茧摩擦,热度滚烫,战栗着从手掌蔓延开。
如意也红了脸,眼神不再像方才那般坦然。
此时她和成都落后,脚下是桌椅碰撞,小二端着松鼠桂鱼,热气腾腾的忙来跑去。
头顶之上是雅间珠帘被人撩起,珠络相碰,叮咚脆响。他们俩站在楼梯处,仗着荫蔽,手指勾缠。
她有些局促羞赧的别过头去。
“我没气。”宇文成都五指收紧,盯着小姑娘白嫩的脸,哑声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来找我的。”
如意乖顺点头,刚想出声附和,就听头顶上磁沉的声音继续道:
“毕竟我也不是第一次被抛下了,已经习惯了。”
“......”
如意听见自己磨牙了。
眉目横怒,目光燃烧着就往上望。陈彪人呢?她好好的天宝将军,钢筋铁骨的往他身边放了几天,怎么就装可怜扮无辜手到擒来,还把一朵小白莲的气质拿捏的稳稳的了呢?
陈彪刚一手掀开帘子,就觉得一道寒芒落在了自己后背。
他吞咽了口口水,回头一望。
巧儿的视线不自觉的转开,她别着头,双手规整的放在衣线两侧,并没有跨进雅间的意思。
“不进来吗?”陈彪一手将珠帘抬了抬。
巧儿没理男人直勾勾的视线,揪着袖口,没回话。
陈彪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故意忽略,心里竟生出一丝烦闷,不死心的抬了抬声:
“你家小姐和我家将军在一起,就在楼梯那,你数几个数,拐个弯就上来了。楼梯那儿挤,有什么可站的,先进来。”
巧儿沉吟了片刻,声细气坚的道:“小姐没过来之前,丫鬟不能随便乱进。”
陈彪没再吭声,抱了臂站在珠络帘子的另一侧。他看着小丫头固执纤瘦的背影,心中霍然涌上一股不自在。
他总觉着,方才巧儿将“丫鬟”两字,咬的太重了。
等几个人落座齐了,楼下的小二揣着一卷菜色赶来。他一面将竹简在桌上展开铺平,一面喜庆的笑道:
“几位客官和小店算是有缘份了,今儿啊有贵人将二楼大半雅间都包下来了,剩下的就这间最好,临窗日头足,客官们吃着也亮堂。”
李世民和宇文成都纷纷从小二手中接过竹简,挑看菜色。
“宇文兄,我们初到京城,不知这家特色,不如你来点菜?”李世民抬眼,看向自然而然和如意挨着落座的宇文成都。
“这家敢开在京城闹市还生意长虹,每道菜都可以尝试一二。我不知陇西口味,李公子按照喜好点就好了。”宇文成都阖上竹简,长指顿了一瞬,抬眸向小二道:
“甜点要两份马奶糕,记得餐后上。”
上的太早有人会只贪点心不吃饭。
小二面上带笑,提醒道:“公子有所不知,咱店里的马奶糕是从遥北马场运来的奶,连盛点心的盘子都是遥北民风的,有这么老大。”
小二抬手,在胸前比了个斗大的圆。
一边友善道:“一盘就够了,两盘怕是吃不完。”
宇文成都眸光微微闪烁,他记得这个桂芯楼,他和如意从前也来过。小姑娘鼓着腮帮子,见了点心眼睛便一圆,像个见了财宝,抖着胡子的小饕餮。
奶香四溢的方糕,被捏在小姑娘白嫩的葱指间,一块一块的往嘴里送。
末了还将漆盘往他那边推了推,献宝似的道:“真的好吃,你也尝尝。”
宇文成都嘴角微勾,长指将竹简轻推,目光扫过捧着香片茶小脑袋瓜,笃定道:“两份。”
“能吃。”
轻吮香茶的如意呛了出声。
李世民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互动,心底涌动着说不清的情绪。
早在陇西他教如意骑马时,就从小姑娘的听见了不知道多少次宇文成都的大名。字里行间流露着羡艳和骄傲,像是刻意要展示给他看一样。
他明知小郡主和宇文将军两人青梅竹马,情非一般。可在父亲与自己说,宇文将军拒绝了皇上赐婚郡主之后,还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拜访晋王府的礼箧,借着送李靖述职的由头,打马进京。
一路上心中悸动,回忆起初见时她一身男装,灵气四溢,生机勃勃的笑脸,攥紧了勒马的缰绳。
还是不甘心。
能让他动心意本就难得,更何况在繁文缛节,德行束缚里头能瞥见一抹跳脱灿烂的色彩。
他倏的有些,舍不得撒手。
他有些酸涩的抬眼,刚要开口,就听见对面一道磁沉的声音响起:“听郡主说,二位是来京述职的,不知是武将还是文职?”
李世民对上一双透亮的黑眸,从容道:“世民无官职,此番是陪我义兄前来的。”
李靖闻言回道:“在下是武官,此番是去北遥边城换守。”
“北遥城池边远,将军前去要备足了御寒的衣物。”宇文成都由衷道。
如意从茶杯边缘抬起眼,水汽熏的她睫毛雾蒙蒙的。她转动杏眸,向宇文成都看了一眼,心底有一瞬奇异。
在她的印象里,宇文成都冷漠淡然,自小生的就像刀剑的银鞘,虽熠亮却清冷,对着生人时候尤是。
李靖也在说话间打量着宇文成都,眼中慨叹闪过。
他由衷出声:“将军与我一般年纪,行径之间却能见内力较我深厚太多,不愧是能以利镗为器的天生神力。”
“我也并非天生神力,我幼时甚至算得上体弱。不过就是勤加练习罢了。”
李靖轻轻摇头,没再说话,他也是自幼习武之人,当然知道这勤加练习背后是多少辛苦和曲折。本想着宇文小将军,年轻有为,一柄金镗名动京城,定是自幼的武学好苗子。
可听见他说,自己小时候体弱...孱弱孩童要花多出几倍的辛苦稳定根骨。如今却能有现在这般成就,李靖没做声,心中却燃起几丝对自己能力的羞愧。
李世民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我家中四弟,名为元霸,是个心宽体胖的虎小子,前些年也被高人收做了门徒带上了山,至今也没什么动静。想来想把功夫练好,得吃不少苦啊。”
成都眉心折了一瞬,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桌面下的手指轻轻蜷缩。
还没等恢复神态,就听身侧如意的位置,茶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瓷片和地面相击,发出凌厉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