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
发丝散落胸前,遮住素弦眼底的挣扎。被褥微动,如玉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攥紧,这位刚刚穿越而来的仙尊慌极了,竭力维持着声音平稳:“不必了。”
素弦仙尊少说也是慕南风的师尊,平日里慕南风要见他,都得行门生礼,他的话还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
果然,听了他的话,陆九离沉吟片刻,询问他:“为何?你平日里可最宠他了。”
自然是因为原主那好徒儿是个魔修,要吃人的。宠徒弟,难不成还要以身饲魔吗?
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见玄幽宗尸横遍野。素弦在极度的不安中,忽然茅塞顿开——慕南风又不是只吃他一个,他为何不能将真相说出来求助?
素弦满怀希冀:“他入魔了。”
书里说慕南风用神器遮掩了魔气,但陆九离一个高阶修士,只要用心窥测,总归能发现端倪的。
他有活路了。
发丝滑到脸侧,晶亮的眸子露了出来。素弦眼巴巴看向面前的人。
陆九离却无奈地笑了:“他要是入了魔,我早先碰见他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这么说,是矛盾还没解决?”
素弦沉浸在希望破灭的懵然中,喃喃地问:“什么矛盾?”
陆九离:“不是你之前发疯,非要说慕南风入了魔,查清他的清白后也不改口,他气得出山门躲了几十年,这几天才肯回来。他没说和你还有嫌隙,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说开了。”
素弦:“……”想哭。
和正常人沾边的事,原主是一点不做啊。
原主怎么可能会忽然发疯,只是为了给掏慕南风的内丹找个好听的借口罢了。可一传十十传百,竟成了他有了臆想症,以为自己的徒弟入了魔。
要没有这一遭,他和陆九离说慕南风入了魔,陆九离怕是还会信,可现在……换成素弦,他也不信。
素弦鼓了半天勇气,才敢和陆九离搭一句话,如今整个人都是懵的,指尖颤抖的不行,想哭又哭不出来,更别提说服面前人。
他全身僵着,陆九离怎么劝慰也不搭话,倒像是无言地发怒了。
陆九离看着好笑:“以往不敢跟你说,趁着你和慕南风闹矛盾,和你说句真心话。”
“嗯?”素弦无意识地应声。
“你那个徒弟,天生魔体,极容易入魔,整个玄幽宗都知道,没人敢放心他。”陆九离说起这事时,还有些唏嘘,“以往有你护着,没人敢动他。今天你要不拦着,我就去把他的经脉封了,省的一个两个都提心吊胆。”
封经脉与封修为不同,封住了修为,慕南风说不准还能动用魔气。可若是封了经脉,他便真真切切地成了个凡人。他也是凡人,自己也是凡人,做凡人的经验自己比他还多一些,说不准谁熬过谁呢。
谁死谁活还说不准呢。
气质清冷的仙尊似是有所触动,身子微微一颤,轻轻侧过头去,任由发丝下垂,掩藏神情。
他似是经历了极艰难的挣扎,最终轻轻吐息:“好。”
柳暗花明又一村,素弦高兴得恨不得痛哭流涕。
一个没留神,眼泪便顺着眼角滑下,欲滴不滴地缀在下巴上,闪着晶莹的光,脆弱而美丽。
素弦的容貌向来出色,如今功体尽失,却更美色无边。
陆九离呼吸一滞,扇子啪得甩开,偏过头去不敢多看。
倒不至于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他擅丹青,素来爱描摹美人,若是再看下去,怕是今日就走不了了。
“我先走了,交代了你徒弟,我还得启程,去幽州寻作乱的魔修。”陆九离笑着叹了口气,“别哭了,下次从幽州回来,给你带串糖葫芦。”
他伸手想揉揉小师弟的发顶,忽而想起素弦还在病中,怕是不愿让他碰,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不过小素弦突然发病,实在奇怪,得让大师兄看看。陆九离捏了张传讯符,写了几行,送出清净峰去。
陆九离走后,素弦瘫坐一会,猛然惊醒,使劲揉搓自己落泪的眼角。
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啦。
揉到眼角发烫,素弦才停下,捞了面铜镜一看,果然整个眼角都泛红,晕了一片,像染了红墨。素弦叹了口气。
他前世就是这种体质,极容易留疤,沾一沾就泛红,像个饱满的水蜜桃,一戳一个坑,几天都恢复不过来。
如果素弦仙尊也是这种体质,那之前慕南风抱他那么紧……
素弦手一松,铜镜骨碌碌滚到地上,淹没在厚重的地毯里。
素弦指尖轻颤着,扯开素白的腰带。
洁白的里衣无声落下,素弦曲膝,跪坐在散落的衣衫中,伸手勾起地上的铜镜,揽镜自照。
眼角泛红,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刚哭过,还不如别揉。素弦不无抱怨地想。
铜镜朝下,映出形状姣好的脖颈,圆润的肩头。肩颈之上竟红了一块,素弦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什么时候磕碰过。
只有慕南风抱他时,枕过这里……这身体被人枕一下也能发红的吗?
这也太过分了,原主究竟怎么拖着这样一幅身体,青一天紫一天地活下去的啊。
原书中描述素弦仙尊,其人如雪,清寒近霜,剑意刚劲。如果不是生了一副坏心肠,怕是怎么也不会落得一个被人生吃的下场。
这可太可笑了。这位清冷的仙尊,白衣下其实一直如此“色彩纷呈”的吗。素弦眸光微闪,忽然有点同情原主。
衣带不知何时缠在手上,素弦指尖轻动,灵巧地解开,继续朝下照。
前身还算好,只有小肚子上翻了一圈红。修长的小腿上裹了一圈薄袜,素弦轻轻挑下,便见着几块红痕,极其可怜。在寒池边上磕碰了几下,便成了这样。
后背应当严重些,跪坐着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素弦只能跪直了身子,举高了铜镜,尽力往后望去。
黑丝顺着肩颈披散而下,遮住了光洁的背,素弦不得不扯开扶床的手,从后颈轻轻一挑,将墨发掀起。
在慕南风的膝盖上硌了几下,又被他用力揽过,后背果然一片斑驳。
他高高挺着脊背,弯出光滑的弧度,头尽力歪着,眼底浮出薄雾,勉力想要看清后背上的痕迹,免得遮盖时漏掉了哪一块,出去后丢人现眼。
他正聚精会神地盘算着,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淡淡的:“仙尊,该用饭了。”
素弦“仙尊”一惊,一个激灵,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搅乱了散落的衣物。
好在被褥足够柔软,身上才没摔出更显眼的红痕。
这声音有点熟,是前几天慕南风回来时,通报的那个弟子。
脚步声逐步逼近,仿佛就在耳畔,素弦慌里慌张的披好里衣,袜子穿歪了,勾到脚腕,腰带在腰上摩挲,每动一下都泛出一股痒……浑身都不对劲。
素弦一边穿着,一边维持着一板一眼的语调:“别进来。”
那弟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有一人开口:“怎么了,师尊不愿意吃?”
话里带笑的语气极其熟悉,是慕南风。
“仙尊不让我进去……许是不想吃。”那弟子道。
素弦急的要命,生怕慕南风来一句“不想吃就别给他吃了”,让他活活饿死在殿中。他晕晕乎乎套好衣裳,肚子也急迫得要命,咕噜噜叫了一长声。
身上的衣裳不知哪里穿错了,刺囔囔戳在身上,特别是丹田,仿佛察觉到慕南风的靠近,泛起难忍的热度。那处肌肤越发敏.感,仿佛连着麻筋,在衣物的戳弄下,刺的素弦几乎直不起腰。
外面的慕南风笑了一声,像是在笑素弦绝食嘴硬的幼稚:“他愿意吃的,给我吧,我给他送进去。”
不行。素弦弯着腰,小吸了几口气。他使劲扯着小腹上的衣物,不让它碰到自己。
慕南风……慕南风不能进来。他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痕迹,要是发觉了,岂不是要嘲笑死自己。
素弦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几乎一口银牙都要咬碎,语气森然道:“别给他,直接送进来。”
那弟子见他肯吃,高兴极了,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素弦没听见另一人的脚步声,也没见着那道黑色的身影缀着弟子进来,才稍稍安心。
慕南风的身影逐渐远去,丹田处的刺痒也不再那么难忍,素弦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又被慕南风戏耍了一局。他吃不吃关慕南风什么事,那人只是想看他失态罢了。素弦默默在心中给慕南风记了一笔。
心里生着慕南风的气,只是终究又要见人了,身子还紧绷着,若不是手还拢着将散未散的里衣,乍一看真像是个克己守节的清冷仙尊。
——这仙尊架子在见到那弟子的脸时,终究没绷住。
因为那弟子竟没有脸。
他面上原本应当是脸的地方,赫然盖了一张符箓,掩的严严实实。
素弦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惊异:“你……的脸?”
那弟子将饭食一样一样摆好,全然无视了素弦的衣衫不整,平静道:“尊上当初在做偃月时,把我的脸画毁了,便遮了起来。”
偃月是他的名字。
做……素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弟子是修真界中的一种傀儡法器。
不是人,那他可就不怕了。素弦轻轻吐出一口气,用眼睛描摹那无面的傀儡。
书中说,只有修为臻至化境的修者,以真心孕育,亲手刻画,才能让傀儡生出灵识。他之前都没认出这傀儡的身份,素弦仙尊做出这么活灵活现的傀儡……心中是在想着谁?
那他揣着一颗真心,又为何画坏了那张脸,更让人好奇了。可惜原主早就不见了,素弦只能揽好衣裳,乖乖吃饭,吃完再看是什么刺的他浑身不安。
那饭食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味道更是不错,素弦开心得眉眼弯弯,偷偷遮住崩掉的面瘫表情,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灵果入口即化,暖流顺着喉咙流下,素弦忍不住发出开心的喟叹。素弦歪歪头,见傀儡没看他,心念一动,玉箸绕了几个弯,给几根细嫩的灵藤缠成了心形。
傀儡眼观鼻鼻观心,对自家仙尊毫无高人气质的吃相视若无睹。
素弦吃着吃着却觉得不对。
慕南风离开后,他丹田里的热度就散了,可补充了些灵气,它又变本加厉地烧了起来。
从小腹,烧到小腿,到后背,绵绵地烧到他肩窝上被慕南风枕出的红晕。
他背过身去,垂下头,指尖挑开侧领,那片殷红若隐若现地露出,较之他刚才揽镜自照时,不知娇艳了多少倍。一股清淡的甜香,从殷红的痕迹上飘散而出。
素弦闻到一些,只觉得不光是丹田了,全身都有些发烫,力气在邪火的灼烧下慢慢抽空。
仙尊面色微红,仿佛只吃了几个灵果便醉了,眼中的清明逐渐化作挣扎。他盯着那盘被他卷出心形的灵藤,仿佛了眼花了,看着原本光秃秃的灵藤之上,密密麻麻开起了招人视线的小花。
素弦难耐地摇着头,想将这奇怪的幻象从眼中甩出去。
却听见身后的傀儡偃月忽然道:“尊上,有人拜访清净峰。”
他的尊上连哈口气都费劲,哪有心思管何人来访:“赶出去!”
只是动了火说出这句话,身上的火便趁着他的火气腾的窜起来,素弦手臂颤抖地撑着桌角,不愿倒下。
这具身体……究竟是什么毛病!
这么下流的香味,为什么会从素弦仙尊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素弦有一万个问题,一万个有苦难言,一万个煎熬。
身后傀儡沉默片刻,冷不丁传来一句:“慕师兄已放人进来了。”
盛着灵蔬的桌子猛地一震。
素弦用尽全身力气,朝桌子狠砸了一拳,换来拳心火辣辣的疼,泪珠从眼角滑落,在脸颊印下火辣辣的泪痕。
偏偏是这时候……他要恨死慕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