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一年多,苏杭怀孕了。她的妊娠反应不大,所以都是正常地上下班。
除了工作,何家耀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到苏杭身上。如果不是实在挪不开时间,他都会陪着苏杭去产检。把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碗擦地这些活也被他揽下了。
每次苏杭看到他擦地都觉得享受,总有一种他在为她鞍前马后的错觉。有时候地板不脏橱柜还没灰尘,她也会刻意在他面前做家务,他说还没脏也不听,直到他又气又没辙地从她手里抢过抹布动了起来。
他臭着一张脸背对着她在擦花瓶,她却在背面露出得逞的笑,在他转身后又变成置气的样子,何家耀以为是不让她干活她不高兴了。
就连苏杭晚上做个夜宵他都要插手:“你下厨房干什么?”
“肚子饿。”
“我来做,你歇着吧。”
苏杭瞟了他一眼:“你会做吗?我是怀孕又不是残废,下个厨而已,你别小题大做。”
何家耀本是好意,却被呛了一口,怕她不顺心还要忍让着。苏杭发现何家耀对她的包容后就变得得寸进尺了,甚至是有些莽撞的骄纵,比如大半夜突发奇想想要吃小龙虾。夜已经很深,怕苏杭积食,再加上小龙虾又是孕妇忌口的,何家耀就没让,她就不乐意了:“你不就是懒得跑吗?楼下就有卖的,你不去我自己去。”
“苏杭你讲不讲理?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苏杭不吭气了。何家耀看了她一眼,还是出门给买了。
他端着小龙虾到卧室:“不能吃多了。”
苏杭又不想吃了。
何家耀不悦地看着她:“你怎么回事?不让买你跟我使性子,买来你又说不吃了,真能折腾。”
他责怪而不满的语气让苏杭委屈,眼睛蕴起水气:“我没和你使性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很想吃,现在一闻到就要反胃。”
分明是她先惹了事,又作出一副完全无辜的样子,何家耀熟悉她的伎俩,却生不起气来,他突然觉得苏杭任性起来有一种生动的漂亮。他的声音变得和缓,和谐地融入静夜里:“不吃就不吃了,现在也太晚了,等明天有胃口了再吃。”
夜色深沉,何家耀缓缓将汽车驶进公寓,他抬头向上望,透过窗户看到书房亮着灯,神情舒展,他想快些融入那隅光亮里。
苏杭在书房写策划,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何家耀走近她,将手搭在她的座椅上:“还在工作啊?”
苏杭“嗯”了一声。何家耀见她注意力全在电脑上,都没看自己,便故意扬了扬声音,念了里面的一段话:“唤醒肌原力,47天解锁逆龄牛奶肌。”他发笑道:“有这么厉害吗?”
“我没试过。”
“那你也真敢写。这不会烂脸吧?”何家耀颇有没话找话的嫌疑。
“我正在忙,你别打扰我。”她的思绪都被打断了。
何家耀俯身环住她的腰:“工作太辛苦就别干了,反正我养得起。”
苏杭却被激到了:“你和我结婚,就是想找一个永久的保姆吧?”
环在腰间的手僵住了,何家耀放开她直起身,神色冷淡:“苏杭,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和我拿什么乔?”
苏杭也发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她一听到他让她别工作,就想着自己的个人价值被剥削,曲解了他的话:“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何家耀的脸色稍微回温:“你怀幸幸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是尽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没做好:“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笑得苦涩:“我怀幸幸怎么敢和你拿乔?产检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的,多省事。”
何家耀记得,她怀何稀幸时脾气很好,但他却是疏淡的。
她那时候应该很辛苦。
苏杭知道自己的话会惹怒他,可他意外地没有发作,还顺了顺她的发:“以后的产检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她突然觉得鼻头一酸。
临产期还剩一个月时苏杭休假了,她日渐笨重的身子让何家耀变得谨慎,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能时时陪伴,他便请了保姆来照看。
苏杭手上的工作都停掉了,无事可做又开始织起东西来,她织的是蓝色的婴儿帽。
因为两个人实在好奇胎儿的性别,何家耀在医院又有熟人,就去查了,这一胎还是男婴。
何家耀见她在织东西便动了讨礼物的心思,下巴磕在她的肩窝:“这帽子真漂亮,我也想要一件毛衣。”
肩上的重量让她的动作变得费力:“我给你买一件吧。”
何家耀直起身不说话,盯着那顶未完工的帽子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样,空气都凝结了。
苏杭察觉到他的变化,又不急不缓地说:“我怕我织的你看不上。”
何家耀又多云转晴了,恭维起她来:“我相信你的眼光。”
她问:“你要什么颜色的。”
他的眼睛深得像海:“灰色的。”
苏杭滞了一下,应了声“好。”
他其实有一件她织的毛衣,放在压箱底的地方。是之前姜习沐寄的箱子里面的,他把东西都扔了,唯独留下那一件灰色的毛衣。他看到那件毛衣就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扔。
现在他快要有了替换品。
何稀幸比较早慧,两岁时苏杭就把他送到幼儿园了。苏杭在家里呆得闷了,这天便和曾汐一起去接他放学。
曾汐去超市买东西,里面人多拥挤,苏杭和何稀幸就在外面等她。
迎面走来一个人,她恰好抬头看见,四目相接,苏杭的眼里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感,讶然得别不开目光,牵着何稀幸的手变得紧绷用力。何稀幸有些不舒服,蹙着眉喊了声“妈妈。”
她不会想到和姜习沐相遇在这样一幅情景,她挺着孕肚,左手还牵着何稀幸。
三年于他,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让他完美的脸部线条更分明了,俊美无俦的外表下依然停留着令人向往的纯净。
而她却觉恍若隔世。
他的美目也透出了惊讶和……冷淡。他一步一步走近了,她没有勇气和他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会沉默地擦肩而过时却听见:“好久不见,苏杭。”
苏杭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看向他:“是啊,好久不见。”
何稀幸眨巴眨巴着大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姜习沐看:“妈妈,这个哥哥是你的朋友吗?”他虽然年纪小,但很机灵,知道相比叔叔阿姨,大家更喜欢听哥哥姐姐。
苏杭低头看他:“不是哥哥,是……叔叔。”
姜习沐也看向何稀幸,小朋友脸上的婴儿肥肉嘟嘟的,眼神闪亮,十分可爱讨喜。他的眼里多了分善意的笑:“这是你的孩子吗?长得真像你。”
“是。”
对面的斑马线有一个女人走过来,皮肤雪白,长相干净,乌黑浓密的长发直直垂到腰间。她愉快地喊了声“习沐。”
姜习沐看向她,笑意清浅:“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对面见你在聊天就过来了,这位小姐是……”
苏杭的视线敏锐地落到女人有孕的微凸上。
“苏杭,一个朋友。”
女人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和悦地笑道:“你是不是习沐的那个邻居姐姐啊?”
“什么?”苏杭没回过神来。
“我叫茶安宁,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让你帮忙送信的事?”
茶安宁?这个名字震荡了苏杭。
姜习沐的眼里散着零星的笑意,是拿捏得当的报复:“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匆匆逃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再见。”
“再见。”
苏杭带着何稀幸快步走了半条街,眼泪突然破匣而出,抑制不住的失控让她弯下身。
她妒忌,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她庆幸,有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姜习沐于她而言,有一种天然的引力。因为无论是少年时的他还是现在,他都是一个能让她联想到夏日的人。夏日生生不息,爱静默不语。
她的爱意,萌芽时不知形状,成灾后不囿于爱情。知道他在好好地生活,她也可以好好生活。
他邂逅了悸动的初恋,命运般的浪漫,在苏杭心里,他值得一切的美好,包括爱情。他的快乐是她的心愿。他是一个就算只是一眼路过的陌生人,也会让她想要把最大的善意给予的人。
何稀幸摇着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苏杭竭力让自己缓和过来,抹了脸上的泪,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我们现在去找姥姥。”
何稀幸还没张开,他五官随苏杭,见到的人都说他像她,只有她看出来那隐约与姜习沐相似的脸部轮廓。
何稀幸是她从姜习沐那里偷走的呼吸,姜习沐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失窃了。
回到家后苏杭心情怏怏,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何家耀难得地在这个时间点在家她都没察觉。
“今天去接幸幸了?”何家耀问。
苏杭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今天有时间,晚上出去吃吧。”
“我不想去。”
何家耀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心情不好?”
“没有。”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杭有些烦躁:“我说了没有。”
离临产期很近了,何家耀以为她身体不舒爽心情不好,也没再说什么。
苏杭觉得自己刚才态度不太好,下意识地看向他,才注意到他的手缠着纱布:“你的手怎么了?”
何家耀没所谓地说:“被病人家属拿刀划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正好可以歇两天。”
行凶的人是何家耀负责的一个高龄重症病人的小儿子,病人病情恶化抢救无效,小儿子崩溃持刀伤人,幸好何家耀眼疾手快地闪躲,只伤到了皮肤。
苏杭关切地望向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几天就好了。”
‘’这个家属也太过分了。”
何家耀的笑带着一丝狠厉:“那个畜生,我当时太手软了,那几脚没把他给踹残废。”
在苏杭的认知里,何家耀是一个道德感不强的利己者,她突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当医生?”
“什么?”
苏杭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想要当医生?”
何家耀笑得无关紧要:“这是我的梦想,治病救人会让人有成就感。”
这个理由让她意想不到,她动了动嘴巴,却什么也没说。
见她意外的样子,他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坏的人不会这样想?”
苏杭心虚地否认:“没有。”
他注视着她,笑意疏浅:“苏杭,其实我也没有这么坏,只是脾气不太好,你想要了解我,我很开心。”
他的脾气好不好,苏杭觉得这很复杂,她不能得出结论。她只是说:“你脾气比以前好。”
她记得年少时他经常会幼稚地张牙舞爪。
“那你有没有爱我一点?”
苏杭的脸有些发热,她没说话。
何家耀却不肯罢休:“有没有?”他搂住她的脖子,认真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脸染上清透的红。
她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有。”
他眉眼带笑地去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