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戒指的事情说来话长。
有关于它的起因经过与结果,横跨了左颜的十七岁到十八岁,也承载了她的初恋的全部重量。
分明是很轻盈的一枚纯银指环,握在手心里却沉甸甸的。
就像游安理之于她。
高三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早,气温从十月下旬就进入了漫长的冬季,只偶尔放晴。
伴随着国庆长假的远去,第一学期的第二次月考也在悄然逼近。
左颜难得老实了一段时间,不再整日把精力用在玩电脑和看漫画书,而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她的小秘密上面。
这个秘密藏在了她卧室的书桌里。
在从左到右的第三个抽屉,打开之后就会看见一本厚厚的天蓝色笔记本。
这些文具和笔记本全都是孟年华女士送给她的,从收到的当天开始,就被扔在抽屉里吃灰。
对于一个连暑假日记和读书笔记都做得极其敷衍的人来说,主动写日记是不可能的事情。
左颜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这些笔记本的,就像那一大把的钢笔一样。
但人生总有那么些事情会超出你的“以为”。
“十月十九日,天气阴转小雨,冷飕飕。
萝卜头早上吃了一个水煮蛋,两片白吐司,喝了半杯牛奶。水煮蛋那么难吃,还噎得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吃下去的。
我的煎蛋很好吃,偷偷挤了很多很多的蛋黄酱,味道好极了。
今天的萝卜头看起来有心事,证据就是她最后喝的那半杯牛奶是我的!但我人美心善,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不然她肯定会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洗碗的时候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整整三次,都没发现我。
不过她的黑眼圈看起来又重了点,昨天晚上大概是三点过才睡觉的,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听见了她在敲键盘。
另:姨妈真的好烦,有没有纸尿裤是我能穿的,只要不漏就行。”
卧室的门被敲了敲,左颜连忙合上笔记本,一把塞进了抽屉,才开口道:“你进来吧。”
游安理拧开了房门,站在门口,说:“我出去一趟,五点之前回来。你要玩电脑可以去我房间,但是要先把单词背了。”
左颜听了半句话就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问:“你去哪里啊?”
游安理顿了顿,在左颜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开了口:“去一趟邮局。”
邮局。
左颜愣了下,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的人已经背着帆布包转过身,往楼下走了。
她下意识想跟上去,但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最后她看着游安理下了楼,听见大门一开一合,也没有再跟过去。
左颜忽然就想明白了游安理今天心不在焉的原因是什么。
她回了卧室,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找到了那一行英文单词组成的地址。
这个地址左颜已经不陌生了,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偷偷默记下来,还写在了笔记本上。但那一次从邮局回来后,她就上网查了这个地址。
是美国的一所知名大学。
左颜不是真的笨,她只是不喜欢去思考那些不关心的事情,一旦注意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她很快就能想明白。
——游安理为什么每天都在拼命读书和赚钱,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父母开明又有文化的家庭,左颜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未来的。
因为那些麻烦的东西她爸会帮她解决,而关于人生的走向,孟年华女士也会给她规划。
左颜不觉得跟着他们的决定往前走有什么不好的,因为她其实一直不好意思承认的一点就是——她从小就很崇拜自己的父母。
虽然左增岳同志常年不在家,甚至在她小学四年级之前一直呆在某个偏僻的山沟沟里,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导致她那时候连他的脸都记不住,心里也对他有很多埋怨。
但左颜知道,她爸是个很厉害的人,跟孟年华女士不一样的厉害。
父母在各自的领域里披荆斩棘,那种自信和强大是由内而外的,一直影响着左颜。
所以左颜不仅信赖他们,也崇拜他们。
有这样的父母给自己规划人生,她又何必去费那个脑子呢?
安心接受就好了。
但游安理和她不一样。
游安理只有自己。
左颜看着笔记本上的那行地址,想起了昨天晚上。
游安理提前说过她要回趟家,左颜放学后就打车去了爷爷奶奶家,正好她奶奶也打电话催过很多次了,叫她去吃饭。
爷爷奶奶不喜欢跟儿女们一起住,一直都住在以前单位上分配的大院里,说这样还能和熟悉的老同志们一起,更自在。
左颜的童年大部分都是在这个大院里度过的,跟爷爷奶奶也很亲,有什么事情都要跟他们说,反而提防着被她妈晓得。
所以她打车过去的一路上都想着游安理的事情,到了爷爷奶奶家,也就把这个事情跟他们说了。
饭桌上,左奶奶一边给她舀海带猪蹄汤,一边说:“你说你游老师啊?”
左颜端着碗,连忙点了点头,问:“听说是我爸熟人的女儿,奶奶你知道是谁吗?”
这个问题显然直接去问她爸更快一点,但左颜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选项。
左奶奶把汤碗放到她面前,想了好半会儿,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左爷爷,问:“诶,老头子,老二认识的姓游的是不是那一个啊?”
左爷爷正单手拿着晚报看新闻,闻言抬起了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多半是吧,算算年纪,她女儿也是这么大了。”
“唉哟,那可真是。”
左奶奶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游老师也是个可怜人啊。”
左颜用一顿晚饭的时间,听了一个很短的故事。
故事的起点在左增岳的大学时期,当时的他已经锋芒毕露,在大学里颇有一些号召力,为人正直又有能力,前途一片大好。
但年轻人做事情总是太直,容易得罪小人。
左增岳当年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因为仗义,他帮助了一个被挤掉出国深造名额的同学,虽然名额是成功拿回来了,但他也把人给得罪了个彻底,差点儿就摔一个大跟头。
具体的过程究竟如何,过去那么多年,也说不清楚了。
大家只知道,最后是那个受害的学生主动放弃了名额,事情才算是收了场,左增岳也顺利毕了业。
那个学生叫游纪,是游安理的母亲。
八十年代末,大学生已经不再罕见,但女性依然被绑在“家庭”两个字里,无论是出身是富贵还是贫穷,归途都只有这一个。
游纪有一个偏向男性化的名字,却做到了大部分男性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天资聪颖,对数字敏感,在理科方面有着强大的天赋,大学期间仅凭自己一个人,就将大大小小的奖学金都给拿了个遍。
左增岳的眼界不同于别的人,他认定游纪会是个大有作为的人,绝不会埋没在结婚生子这样的事情上,泯然众人。
所以他明明知道会得罪人,也还是出手帮助了她,就是希望能看见她大展宏图,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但现实总是没那么理想化。
游纪的主动放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别人如何劝说都动摇不了她,左增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个普通人那样,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左奶奶有些唏嘘地感叹道:“听你爸说,她刚生了孩子,老公就在工地上出了事。单位赔偿了一套房子,结果是个烂尾楼,根本住不了人。她一个人带孩子,把身体也给累垮了,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吧,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左颜好长时间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她的父母呢?就没有亲戚朋友帮帮她吗?”
左奶奶笑了一声,像是觉得她的话傻得有些可爱。
“你以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有父母亲戚的啊?就算是有亲朋好友,人的本性也是自私的,小事能帮已经是心善了,像这种事,谁都不愿意沾手的,万一甩不掉了怎么办?”
左颜听见这句话,终于明白了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游安理说的那句“我没有姥爷”是多么平静又冰冷的事实。
但她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还说了一堆往别人心上捅刀子的话。
左颜这才意识到,“了解游安理”是一件多么令她难过的事。
越了解,就越能看见自己拥有了多少曾经不以为意的东西。
而游安理已经一无所有。
所以她必须靠自己,拼尽全力去争取她想要的东西。
下午五点之前,游安理准时回来了。
她提着一袋子新鲜的菜,刚进了门准备换鞋,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香味里夹杂着糊味。
游安理脚步一顿,然后加快了速度走进客厅,直奔厨房。
里面那个穿着围裙的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去开抽油烟机,厨房里全是烟雾,源头来自于灶台上的那个炒锅。
“关火。”
游安理一边说着,快步走到她背后,伸手帮她按了抽油烟机。
左颜连忙关掉了火,抬手不停扇着呛人的白烟,断断续续地咳着。
经过还算及时的抢救,锅里的菜总算是没沦落到被直接倒掉的地步。
游安理看着面前这盘炒糊了的玉米,从那些黑糊糊的凝结成一团的东西上收回了视线,问:“你在学做菜?”
左颜灰头土脸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沮丧地点了点头,回答:“我看菜谱上挺简单的啊。”
游安理没什么表情地说:“你看数学题也简单,做起来动过脑子了吗?”
左颜已经很久没有被她这么骂过了,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游安理没再看她,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厨房,把炒锅刷干净,动作利落地开始倒油炒菜。
左颜站在厨房里显得很碍事,只能一声不吭地去洗饭碗和筷子,端出来摆在了餐桌上。
好在电饭煲煮饭不是什么技术活,左颜今晚上至少干成功了一件事。
游安理吃了一口米饭,勉强夸了她一句:“饭煮得挺好的。”
左颜听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夹了一筷子的炒玉米,放到嘴里一尝,才发现不仅炒糊了,还有些发苦。
左颜连忙吃了几口米饭,好不容易才把那味道给压下去。
她看着桌上的几盘菜,越想越觉得难受,干脆端起这盘炒玉米就要往厨房走。
“你端走做什么?”
游安理叫住了她。
“这个根本没法吃啊,倒掉算了。”
左颜说着,避开了她看过来的双眼。
游安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开口道:“放着吧,倒掉太浪费了。”
左颜这才看了她一眼,半晌后还是端着盘子坐了回来。
游安理拿勺子舀了一些玉米放到碗里,混着米饭一块吃了下去。
左颜见她神色自若地吃着,有些不甘示弱,也舀了几勺子吃了起来。
最后这盘玉米被两个人分着吃完了,适应了那股发苦的味道后,其实也就没那么难吃了。
吃过了饭,左颜抢先收拾了碗筷,把锅碗瓢盆挨个洗了个干净。
游安理看着她在厨房里蹦来蹦去的样子,有些出神。
等那道身影走出来,她收了目光,准备拿起东西上楼。
刚走上一层台阶,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袖子,游安理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向她。
“对不起。”
左颜埋着头,小声道:“我也没想搞成这样的,以后不做了。”
听着这藏不住半点情绪的话,游安理也不知道她是在道歉还是在赌气。
大概是都有的。
游安理放任了疲惫的大脑,去做一些省略思考的事。
她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女孩的头顶上,轻轻抚了抚。
“想做就做吧,熟能生巧。”
面前的少女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笑得一双大眼睛月牙般弯了起来。
“那明天早上我起来做早饭!”
游安理点了点头,袖子被她拉着一晃一晃,迟迟没有松开手。
“左颜,我要去洗澡了。”她不得不开口。
“哦,你去呗。”
游安理无奈地看着她,再一次道:“手。”
左颜一愣,这才想起来一样,赶紧松开了手。
游安理回了房间,找出睡衣和内衣,进了浴室。
这套珊瑚绒的睡衣质量很好,就像那床新买的羽绒被一样,舒适又保暖。
跟地摊货连边都沾不上。
小撒谎精,扯谎也不知道挑个好理由。
游安理想着,将衣服放在架子上,开始脱衣服洗澡。
最近浴室里的东西倒是没有再东扔西放了,省了她一次次收拾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转变的原因,但对她来说是好事。
游安理刚洗完头,正拿着花洒冲刷身体,就听见淋浴间外面的浴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继续洗着澡。
外面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朝着放衣服的地方靠近,然后打开了滚筒洗衣机。
游安理听见一堆衣服被扔进了洗衣机,突然开口道:“你要洗衣服?”
左颜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回答:“……嗯,对啊,我把今天换的洗一下,顺便也把你的洗了,省洗衣液嘛。”
她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在找借口一样。
游安理想了想她今天所有的反常,不太明白契机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内衣是不能扔进去一起洗的吧?”
以防万一,游安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左颜莫名其妙地说:“我当然知道啊,我都是手洗的啊。”
游安理拿着花洒,沉默了下,最后道:“把我的放下。”
“……”
左颜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顿时跳起来,大声道:“我没有拿你的内衣!”
但她说着,手上却悄悄地往架子上一放。
然后飞快地收回手,跑出了浴室。
游安理洗完澡出来,一眼就瞥到了那颗鬼鬼祟祟探出来的脑袋。
她假装没看见,擦着头发走过去,还没靠近,那颗脑袋就已经缩回房间里,轻轻关上了门。
游安理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屋之前提醒了一句:“洗衣机已经好了,别忘了拿出来。”
等进了房间关上门,对面的人才钻出来,小跑着去了浴室。
又是一番跑来跑去的折腾,游安理擦干头发的时候,听着走廊上和浴室里的动静停了,才叹了口气。
但愿她这次也是三分钟热度。
然而这一次令游安理失望了。
左颜同志真的在周末的大早上爬了起来,跑到楼下噼里啪啦地开始做起了早饭。
说“噼里啪啦”稍稍有些偏颇了,对比昨晚上做饭的架势,这次的动静已经小了很多。
但游安理还是被她吵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起晚了,拿起闹钟一看,还没到起床的时间。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游安理穿上衣服,起床去浴室洗漱完,就直接下了楼。
左颜穿着小围裙,围着灶台忙得像个陀螺一样直转悠。
她一会儿去看奶锅里的热牛奶,一会儿端起平底锅摊鸡蛋饼,还要赶紧把洗好的葱给切成葱花。
游安理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眼。
嗯,很长的葱花。
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的人没有察觉到她,游安理也没有出声,就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做完了所有的早饭。
蛋饼闻起来还挺香的。
游安理突然有些饿了。
这顿早饭出人意料的味道不错。
不同于那次的本就有调味的煎香肠,这一次全都是从原材料开始做的,虽然样子丑了点,也还是糊了一部分,但不影响味道。
游安理的口味很淡,早上不吃油腥,但鸡蛋饼是用黄油做的,只有少量的油,还带着浓郁的奶香味。
在那殷切的注视下,她很给面子地吃完了整份鸡蛋饼,然后端起了牛奶。
“味道不错。”
游安理开口给了一个评价。
如果生病那一次她说这句话是为了安慰她,这一次就是真心实意的回答了。
左颜这才松了口气,略有些得意地说:“我就说嘛,还是很简单的。”
她好了伤疤就忘了痛,握着餐叉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早餐。
游安理抿了口牛奶,视线在她的神情上扫过,随后平静地问:“你怎么想起来学做饭了?”
左颜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故作随意地回答:“就是觉得无聊啊,我们班上很多女生都会做饭的,我也想试试。”
又不动脑子在找借口。
家里能让她玩的东西那么多,哪次周末的时候她无聊过了。
但游安理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捧着杯子喝完了牛奶。
吃过早饭,左颜又抢着把碗筷给洗了,连带着厨房里那一片狼藉也收拾了干净。
游安理走进厨房,看着她把事情做完后,才开口道:“做饭也是要讲究方法和效率的,你这样折腾会很累。”
左颜其实也被累得想打退堂鼓了,做饭的时候还好,做完后的收拾残局才是最累人的。
游安理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中午的时候我教你。”
左颜愣了下,连忙转过头来,问:“真的吗?”
游安理已经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的门看了眼。
“东西没剩多少了,你想做什么菜,我去买一点。”
左颜想了下,回答:“炒玉米。”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不攻克这个初级副本,怎么进入到高级副本。
游安理又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吃玉米了?
游安理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一下楼就看见已经穿好了鞋的人在等她。
她走过去,一边换鞋,一边问:“你不是最讨厌菜市场了吗?”
左颜捏着胸前的胡萝卜形状的小挎包,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信心十足地说。
游安理笑了笑,问她:“那请问’殆’这个字怎么写?”
左颜“啧”了一声,当作没有听见,转头推开了大门。
她才不回答这个问题呢,跟个三岁小孩儿一样,傻不拉叽的。
两个人顺着坡道一路往下。
左颜跟在她后面,目光放在她的身上,看久了之后,就发现了她走路时的规律。
游安理的步子不大,但腿很长,走起路来的速度就会显得很快。
她的每一步都是差不多的跨度,走路时背和腰都直挺挺的,齐肩短发在半空中一摇一晃。
而且她的脚步很轻,不仔细听的话,就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左颜想着,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去听她走路的声音。
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心跳上。
后来左颜总是能通过脚步声来判断,身后朝她走来的人是不是游安理。
所以她会在对方靠近之前,忍不住先一步转过身,朝她跑过去。
每一次都是这样。
只要游安理朝她走来一步,哪怕只是不疾不徐的一小步,左颜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奔去。
然后游安理就会停下来,等着她跑进自己的怀抱里。
像一只自投罗网的傻兔子。
十月末的天气隔几日就变一次脸。
但好在下雨天不像夏天那么频繁出现,耽误不了出行。
左颜的“三分钟热度”这一次迟迟没有出现倦怠期,但她是个高三生,能自由支配的时间随着月考的到来被大大缩短,精力也被瓜分了一大半。
每天都在学校里也要做卷子,回了家还是做卷子,没完没了一样,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课间休息时间除了能去上个厕所以外,什么也不能再做,班主任时刻守在教室里,让她甚至找不到给游安理发条短信的时间,就更别提打电话了。
左颜像个正在戒烟的烟民一样,日渐烦躁了起来,迟迟无法脱敏。
而让她的焦躁达到了峰值的,是这一天放学后发生的事情。
周五的校门口最是人多,一周回家一次的住校生们也成群结队地走出了教学楼,左颜单肩背着书包,手里拿着笔和小本子,一边听李明明口述老师布置的作业,一边快速记在了本子上。
李明明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问她:“刚刚老班布置作业的时候你在干嘛?”
“在看手机啊。”左颜头也没抬,理所当然地回了句。
李明明对她无语了。
“什么时候看不行啊,非要那个时候看。”
“你管我。”
李明明就闭嘴了。
两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他想起来一件事,又开口道:“下周一月考啊,你别迟到。周日我跟班长他们要去市里的图书馆复习,你来不来?”
后面这句话李明明不过是随口一说,因为他很清楚答案。
左颜白了他一眼,将笔和本子都塞回了书包里,拉上拉链。
“我没空,忙着呢。”
李明明觉得她最近神神秘秘的,不仅天天拿着手机发短信打电话,周末的时候也没去游戏厅里玩了——这个消息由他的室友钱恒多热心提供,因为左颜最常去的那家游戏厅是钱恒多家里开的。
想到这里,李明明忽然福至心灵,压低了声音问:“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左颜掏手机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就往地上掉了下去。
李明明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好险是抓住了手机,然后拍着胸缓了口气,把手机递给她。
“还好还好,摔坏了我可赔不起。”
站在原地的人没反应,李明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嘶”了一声。
糟糕,把别人的秘密给捅破了。
“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
左颜回过神来,一把抢过手机,瞪了他一眼。
“游戏不好玩吗?谈什么恋爱,有病。”
李明明识趣地不再接这个话题,跟着她走到了校门口。
他视力不是很好,看见校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但又不太确定,只能拿手戳了戳左颜的肩膀,问:“你帮我看看,右边站着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的,是不是我哥啊?”
左颜见过他哥,因为每次家长会来的都是他哥。
她顺着看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左颜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明明问:“是不是啊?算了,我自己过去看看吧。”
站着那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停下了和身边男人的交谈,转头看了过来。
左颜看着她,又扫了眼她旁边戴着眼镜的男人,捏着书包的带子走了过去。
李明明已经先一步走到了男人面前,开口道:“哥?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啊?”
李潇笑了一声,回答:“那边忙完了,就先回了。你周一月考是吧,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你还不放心吗?”李明明看起来明显比平时高兴了很多,说话的样子都没了平日的老成。
左颜走过去,扫了那兄弟俩一眼,就看向游安理,开口道:“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不回?”
游安理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脾气,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来的路上顺便去了趟银行,没注意到。”
站在旁边的李潇看了过来,笑着道:“你是李明明的同学吧?这么巧,这是你妹妹?”
他后半句话是对着游安理说的。
左颜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游安理的表情冷淡下来,随后看向他,回答:“我们住得远,就先走了,刚刚那个事情电话里再说吧。”
李潇没有介意,跟她们道了别。
李明明也朝左颜挥了挥手,被她一并无视了,弄得他有些莫名。
左颜埋着头,快步走在前面,往公交车站走去。
周围放了学的人叽叽喳喳吵着,听得她一阵心烦意乱。
左颜抬脚踢开了路边不知道谁扔的易拉罐,公交车站就在前面了,她却停了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时,左颜才继续往前迈开步子。
前一班车刚刚开走,站台上等车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她走过去站在一旁,面上没有情绪,耳朵却竖起来听那靠近的声音。
游安理走到她身后才停下来。
另一旁等车的几个学生正在聊喜欢的明星,时不时笑出声音。
游安理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开口问:“你晚自习之前吃东西了吗?”
左颜一直等着她开口呢,结果是这么一句话,顿时泄了气,闷闷地回答:“没有。”
最近放学时间变晚了,她都会在学校里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但又不想吃太多,怕回家后吃不下了。
游安理又问:“那你想吃什么?可以先吃了再回家。”
这算是难得的优待了,孟年华女士是从来不让她在学校外面吃东西的,怕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左颜却想也没想就回答:“回家吃。”
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游安理顿了顿,最后还是走上前一步,轻声问她:“刚刚谁惹你不高兴了?”
左颜总算是等到她来问了,立马又摆出了那张不爽的脸,嘴上却说:“没有啊,我好得很。”
得寸进尺的小鬼。
游安理瞥了她一眼,耐着性子继续道:“你同学跟你打招呼,你也不理人家,我看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左颜不想听这个,烦躁地说:“谁跟他关系好了?”
游安理索性不问了,收回视线,等着下一班车来。
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两句话,左颜更郁闷了,一直到上了车,又在家门口下了车,也还垮着一张脸,闷声不响地跟在游安理的后面。
比这件事还要郁闷的,是今晚上的宵夜只有一碗面,还没加蛋。
左颜气鼓鼓地把面吃了,扔了碗筷就想上楼,结果半道上还是跑了回来,把碗筷端进厨房里,洗干净放回了橱柜。
她周五晚上从来不写作业,等到了时间就直接去洗澡,准备上床睡觉了。
但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左颜怎么都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半天,睁眼闭眼都是游安理跟那个男的说话时的样子。
左颜猛地踢开被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游安理刚躺下,还没关床头柜的灯,就听见房门被敲了敲。
“门没锁。”
她说完,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抱着枕头的少女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见她已经躺下了,小声说:
“我今晚要跟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