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沈林欢回到了前厅,从侍应的托盘里端了一杯香槟,靠在一旁静站了会儿。
有人认出来她,过来朝她碰了碰杯,“沈小姐,好久不见。”
沈林欢回神去瞧对方,是博盛以前的财务总监岑晶晶,后来嫁给了一个职业经理,去年投资赚了些钱,开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做科技的。丈夫争气,成了新贵,自己也跟着挺直了腰板。
瞧着更年轻了些。
“你好。”沈林欢点头,礼貌抿了一小口。
岑晶晶余光里打量着她,圈子里不少人背地里嘲笑沈林欢,但又隐隐羡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现在顶着陆总太太名衔的是她,而不是别人。
谁都不屑攀高枝,可都想攀高枝。
陆尧这种背靠陆家,自身又极度优秀的男人,普通人连肖想都不敢。
大家嘲讽沈林欢,也不过是不能理解,沈家这种货色,是怎么能攀附到陆家的。于是疑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的交易。妄图窥探到她过得不好的痕迹,好安慰自己,她不过如此。
以前在沈家,沈林欢也经常参加酒会宴会,礼服中规中矩,穿得上当季的已经是不错了,过季礼服也常穿上身,不过也没有人敢小觑她,岑晶晶一个小小的财务总监都觉得,博盛是座小庙,容不下沈林欢的。
她非池中鱼。
如果不是沈伯瑾一直压着沈林欢,她绝对能有一番作为。
于是旁人明里暗里着急看她笑话,等着她翻车,但岑晶晶还是觉得,她不会仅止于此。待她也总是很客气。
岑晶晶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奉上,余光里正好看到陆尧过来,于是改口叫了声,“陆太太,有空赏脸,我请您喝下午茶。”
沈林欢接过了名片,放进手包里,微微颔首。
岑晶晶冲走过来的陆尧点头致意,往旁边去了。
沈林欢这才看到陆尧,再次抿了口香槟,不吭声。
陆尧把她酒杯拿下来,搁在一旁,不满道:“不是让你好了去找我。”
他牵住她的手,沈林欢微怔,看到崔景姝从后院台阶那里上来,挣开了手,微微扯着唇角看他,“怕打扰你。”
陆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崔景姝正提着裙摆过来,刚刚就在吐槽礼服裙长,走路都不方便,可她又爱美,宁愿不舒服也要美美的。
崔景姝眼睛极大,眼窝微陷,立体感很强,眼妆显得格外亮眼。
她看向陆尧,目含询问。
陆尧点点头,介绍道,“我太太。”没有跟沈林欢介绍对方,他自己也知道那些传言,不想让她膈应。即便她可能也不在乎。
崔景姝看她,似打量,又似审视,最后才笑了下,伸出手,“你好,我是崔景姝。陆尧的……妹妹。”
沈林欢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上学那会儿就认识,崔景姝很早就喜欢陆尧,为此放学的时候还堵过沈林欢,她微微颔首,握上对方的手,没有多余的话,“沈林欢。”
交换个名字,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眼波流转,好似无声交锋,沈林欢觉得自己,是败阵的那一方。
她从不妄自菲薄,但就男女之事来说,她确实不是大多男人的理想型,寡淡无趣,加上性格古怪冷漠,追她的人很多,大多扛不住她的拒绝,绝无第二次上前的。
说起来陆尧是个例外,只是……沈林欢眉目黯然了一瞬,隔了这么久,还是会愧疚。
气氛冷凝。
崔景姝实在不知道,陆尧怎么会娶这么个女人,气场太强,单单站在那里就给人压迫感,陆尧自己就是个冷淡派,两个人在家里,那不得一年四季都过冬。
想想都可怕。
崔景姝想起这个,不由难以抑制地笑起来,“幸会。我就失陪了。”她指了指那边几个女人,亲昵地对陆尧说,“看到朋友了,我过去一趟。下次去家里玩,我哥哥总是念叨你呢!”
说着,提着裙摆便走了,背影袅娜,露出的大片肩背,白得反光,肌肤滑腻,线条极好,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让一个女人都忍不住肖想手感。
崔景姝从小就是个派对动物,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到处都是她熟悉的人,三三两两都在和她打招呼,夸张地夸她好漂亮,简直迪士尼在逃小公主,人间仙子,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崔景姝眉眼弯弯地笑,然后优雅地放下裙摆,高贵地站在那里接受赞美。
沈林欢沉默地收回目光,看向陆尧,他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眉眼锋利,下颌线刀削笔刻一般棱角分明。
他也在看她,目光晦涩不明。
“怕打扰我什么?”他有些嘲讽地说。
周围嘈杂,两个人之间却安静沉默又古怪。她觉得他更适合崔景姝,明媚张扬古灵精怪,能化开他的冷淡。
陆尧已经气得快吐血了,压着脾气在和她说话,甚至很想和她吵一架,但看她淡漠的眼神,又觉得泄气。觉得自己像在唱独角戏。
感觉自己的生气显得可怜又可笑。
沈林欢真就是个冷血动物。
她喜欢谁呢?她谁都不喜欢。
她甚至不喜欢自己。
果然她擅长冲他戳刀子,她平静地说,“挺好的女孩儿,不过我觉得,你要是真心喜欢她,还是保持距离的好。至少等离了婚……”
她静静看着他,目光真诚,“你说呢?”
沈林欢并不觉得自己能管得住陆尧,只是她向来是这样的人,该表态的时候表明态度,至于对方如何,她不强求,如果观念不合,她自己走就是了。
陆尧咬着牙,冷声道:“我觉得你说得对,但你最好也记着,你现在是陆太太。”
沈林欢“嗯”了声,“那我就当,我们互相承诺了。”
彼此约束,合情合理。
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吃醋,没有任何的不舒服,只是告知他,不喜欢婚姻期间有违背道德的事,那语气仿佛在说:你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不拦着,但至少把婚离了再说。
亏他刚刚余光里看到她转身走的背影还慌了一瞬,怕她觉得不舒服。
纯属多虑。
他把她那杯酒端起来喝了一口,压下深重的躁郁,缓缓吐了口气,怕自己有一天气死,更如了她意,自由了。
他不会放她自由的,就是捆着绑着把她留在身边,他也不会放手。
他现在有些明白沈伯瑾的感受了,放这么个人在身边,简直是自虐。
无法掌控,也走不到她心里去。
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于是宴会也变得寡淡无趣起来,全程陆尧冷着脸,比她表情还淡。
沈林欢挽着他的手臂,慈善拍卖的环节,沈林欢很自觉地去竞拍,几乎温意初的东西,全都比预估翻了个倍。
眼也不眨花出去千百万。
虽说不是她签账,但那股子从容气度,也是让人侧目。
温意初中途才进的场,挨着沈林欢坐下来,小声说了句,“十一干嘛冷着脸,陆彧那狗东西不会连钱都不舍得,花了他的钱?”
显然温意初在说笑话,这位影后倒不是表面看起来严肃正经,在南街老宅的时候,十二就说过,二嫂是个挺有趣的人。
沈林欢失笑,顺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确实冷着脸,她想,大约自己刚刚的话说得让他不痛快了。
但也不知道他具体不痛快在哪儿。
“当然是二哥花钱,为了哄你高兴,二哥是不惜下血本的。”沈林欢笑着对温意初耳语。
温意初哼了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就是给我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不会原谅他这次的。”
陆彧喝醉了,回来衣服上不知道沾了谁的口红,温意初当晚就把他踹下床撵出卧室了,任他如何解释都不听。
倒也不是觉得他真做了什么,不然就不是这样闹了,就是故意气他,让他下次还这么不小心。
沈林欢不置一词,她没有尝试过这样跟谁闹,也无法理解这种乐趣。
从小到大的经历只告诉她,赌气没有意义,因为并没有人会去哄的赌气,只是在自找苦吃。
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初一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大多都是公司的事,母亲是个野心很强的人,一直不满意沈伯瑾压在自己丈夫沈伯谦的头上,想让沈伯谦出来单干,但沈伯谦瞻前顾后,各种不愿意,于是两个人经常吵架。
他们吵架,沈林欢遭殃,她记得有次她放学,父母两个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屋子里还有未收拾的瓷器碎片,保姆战战兢兢缩在厨房,轻声冲她招手,“小姐,饿了吧?饭好了,要不你先吃点儿。先生太太他们……”
沈林欢冲她笑了下,示意她不用说了,她明白。
大约正长身体,那会儿总是饿得很快,也不扛饿,一饿就觉得胃里有一百只小爪子在挠,拼命叫嚣着要往胃里塞东西。
她捏着小勺子在喝汤的时候,母亲出来正好碰到,她尚在气头上,一把抓过她的勺子,手指戳在她脑袋上,数落了她整整二十分钟。
“和你爸一样,都是个没礼数没教养没出息的东西!”她声音极大,那时候沈林欢并不是很能明白,她的借题发挥不过是说给沈伯谦听的,她只是觉得脑子嗡嗡地响,像是一百只蚊子和苍蝇一齐在振翅。
小保姆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几次想去劝,又不敢,踟蹰不前的时候,看着沈林欢,捂着嘴急哭了。
沈林欢记得自己轻轻冲小保姆摇了下头,还对她笑了下,安慰她不要哭,你看,你充耳不听,就可以了。你只是个保姆,拿钱办事就好,不开心了也可以辞职。
可这个人是我妈,我都没哭。
后来好几天,父母都还断断续续在吵架,她回去再也没上桌吃过饭。
晚上饿得眼冒金星,就捧着单词书,拼命背单词,一张一张写数学卷子,再后来,饿久了,就没感受了。
临近期末,高强度的复习,加上低血糖。
她在教室晕倒了。
她记得,还是陆尧正好在她班级门口,抱她去医务室的。
那天医生要联系她家长,她说不用了。知道换来的大概率是数落。
那是她唯一一次称得上赌气的事,后来只觉得自己的怄气可怜又可笑。于是后来她再遇到任何事,她都会优先顾好自己,矫情没有任何意义。
她记得醒过来的时候,陆尧已经走了,只周芙在偷偷跟她咬耳朵,“你不知道,刚刚陆尧学长抱你来医务室的样子,帅爆了。”
她嘴里正含着一颗水果糖,极甜。
一度是她心中,陆尧的味道。
拍卖会结束,沈林欢回过神,小声同温意初说了会儿话,温意初还是不打算原谅陆彧,但态度已然松动,虽然嘴上说着我才不要理他,可眉眼里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估计陆彧再哄哄,就能哄好了。
可以交差了。
沈林欢去挽陆尧手臂,小声跟他说,“我有点累,咱们可以先走吗?”
她说“咱们”,而不是“我”,陆尧被取悦到了,那股子冷郁倏忽散了大半,可又不愿叫她看见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绷着声音回了句。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