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等等,请等一等!”
知县夫人回头,认出追上来的人是刚刚跟李芙蓉举止亲密的年轻人,有些讶异,“是你?”
“夫人,我是广济堂唐大夫的儿子,陈才。”跑得太急,陈才气喘吁吁道。
“原来是你。”原来唐糖的儿子就是他啊,长得跟唐糖有几分相像呢。爱屋及乌,知县夫人周慧对陈才生出了几分亲切,脸上表情柔和些许,“有什么事吗?”
陈才双手递上木盒子。
知县夫人有些奇怪,陈才道:“夫人爱民如子,菩萨心肠,能光临广济堂已是我们天大的福分,我们又岂能收您的珍珠?”陈才顿了顿,又道:“我娘她见识浅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见识浅薄?有眼不识泰山?
知县夫人狠狠皱起了眉头,陈才言语中对她的谄媚,与对唐糖的蔑视都让她很不舒服。哪有一个做儿子的,这么贬低自己的母亲?陈才,与唐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不是谈话的地,我们去对面大膳楼说吧。”
去了大膳楼,叫了一间雅间,知县夫人和蔼近人地与陈才攀谈起来。
周慧当了多年的官夫人,套话的本事岂是陈才这么一个愣头青能比的,三言两句便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当下,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原来,你是这么看你娘的。”
陈才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妙。
“唐糖没有坑我。你知道我要她做什么吗?我要她帮我做珍珠养颜膏。”
“珍珠养颜膏?”
一旁的绿衣大丫鬟解释道:“珍珠养颜膏,将海珍珠研磨成粉,添加人参、雪莲、白芍、地黄等数十种名贵中药调制而成,一盒价值上百两。陈公子,这一盒珍珠不是诊金,而是原料。”当然,做珍珠养颜膏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珍珠,多余的,是其他材料的买药钱还有给唐大夫的手工费。
绿衣大丫鬟又道:“陈公子,你误会唐大夫了,她不是一个贪钱的人。唐大夫这些年来救死扶伤无数,不管有钱没钱,她都一视同仁。我弟弟的痫病就是唐大夫治好的,没收几文钱!还有我邻居黄大娘的陈年腿伤也是唐大夫医好的,她看黄大娘可怜,不仅没收诊金,还倒贴了不少银钱给黄大娘买补品补身子。唐大夫是个大好人!”
棠越对绿衣大丫鬟有恩,见陈才贬低误会棠越,绿衣大丫鬟忍不住为棠越辩解起来。
陈才呆住了,那人……在其他人眼中竟然是这么大方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她不是最吝啬,最小气,把钱看得最重的吗?自己要件新衣服,奶奶要吃点好吃的,她都舍不得拿钱去买!因为她不给钱置办行头,自己在白梨书院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嘲笑!
知县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唐糖有这么大的误解。但是我们这些外人都能相信她,你是她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知县夫人带着一盒子珍珠又来了广济堂,将珍珠交给棠越,跟棠越说了方才的事情,棠越落寞一笑,“没事,我都习惯了。”
知县夫人心觉奇怪,等回了县衙后院,她低声对绿衣大丫鬟道:“翠姑,你去查一查唐大夫家的事情。”她与唐大夫相交,始于恩情,陷于人品,出于尊重从未去打听过唐大夫的过往,对于陈家的事情,她一无所知。今天看唐大夫与陈才母子间的相处模式,知县夫人感觉十分异样,当中一定有隐情!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已到三月初五,县试第二试。
第一试刷下了一半童生,进入第二试的只有一百多人,所以今天李原知县批改评等得很快,亥时便回了房。
知县夫人周慧如往常一样,坐在灯下绣着花儿打发时间,只是她面有愁色,心不在焉,连李原知县走到她身边都没发现。
“夫人,你怎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原知县问道。
周慧这才发现李原知县回来了,有些被吓到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问道:“原哥,这第二试第一是谁?”
“文家文节。夫人,我知道你看好唐大夫家的孩子,但是论文采,确实是文家孩子更胜一筹。”李原知县还以为自己夫人又想暗箱操作。
“我没那意思。”
“你改主意了?发生什么事了?”李原知县察觉到不对劲。自己夫人最是知恩重报,他回来前还在苦恼怎么说服夫人呢!
“前天我去了广济堂,请唐糖帮我做点珍珠养颜膏,然后……”周慧将当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丈夫说出来。
“后来我让人打听了唐糖家的事情,发现陈才真不是个东西!一点都不懂得感恩!唐糖对他的养育之恩,他是半点没记在心上!他多次坑害唐糖,非但没有悔过,还多有怨怼,认为一切都是唐糖的错!唐糖送他去白梨书院,他不思感恩,反而在怨唐糖贫穷吝啬,给不了他大钱挥霍充排场!”
周慧越说越是生气,“现在他还靠唐糖养着,就敢给唐糖脸色看,等哪一天他得势了,哪还有唐糖的立锥之地。”她帮陈才,是因为唐糖,没了唐糖,陈才什么都不是!
“所以……”
“所以一切就看他自己的本事,我们犯不着帮他!”
次日,第二试发案的日子。
陈才在李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他跟李芙蓉之间名分已定,这些天他都是住在李家,睡在李芙蓉床上。
陈才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心中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定然榜上有名。
陈才带着李芙蓉,边逛街边聊天,慢慢悠悠地来到衙门张贴告示的照壁前,围看榜单的书生只有寥寥几人——大家都是一大早来看的,现在太阳都当头上了,大家早回去了。
陈才朝榜单最上面看去,他二十道题全部答对,肯定是第一。
孰知,第一名竟然不是他,而是文节——赵倩的儿子。
陈才心中有些不爽,哼,赵倩的儿子!
目光往下移——第二名方新。方新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陈才哼了一声,目光继续往下——第三名孙立,第四名高鹏,第五名秦岭……
前十里面都没有他的名字,陈才感觉有些不妙,一目十行快速扫描一遍榜单。
前二十,没有。
前三十,没有。
前四十,没有!
……
陈才心中惴惴,目光沿着红榜一路往下,直到最底部,依旧没有他的名字!
不,不会的,一定是自己看漏了!
陈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依旧没有他的名字!
他……落榜了?
而在此时,一个中年书生匆匆赶了过来,鞋子衣摆上还沾着泥巴,很是狼狈。这书生快速看了一遍榜单,忽地一拍掌乐道:“好险好险,我有一道题没写,本以为定然落榜!没想到还能得四十七!”
中年书生满脸庆幸,陈才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明明有押题集,明明全都答对了!怎么空白一道的上榜,他却落了榜?!
“错了,一定错了!我全都答对了为什么没上榜?!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中年书生听到声音转头一看,这不是第一试的第一名陈才嘛!他第二试没过?见陈才这语无伦次癫头癫脑的模样,中年书生有些不忍,跟陈才道出了玄机:“年轻人,县试除了看你答对几道,还得看你字迹如何。书法,可是一个书生的基本功。练一年和练十年,区别可大着呢!字差了,文章写出花也没用。”
这中年书生考了十几年的县试,才学可能没长多少,但里面的门道摸得透透的。陈才前些天跟一群书生在大膳楼喝酒清谈,切磋诗文,中年书生也在场,看过陈才写的文章,文章虽好,但字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下过多长时间的苦功夫。
“可是第一试……”陈才不相信中年书生说的话。第一试的时候,他的字也是这样的!肯定不是字的原因!
莫非……是前两天珍珠的事情?知县夫人与那人交好,自己那天对她不恭敬,是不是她在知县夫人面前进了谗言,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越想越觉得可能,陈才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年轻人,好好临摹书法,这比什么都重要。”中年书生说道。
中年书生好心劝告,听在陈才耳中却像落井下石,瞪了中年书生一眼,陈才骂道:“小人得志!”
“诶!你这年轻人这么说话的!古人云: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字如其人,一手好字比什么都重要!”
陈才却不理会中年书生,转头就走。
“陈郎你等等我!”李芙蓉连忙追了上去,走前她还不忘怒瞪中年书生一眼,记下中年书生的样貌,等她回家,一定要派人狠狠修理这混蛋一顿!
中年书生“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你这人,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一张嘴!多管什么闲事!”
李芙蓉追上陈才,小心翼翼地安慰道:“陈郎,你别着急,今年只是一时疏忽,我们还有明年。以你的才学,加上我李家的财力,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让我自己待着。”
现在的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陈才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陈家祖坟,父亲陈升墓碑之前。
看着灰白墓碑上那暗红色的碑文,陈才“哇”的一声,哭得像二百斤的娃娃。
“爹!孩儿过得好苦啊!”
陈才向陈升哭诉自己的委屈,在家时被那人压迫,去了书院被同窗排挤,娶了个媳妇还被岳家看不起,考了个科举又遇上黑幕,明明该是第一却名落孙山……
总而言之一句话:总有刁民想害朕!
“爹!孩儿好想你!”
如果爹还在,定然不会让别人欺负他的!
忽然,陈才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连忙擦干眼泪,回头一看,一个衣着陈旧,面容沧桑的老妇人提着装着香烛纸钱的篮子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老妇人看着五六十岁的模样,皮肤黝黑粗糙,脸上皱纹密布,很是愁苦;穿着一身破旧的、不合身的布衣,袖口、关节处都已经磨损出了破洞;脚蹬一双草鞋,露出半个脚掌伤痕遍布,泥迹斑斑。
不知为何,陈才总觉得这老妇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她。
“小才?是你吗?是你吗小才?”老妇人有些激动地问道。
“您是?”
“我是香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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