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来洛城的第四年,他18岁,晚月16岁,已经是京都都闻名的绣娘了,洛城是京都的临近的小城,不少的夫人都从京都远道而来找晚月裁衣绣锻。晚月的绣技一流,再加上她绣出来的花样总是不那么艳俗,凡是晚月做出来的,都有一轮极为别致的圆月,颇受京都太太们的喜欢。
九月金桂飘香,晚月说从锦艺阁来的路上会路过一棵桂花树,甚是好闻。上一年陈潜在院子里种下的金桂,今年也开了花。每每晚月坐在堂前听陈潜弹奏时,总觉得心旷神怡。
“小哑巴时元,我来啦。哇~好香啊,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颗金桂还光秃秃的,今次竟开了花。”陈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晚月站在桂树下大口呼吸着,一脸满足的神态,那模样着实好笑。
陈潜走到树下,也学着晚月的样子深呼吸了几下,却活生生有了想呕吐的想法,一阵头晕目眩。这金桂果然,种在院子里满园飘香让人心旷神怡,离近了细品他的香味,却直腻的人作呕。
“时元你来啦,要我说就该种满院子的桂花,这样我定要在你这小院住下来,每日睡在桂树林里,饿了吃桂花糕,渴了喝桂花酿,倒是你撵我我都不愿走。”晚月脑海中都是自己在桂树林中徜徉的美好情景,陈潜却想想那腻人的气味都直想吐。
“你要叫我时元哥哥。”陈潜觉得自己很奇怪,起初晚月非要叫他时元哥哥,他每每听到,每每都起一身鸡皮痘痘觉得浑身不适,如今晚月不知怎的不加他时元哥哥了,他倒有些不自在。
“什么啊我才不要,如今我都16了,为何还要叫你哥哥,我就要叫你小哑巴,叫你陈时元。”晚月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向院子中央走去,天气凉爽后陈潜便打了一个桌子在院中,时常在这里吃饭,晚月今日过来便带着个食盒。
陈潜无奈,难道晚月16了就不比自己小了吗?这丫头的逻辑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算了算了,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时元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还特意叫阿千去锦艺阁喊我过来,难得今日荣妈妈炖了大肘子,我都狠心抛下了来冒险吃你做的饭,还惦记你爱吃芙蓉糕,特意买了带来给你,你看我对你多好啊。”说着晚月便将食盒打开,拿出芙蓉糕却自己吃了起来。
那哪里是给陈潜带的,分明是她自己想吃。
“什么叫冒险来吃我做的饭?”陈潜故意板着脸问晚月,晚月果真慌了神,连忙放下芙蓉糕站起来。
“这...只是...这...”晚月这这那那了一阵,也没想出好的说辞,倒是给她紧张到不行,陈潜不忍心继续逗她,没忍住笑了起来。晚月看到他笑了,才放松下来继续坐下吃芙蓉糕。
“时元哥哥你且往宽里想,人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比如说我,我虽能绣花,却写的一手烂字。再说你,世间样样好处都被你占了去那岂非不公平?所以神明总要给你安排一个不擅长的事,比如说做饭。”晚月托着腮吃着芙蓉糕看着陈潜,眼神无辜的样子可爱极了。
陈潜只闻得满院子的桂花香,芙蓉糕香,厨房飘来阵阵饭香,他就这样望着晚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小姑娘真的就长大了啊。
“来了来了,快让一让让一让。”阿千端着两个大碗从厨房跑了出来,“这是公子从午后就开始准备的长寿面,晚月姑娘快尝尝。”
面前这碗长寿面,上面还有一个煎蛋与几颗青菜,居然还有一个用胡萝卜雕刻的弯月,再闻闻这香喷喷的味道,晚月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陈时元做出来的。
“这真的是时元做的?不是你做的吗阿千。”这手艺说是阿千的晚月倒是信,是时元做的?想想陈时元做的齁咸的白粥,糊了锅底的菜,黑乎乎的肉,面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绝对不是他陈时元做出来的!
“当然是公子做的,面是公子一根根拉的,汤底是公子亲自调的,就连那胡萝卜都是公子亲自雕的,公子事事亲力亲为,我不过是把他们盛到碗里罢了。”阿千说着自家公子做的面,那叫一个自豪啊。
“晚月姑娘且看厨房那一堆拉坏了的面和烧坏了的汤底,便知道是公子亲自做的了。”
陈潜顿时黑了脸,这个阿千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说呢?陈潜暗自腹黑的想着,真该叫阿千也哑了试试,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晚月却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陈时元,你果然不教我失望呢。”
“晚月姑娘可别笑,公子忙活了这半天,可是为了晚月姑娘的生辰,你明知公子不善厨艺,却做出如此色香味俱全的面,可见我们公子是花了心思的。”阿千憋着嘴,颇有些吃味的意思。
晚月也确实不笑了,一脸正经的看着陈潜,正经的简直不像是晚月了。“你怎的知道我的生辰,我从不过生辰的。”
这样的气氛有些凝固,陈潜恐怕自己好心办错事,正想着怎样与晚月好好解释一番,倒是阿千先开口了。
“自然是公子心细如发,我们来洛城都第四年了,从没见你过过一个生辰,公子便派我,向荣掌柜打听了你的生辰,公子为了晚月姑娘的生辰可以废了不少心呢,又是做长寿面又是给姑娘准备生辰礼的,姑娘怎的不领情呢?”
“生辰礼?你还给我准备了生辰礼?”晚月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期许。
“先吃饭,吃过饭带你去看。”陈潜用手语向晚月说着,事到如今晚月的手语学的也是炉火纯青了,更重要的是她已十分了解陈潜了,有事陈潜都不需有动作,一皱眉晚月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晚月乖乖的吃了一口面,谁知刚一入口,晚月便吧嗒吧嗒的掉起眼泪来。
这好好的吃着面怎么哭了呢?陈潜此时慌张极了,难道自己的厨艺真就差到如此地步,让人吃一口便落泪吗?陈潜将晚月手中的碗拿过来,晚月却死死抱着不肯松手,一时间搞得陈潜束手无策。
“怎么了晚月姑娘?好好地怎么就哭了呢?你若是觉得感动大可以直言谢谢公子,怎么还哭起来了。”阿千也是关心晚月,只不过在阿千的眼中,晚月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个姑娘像个小哭包一样,动辄就要掉两滴眼泪的。
陈潜看了阿千一眼,示意阿千不要说话了,阿千也识趣地闭了嘴,只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面。什么啊,明明就很好吃啊,公子昨晚吊了一晚上的高汤,吊废了三只老母鸡呢,那是卖多少画才能挣回来的啊。
原本低头一滴滴掉眼泪的晚月忽然哇的下哭了出来,站起来便扑进了陈潜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陈潜一阵手足无措,看向阿千,阿千此时倒是识趣的背过身去低头吃面。
如今已18的陈潜已长开了身体,早已比晚月高出了两个头,此时晚月紧紧抱着陈潜的腰,将头埋进陈潜的怀中哭的动容,陈潜顾忌着礼法,又不忍推开晚月,也只能一下下拍着晚月的肩头。
过了好一会晚月才松开了陈潜,一言不发的坐回桌前继续吃面。
“我长这么大都没有人给我过生辰礼。”终于在这碗面快要见底的时候晚月开口了。“阿千问过荣妈妈应该知道,我是荣妈妈捡来的孩子,根本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日。”
“从前我看着别的绣娘过生辰总是羡慕的紧,荣妈妈便将捡到我这日当做是我的生辰。从小到大的生辰,也只是荣妈妈做一桌好吃的,我从没吃过长寿面,从没收过生辰礼。”
“其实现在,我都不爱过生辰了。”
此刻说着晚月倒有些平静了,只不过听的陈潜和阿千心中不是滋味。陈潜明白这种感觉,明白晚月为何忽然的动容。
从小到大便没有正式过过生辰的孩子,忽然收到了来自他人的温暖,自然是会一时勾起心底万般情绪与波澜。
想起自己从前咋侯府中的日子,每每陈潜过生辰那便是府中头等大事,汪夫人总要好好地操办一番席面,邀着京中有名的夫人太太们来参加。光是名贵的说不上价格、叫不上名字的生辰礼,陈潜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陈潜从来便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直到来了洛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生辰也不过是多大的事,被大家惦记重视的,不过是定远侯府小公子的生辰。
如今没有了定远侯府小公子,他陈潜的生辰自然是不足挂齿的。陈潜一度感慨世间人皆趋炎附势之辈,抛却了定远侯陈渊的名号,又有谁是真的认为他陈潜是个不错的人。
可如今结识了晚月,陈潜才知晓自己的从前过得是多么的快活,多么肆意潇洒。
在自己眼中应得的事物,父母的疼爱,朋友的爱戴,陌生人不断的巴结奉承,在大部人的眼中,那便是这辈子都求不来、得不到的。
陈潜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正想着该如何安慰晚月,没想到晚月莫名其妙地竟红了脸。
“时元哥哥...”陈潜疑惑,难不成晚月哭的太动容,上了脸?“时元,你的胸膛竟枕着如此舒服,硬邦邦的,平时不见你有锻炼啊。”
听了晚月这话,这次换陈潜脸一下红到了耳后,口中那一口茶直直地呛到了自己,陈潜放下茶,止不住的咳嗽。
“怎么了时元哥哥?这不是夸你的话吗?”晚月见状连忙过来帮陈潜拍背顺气,只不过这话听了之后,陈潜咳得更厉害了。
陈潜连忙看了眼正在一旁幸灾乐祸,偷偷笑个不停的阿千。阿千立刻明白了陈潜的意思,“晚月姑娘,我再给你盛一碗吧,公子那碗都凉了,你端着随我一起过来再盛上一碗吧。”
陈潜咳得厉害,脸也鳖红的更厉害。
“时元哥哥我去给你盛饭,你自己注意一些哦,既然茶烫嘴就慢些喝。”说罢晚月便随着阿千去了厨房盛饭。
他们走后,陈潜大口深呼吸了几下,喝了两口茶顺顺气才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
晚月啊晚月,童言无忌我便不与你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