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很快就到了二月底,允州的苗族又来请他们去做青狮纸扎,按照沈月华的意思,是还跟去年一样,她带两个徒儿去,不过丁字和跟姜法慧有婚约,再同去的话,不太合适,便换一个,带孙观泉前去。
这个小徒弟今年也十四了,身板已经开始壮实起来,这个年龄,出趟远门,还是可以的。
结果丁字和不同意,他跟吴中提到上回在苗族遇到的险事。
吴中一听,也是不同意,说道:“还是我跟二师弟去罢,那允州实在不安全啊,师父您到底是女的,不像咱们这般方便。”
沈月华其实是想念那里的风景了,还想去游玩一趟。
可没等她开口,王宝善也说了:“吴中讲得对,也是上回我没考虑清楚,这种地方本来路就不好走,你是不应该去的,反正字和跟你一起去做过青狮,他肯定早学会了,就交给他跟吴中,观泉也小,我觉得还是留下来,等到明年,或许可以让他去。”
见她小舅发言了,沈月华说道:“吴中,宝华才刚生完孩子,你去了,也不太好罢?”
黄氏在一月初生了个男孩,众人都去恭贺吴中当爹,沈月华还送了一个精致的金锁当作贺礼的。
吴中笑了笑道:“不妨事,我娘跟岳母都来了,好好的照顾着娘子呢,我又不是去多久,不过一个月的样子,师父还是留在铺子罢。”
他们都这么说,沈月华只得作罢。
等到清明节过后,吴中,丁字和便带着一干伙计随苗族的人前往允州。
他们走了,铺子少了主力,自然也比较忙,沈月华基本从早到晚都在,也要自己动手做一些纸扎。
这日她忙到天黑了才回去,玉珠提了个灯笼过来开门,心疼道:“掌柜的也太晚了,吴大哥都说,少一桩生意又没什么,我跟珊瑚都担心你的身体呢。”
“不过晚些吃饭,还能少块肉呀?”沈月华笑道,“怕是你们饿肚子了,才故意这样说。”
“天地良心,我跟珊瑚怎么对待掌柜的,您不知道?我心都碎了!”玉珠故作生气。
沈月华哈哈笑起来:“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是真心,我下次早些回。”
两人说笑着进去。
借着灯笼的光,沈月华路过园子时,忽然发现花圃里多了一大簇绿色的植物,不由惊奇道:“这是什么?”
玉珠犹豫了一下方才回答:“木芙蓉。”
“哦?”沈月华挑起眉,“你跟珊瑚种的?”
玉珠不想隐瞒她,低下头,小声道:“今儿赵大人派了人过来栽种的,说你喜欢,等到八-九月就能见花开了。”
沈月华抿住唇,过了会儿,才语气冷淡的道:“我怎么交代你们的?不记得了?”
“赵大人没来,只是几个花农。”玉珠连忙解释,“正好王大娘也在,咱们说不上话啊,这就种上了。”
沈月华叹了口气。
那一次,赵兰修曾经带她去他新置办的别苑,那里就种了好些木芙蓉,妖娆芬芳,让人惊艳,没想到,他还惦记着,种到她家里来了。
沈月华心想,总不能还把花都拔了,便不再计较。
结果去到卧房,准备换身衣服,又看到桌上摆了一把湘妃竹柄的水墨画团扇。
玉珠见她脸色变了变,忙道:“也是其中一个花农拿来的,说马上要夏天了,掌柜的正好用得上。我见这团扇原本就是掌柜用的,当时放在赵家没有取回来,便留下了。”
玉珠只知道是她用的,又哪里清楚里面的故事。
这把团扇其实是赵兰修送给她的第一样礼物。
还是早在二人相识的时候,他见天气热,她的蒲扇破烂不堪,特意买来送与她的。
虽然后来她有了更加好看的团扇,却始终没有抛弃这一把,就是嫁到赵家之后,天气酷热,也会经常取出来用一用。只是,搬走时,她没有带走,连同一些旧物堆在一起,她以为谢氏早就处理掉了的,没想到,它又回到她身边来了。
沈月华拿起团扇看,原本早就发旧,褪了颜色的扇面,这会儿却好像是新的一般。
她仔细一瞧,才发现上面被添了几笔,那墨色完美的融合了原先的旧画,使得这景物更富有层次感,意境也更悠远了。
不消说,那定是赵兰修画上去的,他除了一手好字,画画也极为出众。
沈月华一时很有些伤感。
她不见他,他就送这些来,好让她睹物思情。
可是,往年那些情谊就是再重也无法承受得了如今的境况。
他每次来,她听到马蹄声,也是无奈至极,他等在外面,她坐在屋里,时间好像冬日一般难熬。
只有他走了,她才如释重负。
这一年多,她搬走,和离,到再也不见他,原本只为让他离得更远一点,然而,他却是步步跟随,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
沈月华把团扇放进抽屉里,久久没有说话。
春暖花开,私塾今日休息,王敏又喜滋滋的让洪氏带着过来,跟沈月华炫耀自己新学会了几个字,背诵的几首诗词,还有别的知识。
那女夫子很有学问,除了教她们识文断字外,还教如何做诗,教她们看各类书籍,农书,医书,地理书,样样都包括。
王敏没学几个月,倒是知道好些东西了。
沈月华叫她写字来看。
王敏也不怕,让珊瑚磨墨,卷起袖子就写起来。
作为母亲,洪氏很骄傲,自家女儿就是聪明啊,这么快就会写好多字了,而且字迹也很工整,女夫子都夸呢。
“不错,不错。”沈月华连连拍手,“至少认得出来。”
“啊?”王敏鼓起嘴,“只是认得出来而已?”
“是啊,要说好看,还差远了呢,不过依照你学习时间的长短,很是厉害了。”沈月华鼓励,“以后肯定会越写越好的,到时候我要写信,也由你代笔呢。”
王敏受了挫败,但也受到了激励,重重点头道:“表姐看好了,我一定会写的很好看的!”
小孩子就是不能一味夸,但也不能一味打击,沈月华冲她挥了挥手拳头:“加油哦,表姐还等你给我做诗词呢。”
“这还不容易?”王敏得意起来,随口就道,“手如白玉,肤如牛乳,乌发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表姐,你看,好不好?”
“真有才啊!”沈月华大惊,“了不得,出口成章了。”
“不过是拿来改改的,你唬得住干娘,可骗不了我。”珊瑚领着贺允宁过来,贺允宁眉飞色舞道,“是诗经里头的,原文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王敏老大不高兴:“要你多嘴,我是改了让表姐开心一下的,你来充什么才子?”
沈月华生怕两个孩子闹矛盾,忙道:“敏敏虽然不是自己写的,但是字改的不错啊,假以时日,定能写的出来。”
王敏也哼了一声:“可不是,我现在才学几个字啊,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做的出来的,先生说欲速则不达,学问是要慢慢积累的,不像有些人,就知道显摆,也不看看自己学了多久!”
贺允宁笑眯眯的看着她,并不反驳,还很谦虚的道:“是我说错了,早晓得,就不该拆穿你,敏敏妹妹改几个字也不容易啊。”
王敏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赌气的低下头继续写字。
沈月华问:“你今儿不去钟家的族学吗?”
“先生家里有事,我这便来这儿了。”贺允宁顺手就递来一盒吃食,“路上买的,新鲜出炉。”
沈月华正好也有点饿,便让玉珠放在碟子里,再拿些水果,端到院子里,众人围着吃。
贺允宁时不时的看王敏几眼,冷不丁问:“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敏敏妹妹怎么也去私塾念书呢?”
王敏抬起头道:“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啦?我们女先生很有才,可也品德高洁,咱们都很敬重她呢!”
“怎么一个高洁法?”贺允宁好奇。
“女先生说,咱们女子也是能撑起半边天的!”
王敏刚说完,沈月华手里一颗核桃糕就掉在了桌上。
洪氏看过去,见她一脸震惊。
“怎么了,月华?”她关切的询问。
沈月华醒过神,呵呵笑了两声:“只是觉得这‘半边天’三个字有些……”她问王敏,“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不?”
王敏认真解释:“就是咱们女子也很能干啊,跟男子差不了多少,男子能做什么,咱们女子也一样!”她骄傲的抬起头,“再说,女子能做的,男子还有不能做的呢!”
“哦,什么事情?”贺允宁奇怪。
王敏眼睛一翻:“生小孩!”
贺允宁扑哧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笑了。
“你们女先生可真有意思啊!”贺允宁笑道,“我什么时候也去听听她讲课。”
“你是男的,不好去的。”王敏拒绝,“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都是女的,你一个男的来干什么?”
沈月华松了口气,幸好那女夫子不只讲能顶半边天,也还是讲男女之间要注意方寸的,不然可是矫枉过正了。
几人说了一会儿,却不料刘氏跟沈月茹也来了,手里提了好些东西,两人过来,直奔贺允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