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在顾栖川的护航下进展得十分顺利,术后,陆盏在icu观察了两天,病情基本稳定后,又被转入私人病房。
李医生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严格来说,下了手术台也只能算成功了一半,要等陆盏真正苏醒,醒来后精神状态和五感正常,才能正式宣告这场手术成功,毕竟把刀动在了后脑,病人一天不醒,未知的风险就一直存在,他早醒一天,痊愈的概率就多20%,反之,则多20%的危险。
陆盏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安然昏睡,顾栖川焦虑得数夜睡不着觉。
他整颗心都扑在陆盏身上,所有和陆盏无关的事情,都暂时被抛之脑后,这样过了五天,终于惊动了顾千丰。
这日夜里,顾栖雅领着爸爸悄悄来到了病房门口。
顾董事长微微弯腰,扒着病房门上的小窗户往里面看,他本意是担心栖川,想过来看看具体情况,但出乎意料,顾栖川此时并不在病房里,顾千丰的视线在病房四周梭巡了一圈,发现里面除了躺在床上的病人,就只有一个护士。
“你哥哥不在里面啊。”
他小声和女儿说,顾栖雅一听,还觉得不可思议,她挤过去想看看,顾千丰却没给女儿让出位置:“我看看他喜欢的人长什么样。”
顾栖雅一愣,立刻站直了身体,不跟爸爸抢位置了。
她早就替寡言的哥哥在父亲这里做好了思想工作,还狠狠夸了陆老师一顿。
家中发生变故时,顾栖雅还小,加之顾栖川当年有意保护,她对于母亲的死亡并没有那么惨烈的记忆,童年那份阴影,顾栖川默默替她背负着。
在这种刻意的保护下,顾栖雅长成了典型的富家千金,更是家中两个大男人的亲情粘合剂。
她比谁都希望哥哥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为此也不断地付出了行动。
“这个陆盏,我前几年是见过的。”顾千丰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憔悴万分的陆盏,有些感慨:“挺好一个苗子,怎么被糟践成这样了?”
“雅雅,他这病能好吗?”
顾栖雅还没回答,忽然喊了声:“哥?!”
顾千丰闻言,立即挺直了腰背,仿佛自己刚刚那样是在做贼一样,但这一下起得太猛,一把老腰被闪到了也不敢当着儿子面喊疼,就干忍着。
顾栖川刚从李医生那里出来,没想到回病房时先见到了有些鬼鬼祟祟的父亲。
“你们怎么来了?”
他很有些意外。
顾千丰此刻腰疼得说不上利索的话,顾栖雅紧急救场:“爸爸说想看看你和陆老师!”
顾栖川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深层意思就是他和陆盏的关系,顾千丰已经心里有数了。
他本来也没想隐瞒,干脆走到父亲面前,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直说了,我打算追求陆盏。”
事实上他早就这么做了。
“爸,如果陆盏愿意,我会跟他结婚。”他象征性地问:“你有意见吗?”
“......”顾栖川18岁时,性取向就被心理医生测出来了,顾千丰很早就清楚。
他这几年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儿子高兴,却总是不得要法。他实在不知道顾栖川的爱好,只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总嚷嚷着要建一座博物馆,用来放各种限量款玩具,顾千丰努力替他实现了,但顾栖川似乎也没有多高兴,直到半年前往里面放了各种建筑模型,他脸上才露出点满意的神情。
儿子长大了,心思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好猜,顾董事长一度抓不到要点,现在小川难得主动展露出自己喜欢一个人,他自然不会拒绝,当然了,这也是基于他对陆盏这个人初印象不错的基础上。
他道:“我不反对。”
顾栖川:“谢谢。”
他们之间血浓于水,却疏离得像陌生人。
心结犹在,顾栖川回国后非必要节日极少回家,哪怕同桌吃饭,也总是顾千丰在找话题,他问一句,儿子给面地答一句。
现在也是一样。
他看到顾栖川的黑眼圈极为突出,又不敢明着让他去睡觉,就转了个弯问:“陆盏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现在还在等他醒。”顾栖川说:“醒来就好了。”
顾栖雅能察觉到哥哥话语间的疲惫,她被带得也有些伤心,顾千丰看他面有倦色,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他多休息,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栖川脸色忽然就变了,戾气瞬间就爬上了脸,顾千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没想到儿子忽然指着自己身后,凶道:“你为什么又来了?这里并不欢迎你!”
顾董事长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长相上佳精神却极差的男人,这人他认识,顾易影业近年力捧的影视新星秦灼,他确实是个高投资高回报的男艺人,影业部的总负责人年终汇报时,总忍不住夸董事长慧眼识珠,顾千丰才记起自己当年因为欣赏陆盏而给了秦灼一个机会,没想到无意之举,却催生出了几个亿的净利润。
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顾董事长忍不住想,这样看,陆盏怕是能旺家族的!
秦灼早已受惯了顾栖川满身带刺的敌意,但他想看看陆盏,不看到他好好的,这一天他都过不踏实,哪怕被骂挨揍也成,只要让他看一眼就行。
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当年的伯乐——顾董事长。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才上前,顶着顾栖川的眼刀和顾千丰问了好。
顾千丰原本是挺欣赏秦灼的,但最近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他负了爱自己的妻子,已经追悔莫及,现下也极看不惯和曾经的自己一个作风的人。
他端起上位者的架子,居高临下地道:“秦灼,你闹出的那些事,免不了让我对你失望了。”
秦灼低下头,认了错:“是我对不起陆盏,对不起公司的栽培。”
“你不必跟顾氏道歉,顾氏在你身上的投资都得到了回报,在商言商,我得承认你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产品’。”顾千丰的语调从欣赏忽然急转直下,转为赤裸裸的批评:“但是做人不能忘本,你有今日,是陆盏替你挣来的,他当年在我面前力荐你,不是为了让你辜负他。”
“什...什么?”秦灼一时糊涂了:“您说陆盏当年力荐过我?”
“是啊。”顾栖雅语带讽刺地道:“是陆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秦先生这颗蒙尘的‘明珠’捧到我父亲面前,求他看一眼,你才能有今天,圈内比你有潜力的新人一抓一大把,没有陆老师这层关系,顾易怎么可能花心思去捧一个丑闻缠身的十八线艺人?”
秦灼有些慌乱地求证:“我知道,我知道我被顾易栽培是有贵人相帮...可那个贵人不是苏孟吗?他有一个业内的亲戚...”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顾小姐冷声打断他:“别把苏孟这种没有基本道德的人和我家扯上关系,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父亲面前说上话么?”
“你说苏孟有个业内的亲戚是吧。”顾栖川终于也开了口:“很好,影业部高层是有个姓苏的,我会让人好好查查他的背景,他要是真跟苏孟这个脏东西有联系,我会亲自清扫门户。”
“......”
话说到这里,秦灼全懂了。
他当年能从谷底一跃而起,在背后替他助力的不是在电话里急着邀功的苏孟,而是默默陪在他身边只字不提的陆盏。
是陆盏凭借自己的才能在顾千丰面前争得了话语权,他大可以拿这个机会为自己挣前程,可他把这个机会让了出来。
秦灼无法想象陆盏当初是如何举荐自己的,当时的秦灼,是个跌落神坛丑闻缠身一蹶不振连粉丝都嫌弃的失格烂人,推销他不如推销路边的臭狗屎,陆盏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的?他又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夸出自己那些半真半假的优点呢?
他这几年立于云端,傲得目中无人,在他眼里,陆盏就是地上的泥。
他费尽心思摘下了长于高岭之上的花,拿到手了,嫌它不够艳丽,还总是刺手,玩腻了就扔到地上,时不时还高高在上地贬几句。
现在他才知道,没有陆盏,他什么都不是。
是陆盏替他挡下那辆车,让他有命活到今天。
是陆盏陪他走过事业低谷,放下自己的尊严去做枪手,支撑起那一段时间的所有开销。
是陆盏让出了出头机会,将自己推到了伯乐眼前,然后才有了那支翻身的广告。
是陆盏捧着他的脸鼓励说“秦先生一定会拿影帝。”,然后他就真的拿了个大满贯。
秦灼想起种种,才恍然大悟。
苏萍口中的“扫把星”,实则是最大的幸运星啊!
他这几年都做了什么啊?!
他把自己的幸运星踩到地上,却去捧那个真正的扫把星。
秦灼被自己的蠢笨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护士忽然从病房冲出来:“病人有苏醒的迹象!!”
——
手术后第五天,陆盏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睁了眼。
病房里有许多人,但他真正装进眼里的,是顾栖川。
李医生抬手在陆盏眼前晃了晃,将他的视线注意力从顾栖川身上转移开。
“陆先生,你看得到我吗?”
陆盏盯着医生的手心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到顾栖川脸上了。
他刚醒,人还十分虚弱,眨眼时,眼睫毛都颤动得十分缓慢。
似乎是把所有精力都拿来看着顾先生了。
顾栖川即惊又喜,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陆盏只看着他,却并不跟他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他就像只在用眼神套取喜欢的小动物,那眼里暗藏的爱意,几乎比直说“我爱你”还要露骨几分。
顾栖川面上没有表情,实则心花怒放。
李医生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有些着急了,陆盏才把视线转移到四周,无辜地看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他沙哑道:“陆先生...是在叫我吗?”
李医生:“......”
秦灼:“?!!”
“陆盏,你还记得我吗?!”秦影帝再也无法淡定,他想冲到病床前,却被护士半路拦住了,只有声音突破重围,歇斯底里地传到陆盏耳中:“小盏!!你不能把我忘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陆盏死里逃生,却把所有的人和事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也包括秦灼这个人。
在清醒的陆盏心里,秦灼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秦灼曾经不止一次地为陆盏的遗忘而窃窃自喜,甚至利用他的遗忘,现在,他终于玩脱了。
在他想要珍惜陆盏挽回陆盏时,陆盏潇潇洒洒地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似乎还忘了许多人,甚至记不得自己养了一只猫。
李医生摇摇头,说这可能是手术的后遗症,命保住了,记忆全部清零。
可能只是暂时性失忆,也可能这辈子都记不起来。
顾栖川不信,他握住陆盏的右手:
“小灯,你真的,连我也忘记了吗?”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反应,陆盏依旧一脸茫然懵懂。
在顾栖川心碎的瞬间,他的手心忽然被挠了一下。
他猛地看向小灯,陆盏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还是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但他切切实实,在用食指挠着顾栖川的手心。
幅度很小,除了顾栖川,没人能察觉。
一下,两下...
缓慢轻柔,像羽毛划过手心,真正撩动的,却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