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被轻易地吐出,心却悬在了嗓子眼。(小说)
本应对话语迅速给予回应的人只是坐在轮椅上。在听到那句话后,他原本呆滞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
那种情绪像是恼怒、像是讶异、又像是比以上两种情绪更为深沉的某些东西。接着,那双眼迅速地黑了下来,深沉到让人费解。
林槐不是不知道人类社会中对“亲吻”这一行为的定义。因此,在被撩起头发,且被楚天舒亲吻了额头的那一刻,他近乎石化。
在被亲吻额头的那一秒,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句话。其中包括“他是想确认我的发际线高度吗”“他刚才不是还在吃东西吗怎么就直接亲下来了嘴里会不会还有饼干碎末”等脱线的想法。
然而在正式感受到那份来自其他人的嘴唇的触感后,林槐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再多脱线的想法也不足以填满他此时极速变得空白的意识,理性的思维也再也无法占领高地,取而代之的,是大脑对当时感受的不断回放。
——我被自己的感官所奴役了。在空白之中,他如此悲哀地想着。
在这份空白渐渐退潮后,他总算拾起了自己充满逻辑的想法——楚天舒为什么吻……呃,不,是用嘴唇碰他?
——是的,说起来有些丢脸,然而林槐在想到“吻”这个字时……居然有些焦躁和恼怒。
——是的,是焦躁和恼怒,绝无可能是所谓的“羞怯”。林槐冷静地想着。
在得到对方的“恶作剧”的回复后,林槐以为自己本应该如释重负:因为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楚天舒会用嘴唇……触碰他的额头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不常规和极度的异常。
而“恶作剧”这种理由,对于楚天舒而言,应该是合理的。毕竟,他总是那样异想天开,总是有着清奇的逻辑,和古怪的骚操作。不必说林槐的复制体,就算是林槐本人,也绝不会想到楚天舒居然会……用嘴唇触碰自己的额头。因此楚天舒会将这种行为作为加密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一切都相当符合逻辑。而他身为一个整天搞事的愉悦小疯子,向来不介意外人对他的行为抑或看法。连死亡都不在意的他,想必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的小小恶作剧而介意。毕竟这个亲吻不曾伤害过他,也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不可磨灭的痕迹。
——它是那样一个转瞬即逝的东西。
然而让他极度恼怒而不能理解的是,他居然真的因为对方那三个字的回答,而恼怒了。
楚天舒揉着他的脑袋,说着哥俩好的蠢话。这本该是安抚性的动作,但林槐却觉得,他很生气。
他莫名其妙地,非常生气。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激烈的情感分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他非常生气,他急切地想要大闹一场。他想要尖叫,想要揍人,想要狠狠掐住这个人的脖子,把他揪起来到处甩。另一个他则从背后抱住那个意图发疯的自己,喊着“你疯了吗这多丢人你为什么生气你不该生气这根本不像你男子汉大丈夫blablabla……”
两个小人天人交战。注视着林槐的楚天舒则背上一凉。
……总感觉他背后的黑气都快凝成实质了。他默默地想着。
尽管楚天舒一贯喜欢在对方的底线上蹦迪,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这一次,林槐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楚天舒,”半晌,他听见对方凉凉的声音,“你知道夜空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楚天舒:“……因为它忘记了自己的颜色?”
林槐:“因为它在为你治丧。”
林槐很是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楚天舒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好半天,林槐那边又飘来凉凉的一句:“你以前还做过这种恶作剧吗?”
楚天舒仔细想了想:“有。”
“对谁?”
“我姐养的猫。”
林槐:“……对人呢?”
“你在想什么啊。”楚天舒有些哭笑不得,“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林槐:“你刚才就很随便地……冒犯了我。”
他卡了一下。
“冒犯?”楚天舒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挠了挠头,“哦你是说……”
“闭嘴!”林槐决不允许他说出那一个字,于是怒道,“我不想看到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楚天舒:“哦,好的好的,我马上。”
在听见林槐一人静的需求后,楚天舒当即很有执行力地离开了现场,并跑到了距离对方最远的角落里进行面壁。林槐见他非常自觉地跑了,在短暂的轻松后,又咬得牙齿咔嚓作响。
“那个……”
楚天舒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林槐看向他。
“要不你打我一顿。”楚天舒摸了摸鼻子,“你身上的伤口是可以长好的,但牙齿就不一定了。万一你把它咬坏了……”
林槐:……
他冷冷一笑。楚天舒于是举起双手:“就算你把它咬坏了,我也会找到最好的医院给你做最好的烤瓷牙!”
林槐:……
“要不你还是咬这个。”楚天舒又从角落里跑回来,手里捧着从包裹里掏出来的小面包,“你最喜欢吃的,这个软,不伤牙齿……”
林槐:……
楚天舒:“或者我还带了别的吃的……”
“你到底是来下副本的还是来野餐的?”林槐冷声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进来拖稿的……算了。”
他叹了口气。
“把面包拿过来。”
楚天舒异常乖巧:“哦好。”
他像是知道自己玩脱了,居然没有再皮,而是老老实实地将抓着面包的手伸了过来。林槐盯了一会儿他手上的面包,突然狠狠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接着,他狠狠一口咬上了对方的小臂!
他咬得很紧,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刚好停留在不会将对方咬出血、却又能留下深深牙印的范围内。一分钟后,他放开牙齿,抬头看向呆滞的、站在原地的楚天舒。
对方仿佛被吓傻的模样让他心情很好。
“扯平了。”林槐说。
——你亲……冒犯我一次,我咬你一口,这很公平。
他告诉自己。
林槐等着对方问“你为什么咬我”之类的话,并下定决心将“礼尚往来”四个字作为回答——以报复对方那句“恶作剧”。然而对方只是收回了手臂,看着上面的牙印,惊讶道:“没想到你现在这具身体居然还有两颗虎牙……”
接着,他似乎小声嘟哝了一句“又咬我”之类的话。林槐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等到能够让他说出“礼尚往来”四个字的提问。出于小小的报复心,他故意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话吗?”
“……那暗号就这么定了!”楚天舒兴高采烈道,“我提出问题:第三天夜里我们做了什么?然后你给出回答……”
“我亲了你一下,你咬了我一口。”他说。
林槐:……
“……这种暗号绝对会让人误会的。”彻底无力的他虚着眼道,“明明我们之间只发生了脖子以上的交流,你这话只会让人觉得,我们之间仿佛发生了什么……呃,不太适合在少年jump上出现的事情……”
楚天舒脸色正直道:“与其说是不适合在少年jump上出现,不如说是在任何一个正规出版物上,都不能出现……”
林槐:“所以你根本是在故意制造误会……啧,算了,随便你。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楚天舒:“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很皮,好像他只是在开一个挺好笑的玩笑。林槐于是捂住了额头:“……不愧是你,又接上了我的暗号……”
他看见对方手臂上的牙印已经开始发紫,忍不住有些心虚:“……疼吗?”
楚天舒摇摇头。
林槐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过了好一会儿,楚天舒把脸别了过去。
“林槐。”林槐听见他的声音,“你可不可以把脸转过去一下。”
“为什么?”
楚天舒:“我有点想把它用手机拍下来,留作纪念。你一直看着我,我有点不太好意思下手去拍。”
“你,你拍这个干嘛?”林槐傻眼了。
楚天舒:“作为友情的证明。”
林槐:……
他转过身去,任由楚天舒搜集罪证。楚天舒问他:“你今晚不回家吗?”
林槐摇摇头。
“那我们……就先睡这里?”楚天舒左看右看,在仓库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休息间。
他将小床让给了林槐,自己则坐到了椅子上,靠着打盹。林槐尽管困得不行,但仍是邀请他:“要不我们挤一挤?”
楚天舒:“不挤。我们孤男寡男在仓库里共度一个晚上,又是咬又是亲还一起睡觉,传出去影响太不好了。”
林槐:“……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
楚天舒:“倘若我……”
下一刻,他被林槐拽住了衣袖。
他的手劲很大,生生将楚天舒拽上了床。那张床本就不大,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必然是满满当当,手□□缠。
在尝试了几个姿势后,楚天舒浑身僵硬:“世上不如意事十居□□,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我还是……”
“别整什么问心有愧的。”林槐说,“我偏要勉强。”
说完,他以一个树袋熊的姿势,侧躺着,将一只长腿架在了对方的腹部上。他的另一只腿贴着对方的腿,因为硌着墙,又往对方身上蹭了蹭:“喏,这不是就挤下了?”
楚天舒:……
“睡。”林槐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晚安。”
他闭上眼,假装自己正在安详沉入梦乡。对于他的表现,楚天舒只能吐出几个字:“……你故意的。”
林槐掀起一边眼皮,意味深长道:“礼尚往来。”
说完,他干脆用另一只手横跨对方的肩膀,将半个自己压在了对方身上:“我压死你。”
楚天舒:“或许我想下去喝个凉水……”
一夜过后。
清晨,纪风间推开家门,从自己下榻的民居中走了出来。
“风间,晚上早点回家哦!”扮演他母亲的npc喊着,“姐姐租了最新的电影录像带,晚上全家一起看哦!”
“知道了!”
他不耐烦地回了一声,拎着书包走上了街道。
看着眼前的晨光,和赶着上学的学生。纪风间的心,也像那风中的树叶,一片片随着那颤动的空气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早起和上学,也从未如此期待过自己与某位同学的重逢。
他闭上眼,将同学之爱埋在了心底。
‘今天有空的时候,去找他聊聊。’他中毒般地想着,‘总有不必伤害他,却又能完成任务的方式存在的……’
纪风间在心里如此做了规划。然而就在他向前踏出一步时,地面却发生的振动!
熟悉的震动感,熟悉的黑白世界与线条……随着空中人脸的出现,纪风间意识到,每日一度的漫画家的总结,又开始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一张青黑的脸。
一张带着绝望死气的……青黑的脸。
纪风间被漫画家这副模样狠狠地吓了一跳。
他犹记得昨日对方出现时,因漫画走红而露出的、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那时的漫画家尽管眼圈发黑,但疲惫的脸上,却尽是丰收的喜悦。
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天,对方居然露出了这样颓丧的表情。血丝遍布的眼球,凌乱的头发,拉碴的胡须……和不断从那起皮的嘴唇中被发出的、沙哑咳嗽的声音……
这个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落魄和怨念的男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纪风间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其余几名玩家。叶湘湘几乎没能认出天空中的润三,她抓住秋然,小声道:“考官怎么了?”
秋然摇摇头。
“我有不好的预感。”她小声说。
颓废的漫画家掏出一张纸巾,狠狠擦了一把鼻涕。接着,他瓮声瓮气道:“各位玩家,早上好啊……我是你们的考官润三。”
说着,他自嘲地吸了吸鼻子:“看见我这副模样,大家也很意外,算了,被你们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在这一周内……就连被jump赶出去这种痛苦的事,都已经让我经历过了啊……”
赶、赶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
“就这么直接地被赶了出去……连在人气排行榜末尾多苟几周的资格也不给我,明明根据读者来信,上周的打斗等剧情,是非常受好评的啊!”漫画家揉着眼睛,“无论是富江和玩家的打斗,还是富江和自己的打斗,都被评上了本周最佳打斗,并吸引了不少人气投票啊……”
“然而,却因为这种理由被赶出去……”漫画家低着头,神情晦暗,“我不能接受……”
众人对视一眼。纪风间站在原地,看着漫画家咬牙切齿的模样,突然背后一寒。
难道……漫画家被赶出去,和自己有关?
接着,他听见漫画家痛苦的自言自语。
“……因为jump恐同,而被赶出去这件事,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都不能接受啊!”漫画家哭着,说出了这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引得无数豪杰肝肠寸断的一句话,“早知道就该……空降女npc和角色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