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梅两口子在改开前就干了好几年的投机倒把,粮票肥皂票外汇券啥都倒卖,后来改开之后政策放开,那更是在祖国大地上从南到北做倒爷做得风生水起。
唐棠知道,这阿姨迷信归迷信,眼界广也是真的眼界广。
能让张红梅扔了手上的东西飞扑过去,那得多值钱呀?
唐棠一下子也有点紧张,跟着结巴起来,“多,多少钱?”
张红梅把养花的陶罐举高仔细地看看碎了没,准确说是看看叶子折了没,半开的花苞伤了没。
都还好好的,傍晚的微风一吹,细条条的叶子轻轻晃动,还散发着淡而冷的香气。
张红梅松一口气,朝唐棠伸出五根手指比价格。
唐棠圆溜溜的杏眼瞪得更圆了,“伍百?”
孟丽云切好了菜和姜蒜葱,正抄着竹刷子刷锅,被张红梅的话惊讶得不行,拿竹刷子指着土陶罐小花盆问道,“这几根野草值人家大半年的工资?”
她不像唐棠他们在城里长大,当然认识这是兰草,但是这东西在山林里并不罕见,和别的野草没什么分别啊。
“不!”张红梅否定了母女两个的答案,她又仔细地观察土陶罐里的叶子和半开的花朵,说:“是五千!”
五千?
前头街口农贸市场里鸡蛋一块五一斤,花生油一块钱一斤,唐棠初中的学费每学期不到十块……五千块钱能让山岚市的三口之家生活三年,还是生活费、学费、人情走礼等所有开销全包干的那种。
孟丽云和唐棠一样震惊,不过她毕竟是个买卖人,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真的有人愿意花五千买兰草?”
“当然有!我亲眼看见人家掏的钱。”张红梅斩钉截铁,又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年兰花市场可红火了,南边很多大老板喜欢兰花。”
张红梅说的南边是指港城和羊城一带,港城是亚洲四小龙之一,经济情况不用说,羊城是口岸城市,改开这十年发展很快,也诞生了很多有钱人。
至于说兰花热,有人是真喜欢,有人是倒买倒卖,反正流入的钱多场子就热了起来,现在已经有专门的兰博会。
按张红梅的说法,兰博会上一盆兰花卖几百块非常常见,卖几千块一盆也不稀奇,就连上万、几十万的都有。她之所以觉得这盆兰花能卖几千,是因为她有个朋友前年在兰博会卖了一株。
“就前年的兰博会上,我有个朋友卖了一株,花叶形态和香气跟甜妞这盆几乎一模一样。”张红梅总结道。
一番话听下来,唐棠和孟丽云看陶土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哪里还是一盆野草啊,那是移动的五千块,是双职工不吃不喝存两年才能存下的大款子,就是换成金子那也有六七十克啊!
孟丽云啪地放下竹刷子,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小心地捧起陶土罐,说道:“还是别放窗台上了,狗子跳来跳去万一真给摔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问唐棠:“要不放在玉兰树下?”
唐棠也紧张着呢,连忙摆手,“不行,这里人来人往容易踢到。”
“也是。”孟丽云深以为然,想了想转到靠厨房的墙角,“放这儿吧?靠着墙根,摔不了、踢不到。”
墙角那儿放了一溜的瓶瓶罐罐,什么夜来香、薄荷、金银花、紫罗兰,养点小花小草挺合适。
唐棠正想点头呢,这回张红梅说不行了,她放低声音道:“大几千呐,放这儿被人顺走了可怎么办!”
哎,可不是,一条街上都是处熟了的老邻居,平时大家有人的时候院门一般都不上锁,可是院子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马路,真要有贼踩点来偷那是一偷一个准。
那可是五千块啊。
两个大人一个半大孩子,仨人绞尽脑汁,各种主意往外冒。
放二楼窗台上?不行,窗台太窄了风大点儿就能吹落。
放在室内?不行,没有阳光万一枯苗了咋办。
……
好半晌,孟丽云猛地一拍巴掌,道:“放厨房的屋顶上吧!”
厨房是个小平房,高度只有两米五六,搭个木梯子就能上去,上头既有阳光,而且不容易被人顺,并且还很稳当。
唐棠家里平时除尘、换灯泡啥的经常能用到木梯子,家里常备着一架,孟丽云这一说,唐棠和张红梅都觉得好,仨人立马就从杂物间扛梯子出来。
于是,木梯子往砖墙上一靠,唐棠和张红梅俩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孟丽云一手紧紧端着种兰花的陶罐,一手攀着梯子往上爬。
这时候,院门口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个人,“小孟,借点儿盐,我家今晚煮挂面吃,面都在锅里断生了才发现盐没了!”
唐棠一看,是邻居杜大妈,原先金大友那房子被收归国有,后来又卖出来,杜大妈一家就是新主人,这一家子人挺和善,这些年唐棠家跟杜大妈家邻里关系处得还不错。
杜大妈围着围裙,手里捏着个小陶瓷勺,一看到梯子上的孟丽云,猛地刹住脚步,问道:“小孟你忙什么呢?要帮忙不?”
院子里的三个人给吓一跳,孟丽云手里还端着的“五千块”呢,虽说邻里之间互相信任,但是谁家也不会把大笔钱财往外露嘛。
孟丽云站在梯子半高的位置,想往上放到屋顶上吧来不及,唐棠踮脚想接下来又够不着,张红梅站的位置稍微有些远,只能干着急。
杜大妈没留意这么多,拍着大腿哎哟一声,“面要糊了!”知道唐棠家盐罐在靠窗的案板上,赶紧用陶瓷勺挖小半勺,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远亲不如近邻,街坊邻居们有时候东家找西家借一勺盐,有时候西家找东家要两根葱,这是常有的事儿,谁也用不着见外。
孟丽云、唐棠、张红梅齐齐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杜大妈又折回来了,“小孟,你手里那不是兰草吗?”899中文
得,仨人又一起紧张起来。
这热心的老大妈站在院门外抻着脖子说:“不用那么麻烦,这东西经不得大晒,放在背阴处就能养。”说着用手指了院子里几个犄角旮旯的地儿,“这几处随便一处都行。”
说完又转身,哒哒哒地往家跑。
杜大妈是个急性子,这一通风风火火地匆匆来又匆匆去,院子里仨人愣愣的,直到杜大妈一溜烟跑回她家院子,带得院门嘭嘭响。
孟丽云、张红梅、唐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出来。
“噗——”孟丽云看看手里的兰草,忍不住笑出声,“杜大妈说得对,这不就是一盆兰草嘛,哪用这么折腾。”
刚刚还感觉手上端着一叠大票子,紧张得不知道放哪里好,这会儿放平心态一看,嗐,不就是一盆野兰草?
要孟丽云说,山里的兰草都长得大差不差,张红梅虽然见到别人的兰草卖出高价,但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很可能会辨认错误。再说,就算这盆兰草以后真的能像张红梅说的那样卖个好价钱,那它首先也还是兰草,就按兰草养着呗,寻常人谁会知道它值钱,又哪有那么巧知道这院子里刚好有一盆呢?
“就先放这里吧。”孟丽云下了梯子,还是把兰草放回了厨房的墙角,靠着那一溜盆盆罐罐,放在鸡冠花和夜来香之间。
嘿,还挺合适。
鸡冠花的花像大公鸡头顶神气的鸡冠,夜来香的花像细长脖子的喇叭,这两种花都是红色,开得十分热闹,兰草和它们在一处一点儿都不打眼,豆子大的小花羞羞答答,香气悄悄地、淡淡地散开。
唐棠也回过味儿啦,刚才一听可以卖几千块,实在是过于激动了点儿,其实这事儿八字没一撇呢。
她蹲下抚摸星星的毛脑袋,“乖,妈妈和我都没有怪你。”
星星可怜巴巴地呜呜呜,用自个儿毛茸茸的狗脑袋蹭唐棠的掌心。
唐棠挠挠狗子的下巴,指着兰草,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玩儿的时候离那里远一点儿,而且你要看好它。”
“汪汪!”星星昂头叫两声,叫声响亮有力,“狗子保证做到!”
张红梅在一旁稀奇得很,“哎,甜妞可真棒,连狗子都能教得乖乖的。”
孟丽云当然和张红梅一样听不懂狗子在说什么,她只当女儿童心未泯而已,但是听到张红梅夸女儿,心里的小骄傲根本忍不住,她才不讲委婉夸奖那一套呢,就直白地说:“那可不,那盆兰草就是甜妞在山上随手一指让她爸挖回来的呢。”
“是吗?!”张红梅转头看向唐棠的手,脸上的神情透着三分震惊七分激动,仿佛唐棠的手可以点石成金,或者说,唐棠的手就是纯金做的。
唉,唐棠心里叹口气,张阿姨又封建迷信了。
果然——
张红梅飞快地拧开洗衣槽上的水龙头,哗啦啦打湿手,唰唰唰地搓肥皂,又哗啦啦地冲干净,完了用衣摆反复地擦手,直到手上的水都干净了,她朝唐棠伸出手,声音里带着点请求,带着点兴奋,“甜妞,我可以跟你握握手吗?”
……
这一打岔耽搁了时间,眼看太阳要落土,孟丽云赶紧开火做饭。
黄瓜直接拍碎切块,拌上蒜泥和盐,再滴几滴香油,就是个清爽的凉菜;嫩豌豆去筋带豆荚炒,吃的是清甜的本味儿;三样卤菜是卤菜店切好还打了调料的,直接装盘就行。
就只有青鱼和排骨稍微麻烦些,青鱼片了薄片煮酸菜鱼,排骨做了酸甜口的糖醋排骨。
一桌齐活的好菜,大家也都是直爽的性子,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太晚了交通不便,唐文和唐武兄弟俩洗好碗快收拾好餐桌,张红梅和就孟丽云告辞,一家人送客到院门口,张红梅走两步又回来,“甜妞,再和我握握手!”
完了那高兴劲儿,嘿,就像唐棠已经把点石成金的技术传过去了一样。
两天之后,东风服装厂卖厂的消息登上山岚日报,邀请各方有意者上门详谈。
孟丽云火速给吴厂长去了电话,询问到卖价初定是四十三万,除了可公开的消息孟丽云也没多问,卖厂和卖别的东西也没两样,肯定是有人竞价就会涨价,无人竞价那这就是定价,
四十三万,说多也多,按市区机关单位的收入来说,相当于双职工二百多年的全部收入,在这个工资两三位数的年代,这是天价;要说少也算少,因为东风服装厂有几十亩地皮,有两栋青砖办公楼,一排大平房车间,还有完整的产线设备,对孟丽云来说,东风服装厂值这个价。
实际上,这个价格跟孟丽云和唐志华预估的差不多。孟丽云的丽人时装养着缝纫机组、门面、销售员,还得付各方材料款、运输款,她手头当然没有这个现钱,所以早在从东风服装厂回来的当天,孟丽云就已经开始筹钱。
存折、手头的货款、本月能出的货物,还有前几年买的国库券,统统都算进去,这些全部加起来也还是有大概十万的缺口。孟丽云没想过找亲朋好友借钱,因为相对于十万的巨款来说,亲朋能借的钱杯水车新,钱没借到多少还遍地欠人情,再则普通职工一年到头剩不了多少,给人全借了万一人家里有个急事情怎么办呢?
这笔缺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抵押贷款,孟丽云起先开店是租房,后来业务蒸蒸日上有了一定的积累,好些个门面都是孟丽云自个儿的产权,孟丽云准备抵押这些门面房申请贷款。
这会儿贷款可不容易,贷款业务兴起的时间还不长,银行在这方面相当谨慎,首先得充分评估贷款人的还款能力,其次要评估抵押物的实际价值,总之银行要从各方面规避自己的风险。
十万元是一笔巨款,城南区银行的柳副行长决定亲自上丽人服装解情况。
到了和柳副行长约定的这天,孟丽云早早就起床。
这头刚洗漱完,家里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孟丽云请的仓管小叶的声音,说是仓库昨天夜里出了点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