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该想到,以这对夫妻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梁小姐长得挺乖嘛。”男人阴惨惨地笑,迈动双腿向她靠近,“我听说你当初狂得很,要教训我女人?”
难闻的烟味被暑气一股脑裹向鼻腔,颜绮薇下意识皱起眉头,紧接着听见不远处微颤的少年音:“祁正荣,你已经没出息到要利用小辈出气了么?”
恐惧感如决堤洪水般一拥而上,将她的意识骤然冲垮。
根据国内刑法,收购被拐卖儿童的买家可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而从梁宵养父入狱到现在,正好过了两年。
是梁宵的声音。
心脏因这句话悬起来,她循声望去,在角落里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梁宵曾经的养母。
那她身边的男人……
颜绮薇咬牙,上移的目光正撞上对方双眼。中年男人不算高,颧骨因过于清瘦而高高凸起,他的视线比起妻子要更加阴狠,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怨毒,像是把血与骨一并锤碎,糅合成眸底通红的血丝。
颜绮薇是被一声闷响惊醒的。
等她模模糊糊睁开眼,耳畔充斥着陌生的咒骂、阴冷的嗤笑和其他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意识尚未从沉睡中苏醒,整个人犹如坠入混沌泥潭。
忽然对方缓步挪动的影子刹那间加速,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沉重的黑色不由分说笼罩在头顶上,颜绮薇来不及回头,就被人用毛巾一把捂住口鼻。
她下意识吸了口气,直到因为药物完全失去意识,也没能看清那两人的长相。
变故发生于开学不久后的某个傍晚。
那天她和梁宵因一道物理压轴题而滞留在教室,等将它成功解出来,教室里除却他俩外便空无一人。
进入高三后,颜绮薇几乎每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水泥地上,手臂和双腿被粗糙长绳死死绑住,关节处被冰冷地板硌得生疼,与此同时一道粗砺男声再清晰不过地响起来:“哟,小姑娘醒了。”
这人她是见过的。
这声音带了不怀好意的笑,听得她头皮发麻。挣扎着抬起眼眸,等颜绮薇终于看清那一男一女的模样,就更感觉浑身一冷、如置冰窖。
女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体型略显壮硕。浓眉下垂,细长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圆润饱满的厚唇勾起一抹冷笑。
寂静的校园空空荡荡,只有夜色如黑雾般四处弥散。他们行走在漫长坡道上,颜绮薇一边向他吐槽新发生的八卦,一边饶有兴味地低垂着脑袋,看路灯把影子拖成长长一条。
在他们身后还并肩走着两个人,从身影看来是一男一女的模样。颜绮薇只当是普通路人,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那两人身上。
与她比起来,梁宵的情况实在称不上好。
他也被绑住手脚,显然在不久前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毒打,眼眶红肿,颧骨高高凸起,脸颊上则布满了令人心惊的抓痕。其中有些渗出血来,因没办法擦拭而留下刺目红痕,看得她呼吸一滞。
这句短促的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少年声线颤抖,话语间夹杂了细微的喘息,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
被称作“祁正荣”的男人果然被他激怒,转而满脸阴霾地走向梁宵,不由分说提起他的衣领。
拳头结结实实落在后者胸口,梁宵疼得脸色发白,闷哼一声。
颜绮薇刚想出声,却恍然间望见少年决然的视线——被男人再度摔在地上后,梁宵朝她轻轻摇摇头。
他为了不让男人对她下手而故意出言激怒,如果颜绮薇此刻再逞强制止,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
她眼眶一红,把涌上舌尖的话咽回喉咙里。
“老子养你十几年,结果呢?你让老子吃了两年牢饭,自己倒好,在梁家吃喝玩乐,挺舒服是吧?”
他没有法律观念,更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毁掉了一个男孩子的前半生。祁正荣心里只有那两年无端的牢狱之灾,而这一切全拜梁家所赐。
他不甘心,不理解,甚至于为自己感到不平与委屈。在监狱的日日夜夜,男人都设想着今后该如何报复。
毕竟他是没有错的。
他不想要钱,只想看那一家人被折磨的模样。
梁宵垂着眼,努力稳下紊乱的呼吸,靠着墙壁坐起来。
“总之,我们已经向梁启索要了一千万赎金,对于梁家来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他说着笑了一声,“说实话,你们俩是绝对活不到今天晚上的。试想一下,当梁家满怀希望地交了赎金,到头来却见到两具尸体……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颜绮薇咬紧牙关。
梁启曾经查过关于祁正荣的资料,一个全镇闻名的乡野恶霸,因为聚众斗殴和抢劫坐过好几次牢,如今看来果然是个疯子。
祁正荣说罢不再看他们,而是把目光转向身旁的妻子:“天亮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顺便留给两个小朋友最后一点时间说再见。”
夫妻二人很快双双离去,颜绮薇直至此刻才终于深吸一口气,颤着声喊了句:“梁宵。”
他闻声抬眸,一滴血落在雪白的校服衬衣上。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梁宵的声音也是轻轻软软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薇薇,别怕,有我呢。”
他浑身是伤,却忍着疼痛这样温和地安慰她。
颜绮薇的眼泪因为这短短一句话倏地落下来。她疑心着自己或许就是在这天死去,又暗自庆幸梁宵能在必死的局里得以存活。
梁宵见她落泪,下意识想伸手将泪水抹去,在反应过来自己被捆绑双手后自嘲一笑。
腹部、后背与脸颊都传来灼烧般的痛觉,难以忍受的撕裂感侵入五脏六腑,牵动着脆弱不堪的脑部神经。好像一根紧绷的弦,因受到猛烈外力作用而即将断裂。
太阳穴突突地疼,熟悉的混沌感涌上心头。那是病症发作的前兆,可他此时决不能发病,那样会吓到身旁的小姑娘。
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本就渺茫,如果身为兄长的自己因为发病成了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的废人,她就真的没办法逃出去了。
他低头掩饰紧蹙的眉头,顿了片刻继续道:“麻绳上绑的结不难解,只要我们彼此为对方解开绳子,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逃出去。根据我听到的对话看来,那女人会在中午时离开这里取赎金,到时候很可能只有祁正荣守着我们。二对一,问题应该不大。”
梁宵冷静得可怕,而这已经是一个少年人面临死亡威胁所能想到的最好处理方法。
颜绮薇强忍着泪意点头,因为双腿也被一并绑住,他们只能坐起身子,一点点朝对方挪动。
当她终于靠在少年的脊背上,紧贴着身体传来一阵温暖柔软的触感。
她能感到对方突出的脊骨与呼吸时浑身微小的颤动,这让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逐渐趋于平缓,犹如行驶在狂风骤雨中的小船找到可供停泊的港湾。
电视剧里主人公们彼此解开绳索的戏码总是一气呵成,到了现实里却显得格外艰难。
绳结又多又紧,数个疙瘩一并纠缠在一团,最煎熬的是无法获取视野,只能凭着感觉一点点摸索。
颜绮薇靠在梁宵后背,趁他解结的间隙抬头将周遭环境打量一番。
他们应该正处在某个被废弃的小型仓库里,整齐排列的货架上空空荡荡,积满了厚重灰尘,地板上亦是灰蒙蒙一片,应该很久未曾有人踏足。
如今已到了早晨,四周没有窗户,只有紧锁的铁门上方有块方方正正的玻璃,光线透过它照进来,连飞舞于半空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屋外没有车声与人声,偶尔传来一两道清脆的鸟鸣。颜绮薇想,寸土寸金的帝都城区应该不存在这样的废弃之地,他们现在很可能位于郊外。
忽然耳边传来梁宵沉沉的嗓音:“薇薇,对不起。”
她微微一愣,听他继续说:“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
梁宵没有说完,越来越小的声音隐约带了哽咽。
在被折磨与威胁时,他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此时却因为牵连了她而愧疚得几欲落泪。
这让颜绮薇不由得想,在梁薇过世后的那几年,他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失去了重要的人,被病痛反复折磨,最重要的是,梁宵从心底里认为她的死亡与自己有关。
自责感能把人逼疯。
她轻轻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指尖。
少年的手指纤长却略显粗糙,指腹布满薄茧与旧伤。他的身体明显一滞,呼吸也停下来。
颜绮薇用很笃定的语气对他说:“梁宵,这件事千错万错,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无论结果怎么样,应该受到谴责的都是他们两个,你和我一样是受害者。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梁宵如释重负地笑了:“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被薄云遮挡的日光逐渐亮得晃眼,他们终于解开对方的绳结。
颜绮薇开了个玩笑:“还好他们初次犯案没有经验,也不爱看刑侦电视剧。”
她话音刚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阵开锁声。
他们很有默契地同时把手背在身后,双脚则压在腿下,彼此隔开一段距离。
正如梁宵所言,进屋的只有祁正荣一人。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铁棍。
颜绮薇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男人虽然体格清瘦,却是个暴戾至极的恶棍,骨子里掩藏了股不要命的杀气。
加之他手里拿了武器,她与梁宵真能顺利将其制服逃出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她的死亡是场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长痛不如短痛,今晚继续肝,明天白天应该有二更[摸了摸头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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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前预知了死亡,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死去。这种感觉尤其难受,仿佛头顶上挂了把摇摇欲坠的刀,每日每夜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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