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潇湘馆的丫头婆子们一早就起来干活了,紫娟和雪雁两人更是忙的脚不沾地,收拾了一些黛玉出门要用的东西,又着人准备了香火、纸钱等物,才进到里间去唤黛玉起床。
原是明日便是花朝节,也是黛玉的生辰,贾母看黛玉生辰到了,又可怜她平日里没处祭奠父母,便安排了贾琏和黛玉一起在她生辰的前一天去蟠香寺给林如海夫妇做场法事,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黛玉知道了自是高兴非常,自从父母故去从扬州来了荣国府后,她一直也没有机会在逢年过节时给他们上柱香,一是因为贾府里不好供着异性人氏的牌位,二是黛玉自觉寄人篱下,平日里请个大夫都要三思后行,更何况祭奠亡人这种在别人看来是晦气的事呢,所以每次她只能在心里为父母祈祷一番。昨天她和紫娟、雪雁商量了到底要带些什么东西,又亲手写了两篇悼文准备烧给父母,一来二去的睡觉时已经很晚了。所以今早紫娟她们为了让她多睡会,也就没有早早叫她起来,等到她们把一切收拾好后,才去唤她起床,几人帮着黛玉洗漱完毕,又吃了几口餐饭,就和门口候着的贾琏一起出发了。
贾琏和他的小厮兴儿、旺儿三人在前头骑着马,后面跟着两辆马车,前头一辆坐着黛玉、紫娟以及雪雁三人,后头马车坐着王嬷嬷并放置了一些行李,一行人穿过了繁华热闹的街道,径直往城外而去。这是黛玉到荣国府后第一次出城,前几次出门都是和贾母她们一起往别处赴宴,从未远离京城内部,因此才出了城门,黛玉就忍不住让紫娟将帘子掀开一点,好方便她看看外面的风景。刚刚路过闹市人多嘴杂,黛玉虽然极想看看外面,又唯恐被有心之人看了去又生是非,只好忍了下来,现下来了郊外官道上人迹罕至,正好方便了她。
只是此时正值冬末春初,虽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到底还是冬日里到处都是一片暗淡,枯草枯树看久了也不由得让人心生萧瑟之意,黛玉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也就不去看了,只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马车一路行的平稳,不到一会竟让她产生困倦之意。
突然“哐当”一声打破了所有的宁静,黛玉沉浸在睡梦里自是被吓了一跳,醒来就见紫娟上前来问:“姑娘,有没有吓到,快喝杯茶安下神吧,刚才那声响估计是后面那辆马车出了故障,我已经让雪雁下去打听了。”黛玉被惊扰后确实有点神思不属,紫娟便给她倒了杯茶让她醒醒神,过了会雪雁就上来说起原委,是王嬷嬷坐的那辆马车出了问题,马车轮子里不知卡了什么东西,任凭马儿怎么拉是死活不动弹了,贾琏这会正在想办法呢。
过了一刻钟,外面还是没有要重新出发的样子,这会贾琏的小厮兴儿也来报,说是荒郊野外一时也找不到人来修,只有自己人慢慢摸索着看能否修好,还得林姑娘再等上一些时间。京郊路上出了这事,黛玉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本来马车上若是只坐了王嬷嬷一个人,到还能让王嬷嬷来她们这辆马车上挤一挤,可如今马车不仅有人还有一些祭祀要用的东西,也就只能等着修马车了。
就这样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修好,黛玉也不禁有些暗暗着急起来,她生怕误了祭祀的时间,让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悼念机会沾上遗憾。可不仅她在马车里着急,马车外的贾琏也急不得不行,他也怕误了事回去贾母不给他好果子吃,心里不由得埋怨起贾府的下人来,暗道肯定是他们偷奸耍滑,在他们出发前不好好检查马车,才让他们被耽误在了路上,他还打定主意要回去给王熙凤说,让她好好敲打这些拿着月钱不干人事的奴才。
贾琏心里正焦躁着,这时又从马车后面过来几位骑着马的公子,在前头并排的三位公子皆是气宇轩昂、衣冠楚楚,后面跟着几位仆人一起,其中有位公子贾琏还认识,便是几个月前在贾母寿宴上识得的沈家嫡长子沈世喻了。可这马车好巧不巧在最为狭窄的一截官道走不了了,这截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浓密灌木,马车就严严实实的挡在路中央,后头的马匹是完全过不了的,沈世喻他们几人自然就被挡住了去路,贾琏见了只好赶忙上前去赔礼。
听到贾琏说了原委,沈世喻几人又不着急赶路,所以也不曾有什么怨言,并表示可以在这里多等等他们将车修好,这让贾琏不由得松了口气,若是这几位公子不好说话那可就麻烦了,沈尚书家的嫡长子,还有那两位非富即贵的同行者,他可不敢得罪。贾琏忙向三人千恩万谢,又回去催促下人们赶紧把马车修好,只是不知怎的今天带来的下人竟没有一个有用的,又过了好长时间这车还是一直没修好。后来沈世喻见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三人在这也等烦了,刚好松墨平日里对于修马车也比较擅长,这才找到贾琏把松墨借给他。
贾琏听了又是道谢一番,才领了松墨去看那辆马车,这边雪雁在外面看到了这些情况,便转身回车里给黛玉说了。黛玉听到有好心的公子肯借人给他们帮忙,心里也松了口气同时暗暗感激这位公子。
松墨到马车边看了看,向贾琏说问题不大,大概一刻钟左右便能修好,便埋头去修车了,贾琏也在旁边陪着。谁知修了不到几分钟,迎面又来了一队车驾,浩浩汤汤的行过来,足足有几十人,贾琏看到了心里一阵发苦,可也没办法还得要他出面去调停。
谁知还没有走上前,那对车驾打头的人便使人上来问了,贾琏远远看去又是个老熟人,那人是北静王府的长史,不用说马车里坐的必定是北静王了。贾琏又松了一口气,是北静王就好办了,北静王府与荣国府素来交好,北静王素日又平易近人且不端架子,只要他上前解释清楚,北静王自是会谅解的。
那长史见贾琏走过来便认出了他,便下马笑着迎了他一下,贾琏将原委又说了一遍并赔罪了一番,长史便将他的话传给北静王听了。那北静王水溶听了后也说等一等不算什么,让贾琏快点找人修好,把路腾开就好了,贾琏自是连连答应不提。
水溶原就嫌马车里闷,这会被挡在这里,便下了马车出来透透气,一下来便看到贾琏在车驾前站着,贾府马车后面还挡着的几个骑着马的人。水溶受角度影响看不到沈世喻他们的样子,可沈世喻他们却能看到水溶,于是他们几个只得下马与水溶厮见一番。几人连同贾琏和水溶寒暄了一阵,水溶便问道贾琏来城郊有何贵干,贾琏回他:“在下的姑姑姑父的冥诞快到了,今日我奉府上老太太之命,带着表妹去蟠香寺为姑姑姑父超度一番,不想府里下人偷懒致使马车出了故障,连累了大家都被挡在这里。”
“表妹?你姑姑家的表妹可是姓林的那位?”见水溶这样问,贾琏虽然奇怪他是如何知道林妹妹的,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点头称是。那水溶见贾琏肯定了马车里坐着林姑娘,竟开玩笑似的说:“即然是林姑娘外出,那缘何竟是琏二爷相送,不该是由宝玉亲自来送么?”他这话说的表面上很是正常,可若是稍稍思索一番就能察觉其中的暧昧来,贾琏听他这话不好随意乱接,只好敷衍的嘿嘿笑了起来。
只是沈世喻听到水溶说起“林姑娘”三字时,不知怎的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了一下,随即又想到那林姑娘竟然就在身旁的马车上,更是让他的思绪飘到了贾母寿辰那晚的大观园里,仿佛那着水绿衣衫的娇俏少女此时就在他的面前。可伴随着水溶话说的越来越不妥,沈世喻皱了皱眉,却也不能冒昧出声打断,毕竟他与林姑娘之间又没有什么瓜葛,若他出口不知又要给林姑娘带来什么乱子。正兀自担心着,前方马车里却传来一道婉转轻柔的声音:“林氏给北静王请安,多谢王爷百忙之中抽空来关心到底是谁来送臣女外出,在臣女看来无论是琏二哥还是宝二哥都是臣女的哥哥,他们谁来送臣女出门,臣女的内心都只有感激之意,今日我们的马车挡了各位的去路,这里臣女也像诸位赔罪了,烦请大家在多等一会。”
这话说出口,在场的几位公子都不由得想笑,这位林姑娘可真是太有趣了,这回答条理清晰又不卑不亢,即说清了自己与两位表哥的兄妹关系,又讥讽了水溶没事找事乱说话,这口齿可是真真伶俐啊。沈世喻和赵淮阳因在南安王府就领教过黛玉的牙尖嘴利,如今听了这些话竟产生了些果真是她的感觉。
贾琏在一旁听到黛玉讽刺北静王的话,都快吓死了,生怕北静王恼了找他们荣国府算账。就在这时松墨刚好跑来禀报说是马车修好了,沈世喻也担心水溶被女子怼了,心生恼怒,赶紧转移话题让贾琏快安排出发,好把路腾开。大家伙又忙了一通把东西收拾好,王嬷嬷坐的那辆马车就能赶路了,贾琏带着黛玉一行人辞别了北静王、沈世喻三人往蟠香寺去了,沈世喻他们也向水溶打了招呼继续向前走了。只有水溶因听了黛玉的一番话,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想到马车上那女子如莺啼的声音,和她那如同利器的话语,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妙人”,随即也上了马车赶路去了。
马车一路疾驰,黛玉坐在里面还有点不高兴,也不知那北静王是如何知道她的,刚刚竟在那么多人面前扯起宝玉来,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她的清誉肯定受损。她又想了想,宝玉一向和北静王交好,又爱拿着姐姐妹妹的诗词到外面给人鉴赏,保不齐就是宝玉不经意之间向北静王说起她的,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对宝玉心生埋怨,随即又想到贾母执意要凑成的“两个玉儿”,更觉得一阵烦闷。
她一路自己生闷气,旁边的紫娟和雪雁知道原因,心里也都对宝玉充满了怨气,二人又恐黛玉气狠了伤了身子,便使出浑身解数逗她开心。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蟠香寺就到了,贾琏带着黛玉几人找到了蟠香寺的主持,表明了来意,主持给黛玉找了一个祭奠用的佛堂让她在此祭祀,贾琏跟着黛玉给贾敏林如海夫妇上了柱香,便找借口出去了,还命紫娟和雪雁在门口守着,留黛玉一人在屋子里和父母叙旧。
那贾琏出了佛堂,就看见兴儿和旺儿在外面鬼鬼祟祟的,看到他出来了忙上前来。只见兴儿走到贾琏面前附到他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那贾琏随即露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便留下他二人在此处看着,自己到出了院子往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