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窥见了殷承玉眼底的不快,以及那一抹坚定。
今时不同往日。
薛恕绷紧了下颌,想起了殷承玉与他言笑晏晏的模样;想起了殷承玉亲吻他时,眼底的怜惜与心疼。
上一世他们何曾有过这般的温情脉脉?
他耗尽心血求来这一世,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被情绪压制的理智回笼,薛恕的眼神也一点点软化下来,他依旧单膝跪着,却伸手去抓殷承玉的手。殷承玉不快地拍开,他又锲而不舍地去抓。等终于抓住了,才小心翼翼地用手心包裹住,又垂首在那手背上讨好地亲了亲,方才仰起脸来,沙哑着声音道:“殿下这般好,总有那么多心思不纯之人觊觎,臣控制不住。”
殷承玉目光有些了变化,却仍然沉默。
薛恕又去抓他的衣袖,手掌顺着手臂往上,直至触到他的腰,才将人紧紧抱住,脸贴在他腹部,用示弱的姿态诉说自己阴暗的心思:“乌珠公主在宴上说那些话时,臣真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殷承玉知道他说得是真的,薛恕就是这么一个人,想要的便不折手段去抢去夺,若是有人敢同他争,那就杀了。
在他眼里,没有男女之别,也没有强弱之分,只要妨碍他了,便是敌人。
他曾说他母亲是个十分善良柔弱的女子,但他却一点也不像他的母亲,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善类。
可两辈子,殷承玉就喜欢他这一股狠劲儿。
这一世打从一开始将人留在身边时,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头狼便是再听话,装得再纯良,可他到底还是头狼。
将一头难控的野兽留在身边,总有噬主的风险。
殷承玉垂眸看他,将他紧圈着自己的手拉开,捏着他的下颌缓声道:“好好记着,孤不是你的所有物,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薛恕目光暗沉一瞬,应是。
又听他说:“不过乌珠公主不是善茬,她并不是冲着孤来,而是意在大燕。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孤亦不喜,围场上若有机会,你自去处置便是。”
上一世时,乌珠公主仗着鞑靼势大,朝他发过难,逼他许以皇后之位。
这其中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情爱,而是大燕与鞑靼之间的较量。乌珠的要求是为了羞辱他,也是为了借机逼迫他在两国谈判之时让出利益。
那时大燕国力衰弱,他不愿边境再起战事,只能忍一时之气。即便遭受羞辱,仍然以礼相待,将鞑靼使团客客气气送了回去。
他不怯战,却也不愿因一时意气引发战争,苦了边境百姓。
事后鞑靼果然带兵来犯,只不过殷承玉早料到鞑靼内部亦有争斗,托烈汗王亦不愿大兴战争。所以提前派兵防卫,鞑靼一击不中后,果然未曾再犯。
当时他能权衡局势忍下羞辱,不代表他未曾生怒。
上一世形势所迫便罢了,这一世大燕还远远未到上一世那般衰弱残败的境地,而鞑靼甚至还未吞并瓦剌,更无需顾虑。再面对别有居心的乌珠公主与鞑靼使团,他自然不会再忍让。
总要叫他们吃点教训才好。
薛恕闻言却是阴戾尽散:“臣自行处置?”
“只别杀了人,叫鞑靼抓了把柄。”殷承玉睨他一眼。
薛恕眼中顿时充斥战意,跃跃欲试:“那除了乌珠公主,若还有旁人觊觎殿下,臣是不是也能——”
“孤说了,”殷承玉以指封唇,不许他再继续开口:“不许善妒。”
见薛恕眼中似有不服,他冷嗤了一声:“看来你还未记住。”
殷承玉转过身去,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回转过来,对薛恕道:“你过来,将这《男德》抄上百遍,铭记于心。”
女子有《女德》,他便效仿《女德》为薛恕写一篇《男德》,好好教教他规矩,以免他日后再犯。
薛恕站起身来,瞧着未干的字迹,眉头皱得如同吃了苍蝇。
殷承玉倒是对他日益了解,将他的脉络拿捏得极准,几乎将他所有爱干的事都罗列了进去,并严词批判了一番。
他沉着脸,不太想写。
殷承玉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有催促之意。
薛恕只得走到桌案边,在圈椅上坐下,不情不愿地提起了笔。
手中拿着戒尺的殷承玉立于他身后,见他迟迟不动笔,那冰凉的戒尺便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怎么不动?”
薛恕额头青筋直蹦,深吸一口气,沉着眸子开始抄写。
殷承玉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监督,时不时还要出声指点。
“字迹太潦草,慢些抄才能记得牢。”
“这个字写歪了,可见你态度不诚。”
每说一句,那戒尺便不轻不重地在薛恕身上拍一下。
他如先前薛恕所做那一般,双臂撑在圈椅扶手上,俯身下去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抄就好好抄,你手抖什么?”
说话间,那冰凉的戒尺又没入了衣襟一些。
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霎时化开,污了宣纸。
殷承玉越发皱眉:“这么半晌还未抄完一遍,可见态度不端,心思不诚,你说……孤该如何罚你?”
薛恕呼吸渐重,他陡然按住那只手,手背上浮起青筋,神色隐忍得厉害。
这回未得到殷承玉的允准,他倒是没有再妄动。只用那双黑沉沉如野兽一般的眼睛,渴求地望着殷承玉。
看来这抄写还是有些用处。
殷承玉心下满意,将手抽出来,任由那尺子滑进衣襟里,捧着他的脸,俯首去亲他。
他的亲吻并不激烈,若即若离,似蜻蜓驻足水面,荡开涟漪之后,便又振翅离开。薛恕被这吻勾得心痒难耐,只觉得心口泛起了一股难言的痒意,只想将人狠狠箍在怀里,肆意亲吻,以解相思。
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薛恕终于还是压抑不住,箍着殷承玉的腰,将人带进了怀里,又急又凶狠地亲他。
一边放肆地亲吻,一边熟练地寻找他的敏感之处,挑起他的欲念。
怀中的身体,已把玩过无数遍,他再熟悉不过。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火星被点燃,殷承玉正意乱情迷之时,忽而被熟悉的动作一惊,混沌的神志陡然归位。
“薛恕!”他突兀叫了一声。
薛恕动作顿住,与他对视,眼中似有疑惑和忍耐。
殷承玉目带审视地看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手掌勾着他的后颈,唇与唇相贴,含糊道:“继续。”
薛恕继续吻他,这次温柔许多,还有些不得章法的急切。
方才一瞬间的熟悉感,仿佛只是错觉。
第三日,围猎开始。
围猎场边上建有看台,打理行宫的官员早就将看台收拾出来。
冬日天寒,看台三面都以厚布围起挡住风雪,四角摆了数座青铜兽首暖炉,还有小暖炉若干。外头风雪猎猎,帐内却温暖如春,吹不到半点寒风。
隆丰帝坐在主位上,文贵妃陪坐一旁。其余官员家眷等都依次入座,翘首瞧着外头的动静。
殷承玉穿着战甲坐在马上,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留给众人一道挺拔身姿。
“入场!”
他向几名带队的将领颔首,高喝了一声。
今日是围猎开始的第一天,各路人马都在准备,但却不会这么快就下场。需得先安排数队将士往围场四面包抄,将围场里的野兽驱赶到指定的范围,以方便后续的狩猎。
将围场的野兽驱赶到指定的范围,听起来容易,实则十分考验将领排兵布阵以及调兵遣将之能。
是以每一次丹犀冬狩,都是对参与的将领与士兵的一次磨炼。
围场如战场,将士们配合得越好,越能彰显军队之战力,也越能震慑北方诸部。
殷承玉坐在马上,并未理会身后诸多打量的目光,他隔着风雪看着远去的士兵,眼中尽是笃定。
这一战,他必要让鞑靼与瓦剌知道,即便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也绝不是败犬可欺!
看台之上。
阿哈鲁审视地看着殷承玉,越发觉得这位大燕太子棘手。
太子可比皇帝的野心大多了,若是日后他继位,恐怕不论是鞑靼还是瓦剌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原本他对于三皇子的合作还有些疑虑,可眼下见大燕军队在殷承玉的指挥下气势如虹,心中反而有了抉择——当趁龙未成而杀之。
他侧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殷承璟,三皇子可比这位太子好糊弄得多。
阿哈鲁转过脸,用鞑靼语对乌珠公主道:“公主此行,记得带上准备的勇士。”
乌珠公主闻言有些诧异:“太师不是说今春大战消耗不小,不宜征战,要和大燕联姻?”
那些提前准备的勇士,可都是顶好的猎手。
能猎兽,也能杀人。
阿哈鲁神色阴沉:“大燕不止一位皇子,我看三皇子倒是不错。”
乌珠公主皱眉看了一眼殷承璟,虽然长得也算是俊美,但比起太子来,到底还是差了不少。
她心里有些嫌弃,但她知道这等大事面前,自己的喜恶是无足轻重的。
鞑靼女子地位素来低下,便是她的母亲也得看人眼色行事。她虽是汗王最宠爱的女儿,但那都是因为她能为汗王解忧。北方诸部素来不和,常有纷争,她靠着这副好皮相,已不知为汗王除掉了多少敌人。
如今,不过是又多了一人而已。
她摸了摸腰间的鞭子,今日她没有带那装饰用的细鞭,挂在腰间的乃是一根九节钢鞭,鞭身只有拇指粗细,上头布满了尖锐的倒刺。手掌握住冰凉的鞭柄,她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太师放心,乌珠必定完成任务。”
就在阿哈鲁与乌珠低声交谈时,围场外围的比武场已经开了。
这是丹犀冬狩的惯例,驱逐野兽耗费时日,等待的时间里,便有各家年轻子弟下场比斗。
一是寻个乐子,二也是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留个印象。
但后来因有了瓦剌与鞑靼参与,这比武就逐渐变了味道,与围猎一样,胜负代表着一国颜面。是以每年参与比武的人选,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比武场乃是守擂制。
愿意下场之人,可以在比武台上接受挑战,最后留在擂台上的人,便是胜者。
最先下场的是鞑靼勇士也蛮。也蛮无愧于他的名字,身高体壮,如同蛮牛,用一双巨大的斧头。
他举着斧头在比武场上转了一圈,斧头重重砸在比武场上,发出巨响:“谁下来和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