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的很快，现场被包围，隔着隔离带，许晴的尸体被裹上白布抬上担架，送去了医院。
那条路上的人全知道了这个消息，站在路口看一辆辆警车呼啸过去，探头想看清楚情况。
整个制衣厂被迫停工，穿着制服的警卫进行现场排查，法医验尸后，从许晴胸口的口袋里，搜出一支小型录音笔。
大雪封路，没多久，纷至沓来的雪花再次覆盖路面，制衣厂大门前那些鲜红的血迹被冲刷，高高的楼层耸立在旷野中，像一座孤岛。
从接到樊茉电话那刻起，姜茶就没去学校，她跌跌撞撞的去了许晴家，一路上，满脑子都是——
“消息是假的。”
“是假的。”
她不相信。
那些新闻上的事件屡见不鲜，而当降临到身边时，就如同当头一棒，久久缓不回神。
许晴家的小弄堂不通风，屋里闷，只有门口一个石砌的小院子养点花草，看起来有几分生机，除却这些，无论是斑驳的墙壁还是毛坯屋顶，都常年笼罩着一层阴霾，阴暗，压抑。
许晴奶奶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见到姜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朵苍老的花。
“哎，丫头，吃饭没？”
“中午来这里吃饭噶！我让晴子去买点肉，老太太炸烤串给你们吃！”
“哎，丫头你愣着干嘛？外面下雪呢，冷人，快进来！”
“……”
脚踝带了一圈雪，可姜茶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只是抬不动腿，一步都迈不出。
老奶奶蹒跚着步子，要带她进屋吃早饭，佝偻的背影拄着拐杖，一步一晃。
以前姜茶还想，许晴哪哪都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有个特别好的奶奶。
不知道她在跳下去前，有没有想到那个日日盼她放学回家的老太太，陨落的前一秒，有没有后悔恐惧自己的决定。
她最终还是没勇气进屋，转过身一路狂奔到学校。
手机不停歇的振动，都是樊茉的信息，她不回电话，她担心她出事，被恐惧击中，做其他荒唐事。
姜茶仅存的一丝理智支持她去了学校，头发上一层雪花融化后的冰晶，鬓发也被打湿了。
班里稀稀拉拉几十个人，这场大雪来得毫无征兆，学校临时下通知，上课时间延迟一个小时。
教室暖烘烘的，她到了座位，麻木放下书包，开始趴在桌上发呆。
过去的一年像随着秋风一起被卷进了尘埃，飘洒进另一个时空，否则怎么会让人觉得又陌生又遥远呢？
如果可以，姜茶希望所有人都是鲜活健康的，可以笑，可以闹，满脸明媚，永远活在阳光下。
不论是自私无理的许晴，虚伪爱美的辛怡，桀骜不驯的沈小春，闷骚隐忍的付斯齐，亦或是不做正经事的方哲。
他们的生活该是以前那样，少女心里藏着不羁的少年，所有明艳成熟都想给那人看，她忙里偷闲，一个班一个班的排查，偷窥一样，看看别人的境况。
无数次路过哄闹的差班时，她心底总能衍生出种无端羡慕——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过，十六岁那年，我们的回忆不止装下层层叠叠的书本，还有穿着篮球服的男生，在班门口看春日的绿叶。
他们一班在科技楼上公开课，窗户正对五楼十班。
旁边同班戳她：“那就是新来的校霸沈小春，长得不错，可惜脾气太爆，想想能把陈俊阳都打哭的人该是什么狠角。”
她别过脸不作答，心里却有个声音在默默回应：“他啊，也还好吧，没那么可怕，第一次见面我记得我还帮了他。”
那些小小心事最后都成了泡影，在空气中幻化为虚无。
后排女生碰碰她的肩膀，略有担心：“姜茶，你没事吧？”
她哽着声，尽量让自己说话正常：“没事。”
女生又说：“那个，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抓紧时间，好像有急事。”
她扶着桌子起身，腿有些麻。
办公室里站了四个警察，她进去时，顾于洁脸色严肃，看着她的表情极为复杂。
“顾老师，怎么了？”
顾于洁叹口气，“你跟警察去做个笔录吧。”
不知所措的，她被带上警车，坐在后座，左右两个警察一男一女。
车厢里没人说话，姜茶也不想说话。
正坐着，面无表情。
女警察的表情有些怜悯：“不用紧张。到时候实话实说就行了。”
姜茶怔了秒，点点头。
深灰色的木桌上摆着份文件，那是法医从许晴身上搜出来的录音笔里的内容，以及许晴的dna报告。
指纹显示，录音笔只有许晴一个人碰过，可以确认，是她自己所录。
对面的中年男人一身制服，格式化的发问：
“你跟被害人许某是什么关系？”
“许某生前，你们是否有矛盾？”
“你对她的精神状态了解吗？”
“许某跳楼前一晚，你是否与她见过面说过话？在哪里？什么内容？”
他示意：“你可以写下来。”
姜茶低头看看面前的内容，密密麻麻的译文，方方正正的宋体字，全是她跟许晴每次说话的语言记录。
[“……”
“姜茶。”
“你说，我要是死了会怎样？”
“没人会在意。”
“真的？”
“不信，你不妨去试试。”
“……”]
姜茶嗓子发哑。
男人问她：“你是否承认这是你们的聊天内容？”
是。
也不是。
是她过分强硬的态度伤害了别人吗？还是不懂变通的说话方式？
男人开始没了耐心，简短概述：“我们向相关人员了解了一些信息，你与许某一直存在着无法调节的矛盾，并且前一段时间许某生病住院，处于精神不稳定时期，而你多次语言攻击，讽刺打击许某心理防线……”
机械一样的冷音回荡在耳边，姜茶吸了吸鼻子：“不是……”
两个小时的口供结束后，她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拘留。
空荡荡的房间除了她，还有桌子椅子。
女警察送进来一杯温水，看看她湿了的鞋：“喝点水吧，已经通知了你家长。”
她木木点头，端起温热的水杯，白雾一块氤氲了她的眼眶，泪水掉进水杯里，溅起一朵小小涟漪。
邓琳和姜耀深十分钟之后就赶了过来，一进屋，看见姜茶，眼泪不停往下掉，抓住女警察的手哀求：
“我家闺女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她待人和善，成绩又好……”
女警察皱皱眉，退后一步，扶着她坐下：“您先缓缓，我们慢慢说。”
姜耀深走到离姜茶两步远的地方，一双老眼浑浊，一瞬间，皱纹似乎多了十道：“姜姜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顾老师说你逼死了那丫头，还有录音证据，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
姜茶低着头，刚刚审讯播放给她听的录音，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
换了个角度，她以一个观客态度去听那段音频，没想到，自己也可以那么冷血无情。
一起来的还有樊茉。
她更瘦了。
整个人脸色蜡黄，短发揪在后脑勺，此刻乱的像鸡窝。
不顾警察的制止，她冲过来握住姜茶的手，“姜姜！是我害了你，我就不该跟许晴玩，是我害了你……”
“不是你。”
“是！许晴他妈的就一个疯婆子！谁都该同情，唯独不该同情她！可是姜姜，已经迟了，现在怎么办……”
姜茶摸摸她的头，“她是自杀，我不会有事的，你先起来，坐好，整理情绪。”
整个房间，最清醒的反倒是自己。
姜茶苦笑。
樊茉抱着她的腰，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姜姜，我不知道付斯齐去哪了，我害了他，现在又害了你，我真是个害人精。”
姜茶一脸无奈的笑：“知道就好，那还不回学校，把自己关起来？”
警官办事效率高效。
这件事需先上报，姜茶留下来查看，已经涉及到刑事责任，谁也帮不了。
此刻姜茶出奇的平静，目睹他们被告知原委后一个个离开，脸上强装的表情才一点点垮下来。
一天时间，她接受了各种审讯，口供，早已疲倦至极。
“最后的见面时间，半个小时。”
伴随着男警察的嗓音，进来的倒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他同跟她分手那天没多大变化，只是眼圈加重了，看起来很疲惫。
仿佛突然成熟很多，就连眼神，都没了从前的波澜。
“你怎么来了？”姜茶捏紧衣角。
“听说了，来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她鼻子酸得要命，却还得装作没事，哑着声作答。
对面的人笑了下，从前那个不羁放纵的少年笑得多自由肆意，仿佛坐拥整个世界，而现在，那笑，释然，勉强。
他说：“姜姜，没事的，我一定带你出去。”
一句话，姜茶就破涕为笑：“真的？”
“嗯。”
“那付斯齐被弄去哪了？”
他不作声。
“沈小春。”姜茶眼泪流了满脸，“你又要去求你爸爸了，你看看你，被付斯齐的事就折腾成这样，自由没了，女朋友也没了，现在又要帮我，你还有什么东西跟你爸爸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