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被北辰贺利用,将墨砚交到林傲雪手中的人,终究是北辰泠。
她不阻止林傲雪,便是在为自己年幼无知时犯下的错赎罪。
林傲雪从王府中出来的时候,心神还有些恍惚,她走在路上,心绪烦乱,不知不觉便回到将军府,她先收拾好明日出行的包裹,随后便拿了一本书,在屋内静坐了一整日,才将思绪平复下来。
是夜,林傲雪和昨日一样,偷偷溜出府邸,她先出城去了郊外,又一次来到那个庄园。云烟如昨日那般坐在屋顶上练习蛊术,林傲雪一来,她远远就瞧见了。虽然昨日猜到林傲雪今日兴许会登门,但真正见到林傲雪现身,云烟在欣喜的同时,还是感到几分无奈。
“烟儿。”
已经认得林傲雪身份的南疆之众没有阻拦她的去路,林傲雪一路通行无阻。云烟跃下屋顶来接林傲雪,林傲雪沉了一整日的心,终于在看到云烟的时候松了下来。
她一边嚷着云烟身上那毒真是厉害,一边又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将云烟的手牵起来。反正已经中毒了,再多持续几天,也没什么了。
云烟见林傲雪已经破罐破摔,她觉得好笑,便不再阻止,只是见林傲雪来时神情晦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在二人一同进屋之后主动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了?”
林傲雪知道自己的情绪总也瞒不过云烟的眼睛,所以她来的时候就没打算隐藏什么,待云烟问起,她便回答了:
“我今日与北辰泠说开,之后的行动,她都不会再插手了。”
云烟闻言,眉头微蹙,旋即明白过来林傲雪在难过什么。
林傲雪虽然外表看起来冷漠,也很少说些热切的言语,但她的心却很柔软很善良,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不是北辰贺欺人太甚,像林傲雪这样温暖的人,无论如何不会走上这样一条尸骨成山的道路。
她眼里淌着温温软软的光,主动握紧了林傲雪的手。
“这一战,若我们胜了,你自会好好照看她,若我们败了,她此刻抽身,北辰贺也不会怪她,傲雪,我们走到这一步来,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她们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有人受到伤害。
为此受伤的人,远不止一个北辰泠,在此之前,那些在残酷的争端中牺牲的无名小卒,数不胜数。
所以,她们没有退路,也不能因为一个北辰泠,就停下脚步。
纵然自私,纵然此后要背负一辈子不能消解的歉疚,那也是她们为这个决定应该付出的代价。
林傲雪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难免难过,心潮起伏。
她回握了云烟的手,将心中那一丝愧疚彻底按下,她的每一个决定不止影响她自己的命运,还会牵连云烟,裴青,以及他们身后许许多多的人,她没有资格怜悯北辰泠,也不该为此彷徨无措。
“北辰贺让我回北辰调十万兵马入京。”
林傲雪牵着云烟的手走进屋内的时候说道。
云烟并不感到惊讶,如今京中局势已经十分明朗,虽然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但却还不足以阻挡北辰贺的脚步,只要他入主皇宫,大权在握,南疆对他而言,是抬手便可覆灭的存在。
所以,在万事俱备之后,北辰贺开始有所异动,是在情理之中。
“那你这一行,即便全力行军,也约要月余才能回返。”
云烟眼中流露出两分思量之色,温声接话。
林傲雪点了点头,入室之后四下一望,眼中露出两分意外之色,问道:
“前辈何在?”
她虽然是来看云烟的,但这些消息也要告诉阙容,她作为晚辈,自然不好叫云烟直接带话,若阙容本就在院子里,她便应当面拜见。
云烟闻言一笑,道:
“乳娘今日不在院中,她去外边炼蛊了。”
林傲雪恍然,云烟看了她一眼,又接着林傲雪先前的话题说道:
“北辰贺只让你调十万兵马,想是对你还有所防备。”
林傲雪作为北境的主将,手下合计有四十万兵将,北境现下并无战事,且草原内部内乱未停,稍微多抽调一些人马,也能撑得住局面。
但十万这个数字就很微妙,林傲雪领兵十万来京,若北辰贺掀起兵变,十万人能对他的霸业产生很大的助力,但若林傲雪之心有异,十万兵马则是北辰贺能应变对抗的极限了。
北辰贺的野心很大,同样,他也十分谨慎,绝不给任何人扳倒他的机会。
但林傲雪若直接在北境率众起兵,便又会走上北辰隆的老路,京城与北境之间相隔太远,战线拉长,北境的队伍远道而来进攻京城,北辰贺也可以抽调南部的驻军队伍前来对抗,届时北境军队不熟悉战场,又水土不服,还真不一定能奈何北辰贺。
林傲雪虽然只从北境抽调十万兵将,但她身后还有旧部的人马补足,所以综合两方势力,孰胜孰负当真难以预知。林傲雪知道云烟这样对她说是在提醒她小心,一旦正面与北辰贺交手,她的身份自然也就藏不住,到时候她与北辰贺之间,只能活一个。
她点了点头,应道:
“不错,军中还有玄鹤先前布下的眼线,我并未将之全部拔除,等之后时机到了,再一举除尽。”
林傲雪今日来,是为了将自己即将回北境的消息带过来,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已经如愿以偿地见到云烟,她心里温温软软,和云烟商议了一番下一步的行动,而后又不顾云烟身上的毒求了一回抱抱,才在云烟无奈又宠溺的目光中忍着一身痒痛回去了。
林傲雪回到城中之后,面上隐隐显出两分挣扎,但她并未犹豫太久,便绕行至一条熟悉的街道。
一座古朴恢弘的院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让她心中酸痛,险些望而却步。
那是已经废弃十多年的镇国大将军府。
府门前的牌匾已经被人取下来,原本典雅而厚重的装潢经过十余年的风吹雨打,已失去了原有的光鲜亮丽。这门扉与林傲雪记忆中的场景有些出入,想是皇帝在当初镇国公府上大火熄灭之后不久,就派人来翻修,所以那场灾难余留的痕迹,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了。
兴许是因为这府邸中曾死了许许多多人,所以京中人都觉得晦气,即便翻修之后依然大气,却没有人愿意住在这里,就连这条街道,都比别的地方少些商铺和住户。
林傲雪自回到京城之后就一直没有调查过镇国大将军府的事情,所以她也不知道原来十余年过去了,当初名震京城的镇国大将军府,已变得如此凄清落寞。
她心里遗憾又悲恸,故地重游,还夹杂着难以名状的痛苦。
好在,镇国公府内无人居住也方便了林傲雪行动,她很快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愁思,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下镇国公府外的情况。
即便明知道此处无人,她也下意识地小心谨慎,万一北辰贺派人在这个地方守上十多年,而她却因为一时疏忽着了道,岂不功亏一篑?
林傲雪将镇国公府四周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人暗中蹲守,这才从隐蔽之处翻墙入内。府邸之内更加荒凉,院中萧索,杂草从石板路的缝隙中生长出来,时值冬季,一片枯黄。
为防触景生情,林傲雪落地之后没有停留,径直赶赴后院。
渲月潭原本很是好看,潭水清澈,那水面上还架了一座半岛和假山,潭水四周栽种着四季常青的树木,景致优美,适宜居住。但这一切,在一场大火过后,被摧毁殆尽,只剩下一潭死水,经过长年无人打理,如今已散了恶臭出来。
林傲雪心中思量着与那三把钥匙有关的东西究竟是在渲月潭的什么地方,她只有这三个字的线索,但渲月潭那么大,她该从何处开始寻找呢?
是假山?还是水下?亦或,是在渲月潭四周的某个方位。
林傲雪仔细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先从湖面上的半岛入手,她四下探看无人,便小心地穿过庭院,以轻功踏过石桥,奔入假山之下。她绕着假山走了一圈,脚下的半岛是一整块巨大的石头,没有埋藏东西的可能。
林傲雪围着假山绕行一圈之后,却没有任何发现,她眉头微皱,心想线索已经被分开装在三个钥匙里,只要将钥匙凑齐,就应该能找到才对,所以不会被藏得特别偏僻。
纵观整个渲月潭,最起眼的就是当中这块半岛,既然岛上不能藏东西,那多半就是她身后的假山,所以,在假山中藏东西的可能性最大。
林傲雪不断在心中推算正确的答案,同时转过身去,再仔仔细细将那两人多高的假山各个角落都探查一遍。
然而这一次,林傲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她心里越来越疑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忽然,借着月亮照射下来的光华,林傲雪看到假山顶上有一个中空的小洞,月光可以透过那个洞口照射下来,让那拇指大小的窟窿隐约与假山其他地方色泽不一样。
林傲雪心头一动,立即施展轻功,攀上假山顶端,将手指探进那洞里去,果然摸到一个机关。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假山侧边一块岩石忽然裂开,内里中空,藏了一个精致的铁匣子。
林傲雪心跳骤然加快,她立即伸出手去,欲将那铁匣子从石缝里边取出来。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铁匣之时,忽然一道水箭从林傲雪身侧的潭水中飞射出来,林傲雪心头一惊,立即侧身避过,但她为了不让铁匣落入他人之手,并未完全退开,只稍稍倾身,将水箭避开,而她的手还是伸向夹缝之间,将那铁匣子取了出来。
铁匣子刚一入手,那水下埋伏的人手就一跃而起,朝林傲雪飞扑过来。
林傲雪没想到在如此恶臭的潭水之中居然还有埋伏,距离当初之事已过十四年,此地居然一直有人埋伏,足可见北辰贺的心机之深,耐性之好,即便林傲雪再如何小心,也防不胜防。
她心里轻叹一声,铁匣已经拿到,钥匙也在她手中,只要她身份不暴露,就没必要和此人纠缠。
眼看那人飞扑过来,林傲雪将铁匣子往怀里一揣,立即抽身后退。她足尖在假山上一点,整个人攒射出去,瞬息间已过数丈。林傲雪轻功极好,而且她反应速度也很快,其人扑上来,只与林傲雪过了两招,跟着又对了一掌,便叫林傲雪从院子里翻出去。
那人立马追出镇国公府,紧咬在林傲雪身后,林傲雪虽然逃得快,却将其甩不开。
片刻之后,她心思一动,忽然闯入一见普通院落,钻进屋子里,那屋子的男女主人伏在床上,正行房事,见屋子里突然闯进一个黑衣人,女子吓得惊声尖叫,男人也一下打了个哆嗦,险些从床上掉下来。
眼看身后之人追至,林傲雪未在屋中停留,她又一跃而起,从窗户翻出去,但她顺手扯过床上的被子,挡住了窗户,将那床上本就惊惶失措的两人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暗卫进屋里,入眼便是不堪入目的画面,他忙着追踪林傲雪,根本未多看一眼,径直朝窗户去,适逢那条棉被落了下来,他钻出窗外,哪里还有林傲雪的身影。
他无法判断林傲雪究竟是从哪个方向逃走了,人已跟丢,仓惶之下,他随便寻了个方向就继续朝前追。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等屋中男女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之后心有余悸,骂骂咧咧地吹灭烛火,林傲雪才从一旁院墙的夹缝中抽身出来,向着同先前那人相反的方向飞快跑走了。
她趁着夜色回到将军府,没有点灯,先把身上夜行衣换下,随后直接用金钥匙将铁匣子上紧扣的三把锁摸黑打开,从那匣子里取出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入手冰凉,有些沉,摸起来像是一块令牌之类的物什,另一样,则是一本书册。夜色昏黑,林傲雪暂且无法辨别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何来头,她先将这两样东西装进白日里已经收拾好的包裹里,然后把铁匣子放进床铺下边的柜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便和衣躺在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林傲雪起身之后简单梳洗一番,就提上包裹,领着自己带来将军府的人马离开,将军府的管家只将她送到府邸门口,又目送林傲雪走远之后便传了话去王府,说林傲雪已动身。
北辰贺要求林傲雪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从北境调派十万兵马秘密入京,大军在路上行进很耗费时间,林傲雪自然不可能将驻扎在京城外的两万军队全部带回北境,她只点了百来个兵,随后一路昼夜不歇地疾行。
连续赶路两日再休息几个时辰,在这样高强度的狂奔之下,林傲雪终于在十日后回到北境。她一抵达邢北关,先点了十万兵马,当日晚又去了酒庄寻薛三叔,将包裹里两样东西取出来,请薛三叔替她辨认这两样东西有何用处。
林傲雪在路上的时候急着赶路,一直将东西贴身带着,从未拿出来过,而今回到她自己的势力范围,她终于可以喘一口气,把那两样东西拿出来。
直到此时,林傲雪才真正看清那令牌的样子,是一块黑色的玄铁令,上面刻着一个宁字,背后还有一些繁复的花纹。
薛仁义在见到林傲雪手中那一块令牌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素来神情浅淡的男人忽然在林傲雪面前红了眼睛,薛仁义嘴唇微颤,喉头哽咽地咬了咬牙,对林傲雪道:
“林将军,此令乃宁大将军府兵调令,若十四年前拿出来,它能调动大将军府内五万府兵,若当初我们拿到这个令牌,赶在将军府出事之前调兵,便有可能将宁大将军送出京城啊!”
林傲雪没想到这块令牌的作用竟是调用将军府的府兵。
但宁义云已经死了十四年,当初镇国公府的府兵早已散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三方旧部隋椋因为身在京中,不易调遣人马,聚在他手底下只有千余人,裴青这边则是因为北境偏远,较容易培养势力,才召回了那一万多的亲兵。
第三方的人已经归降了北辰贺,所以,这块令牌名存实亡,已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对林傲雪而言,它依旧重要,因为它是在镇国公府化作灰烬之后,她父亲宁义云唯一一件遗物了。
林傲雪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将那令牌重新揣进怀里,随后与薛仁义一起翻看她手里那本书册。
书册看起来十分老旧,封面上没有字迹,一翻开,林傲雪便愣住了。
泛黄的书页被林傲雪翻开,她发现这竟然是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宗亲王北辰贺私通蛮族,与蛮族之间的每一场交易,以及每年秋收通过边关战事给蛮族下放的粮草数目,一直到镇国公府出事头一年的所有往来都有详细记载。
这一刻,林傲雪明白过来,这本账册才是宁义云真正的手段。
宁义云能成为手掌三军大权的镇国大将军,自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在明知道北辰贺要对付他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早在当初撞破北辰贺与南疆妖姬私通之事后,就已窥破北辰贺虚伪的面目。
所以他暗中做了许多调查,只是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他将这些东西作为保命之用,没想用它来除掉北辰贺。
但宁义云的一念之仁害了他自己。
北辰贺发现他就是当初那个发现了自己秘密的人之后,毫不犹豫地设计陷害了宁义云,以至于宁义云甚至没有来得及将这些证据摆在皇帝面前,一切就结束了。
林傲雪的眼眶渐渐泛红,她翻着手里的账册,越往下看,眼睛便越红,除了极致的悲痛和强烈的思念之外,也有对北辰贺此人的憎恶和愤怒。
北辰贺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和草原部族有所勾结,并以此牵制边关势力,其中最受影响的人,便是宁义云。
他表面上与宁义云称兄道弟,暗地里每日都在算计,就算没有宁义云撞破北辰贺秘密那件事,北辰贺要想夺皇位,宁义云又刚直不阿,北辰贺也迟早会除掉宁义云这头拦路虎。
林傲雪气得脸色发白,两手不住颤抖,她紧咬牙关,恨不能立即将北辰贺碎尸万段。
用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林傲雪才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将账册也收了起来,这本账册极为关键,若是用得好了,它可以摧毁北辰贺最看重的名誉。待账册收好之后,林傲雪抬头对薛仁义道:
“三叔,我明日会遣十万兵马入京,北辰贺意图掀起变革了,区区十万兵马在我手中,就算加上京中已有的两万驻军,对北辰贺而言也够不上绝对的威胁,故而我想请三叔将酒庄中的一万亲兵也趁此机会暗中送向京城,除此之外,京中旧部应该也还有一些人手,勉强能与北辰贺一较高下。”
林傲雪现下要与北辰贺正面交锋,手里兵马能多一分是一分,北辰贺只能掌握她明面上的兵力,旧部的兵马虽然只有一万,但他们藏在暗处,北辰贺对此并不知情,在林傲雪和北辰贺优劣悬殊并不明显的情况下,一万亲兵,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薛仁义没有考虑太久就将此事应了下来,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便不该再有任何保留。
作者有话要说:嗷!今天也是踩着时间来更新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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