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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年节·下(1 / 1)

林傲雪与云烟在院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军中事务,院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林傲雪瞅了一眼在小院里堆叠起来的雪,忽然起身一跃,跳下横廊,在云烟讶异的目光中,掬起一蓬雪,揉搓一番,抬手朝横廊上一扔。

林傲雪的准头很好,没有击中云烟,恰好将那一蓬雪扔在云烟脚边,砸在木质的横廊侧边,散开一蓬雪花,有迸开的雪溅在云烟的裙子上。云烟抬眸,眼里带着笑,像是在看一个玩性不改的孩子,明知故问:

“尔待作何?”

“去年咱们在京城,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回来雪也早化完了!”

林傲雪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攒了一蓬雪,自顾自地抛向空中,又自己接住。云烟瞅着她,随后抬眸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想来该不会再落雪了,便干脆收起了手里的书,将其顺手放在身旁,转而款款朝林傲雪行过去。

鞋子踩在寸许高的雪上,一步一个脚印,咕吱咕吱地响。

云烟走近林傲雪,随后在林傲雪诧异的目光中,从地上掬起一蓬雪,然后朝林傲雪扔过去,砸在林傲雪的肩膀上,林傲雪一愣,但见云烟笑着又捡了一个雪球,朝林傲雪道:

“来,比比,但你要让我才行。”

林傲雪回神,旋即哈哈笑起来,她翻身而起,顺手捞起一把松松软软地雪朝云烟执过去,没朝着脸,却扑在云烟的衣服上,云烟不甘示弱,与林傲雪你追我赶,在院子里笑闹成团。

林傲雪跑得快,云烟往往追不上,她跑着跑着,忽然“呀”的一声惊呼,眼见着就要滑倒,林傲雪闻声心急,回身一个箭步上去抓住云烟的胳膊,却见云烟抬眸,眼里荡漾其盈盈笑意,林傲雪暗觉不妙,却见云烟一把反抓住林傲雪的手腕,用力一带。

只听噗通一声响,林傲雪仰面倒下,虽然是在雪地里,而且衣裳穿得厚摔起来不疼,但若摔得不好,还是容易磕着碰着。她明知道云烟在戏弄她,她的身体也还是先于她的意识做出反应,在落地之前翻了个身,让自己垫在下边,云烟伏在她身上。

俶一落地,云烟的手已护在林傲雪的后脑勺下边,落地之后,她将手抽了出来,然后顺手从林傲雪耳边的雪地上抓了一把寒凉的雪,塞进林傲雪的脖子里。

“啊啊啊!!”

林傲雪毫无疑问中招,被冻得哇哇大叫,云烟哈哈笑个不停,林傲雪不甘心,抬手抓住云烟的腰肢,五指在她腰上敏感之处扒拉两下,云烟立马笑不出来,又被林傲雪抓着不能脱身,两人在雪地里打闹,直到两人都将手冻得通红,这才一身狼狈地回到屋子里。

回屋之后,云烟一边给林傲雪手上擦冻伤药,一边嗔怪地瞪着她:

“这么大个人了,玩心不改!”

林傲雪两手互搓取暖,随后张开双臂将云烟拦腰抱着,一点也不在意云烟嗔怒的言语,笑嘻嘻地说道:

“等两天外边雪再堆多一点,我们出去堆雪人好不好?”

云烟在林傲雪冻红的手上捏了一把,佯怒道:

“都冻成这样了,还想着玩雪呢?”

林傲雪老老实实地回答:

“想啊。”

云烟没了主意,不管她们多大年纪,她也愿意陪林傲雪去做这些看似极为稚气的事情。

过去十几年,林傲雪错过的所有温暖,她想陪她在日后的年岁里,一一实现。

最终,她只轻笑着,一边搓着林傲雪耳侧的发,俯身吻住林傲雪的唇,温温软软地道了一声:

“好。”

这一整日,她们都待在云烟的小院里,大年初一,医馆没有开门,云烟也没什么旁的事务,至于烟雨楼的交接之事暂且不急,等再过两天,林傲雪军营里的事情稳定下来,云烟再亲自去一趟烟雨楼,在此之前,云烟只派了影壹过去接洽。

及至傍晚时分,薛贯来了一趟医馆,在外边敲门,影肆听见动静,过去将门打开,见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薛贯,知其多半是来找林傲雪的,但他没将立即将薛贯放进来,而是问道:

“薛都尉来此何事?今日医馆打烊,若有要事,明日再来可好?”

薛贯抬眼看他,没问林傲雪是否在医馆里,他知道林傲雪就在里面,但不能明说,只将手里一个信封交给影肆,言道:

“是这样的,我们将军有些小恙,上次让我来抓的药已经用完了,想照着这个方子再抓一些,贵馆今日既未开门,那我明日再来取药。”

薛贯说完,转身就走。他已这样说了,影肆便将信封收下,与薛贯道了一声失礼,目送后者远去之后,就将医馆的屋门重新关上,随后快步走进小院,在院外朝着里边高声道:

“云医师,方才营里的薛都尉来了,说要按着方子捡药,明儿过来取。”

片刻后,云烟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

“既如此,便将药方递进来吧。”

影肆得了准话,迈步进小院,将薛贯刚才给他的那个信封双手递到云烟手里,云烟摆手让影肆退下,随后拿着信封转身走进屋里。

林傲雪坐在桌边饮茶,听云烟说薛贯送了东西过来,她眼里露出疑惑之色,不知是什么要紧的情报,薛贯非得今日给她送过来。她正想着,云烟已经将那信封在她面前放下,林傲雪顺手将其接过,拆开封口,把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纸取出来看。

林傲雪在看信上所写的东西时,云烟侧身避开,虽然她们彼此之间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公私她们都分得清楚,很多事情,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反而,知道得多了,还容易给对方带来危险。

所以,在这一方面,她们很有共识,影卫递给云烟的情报,林傲雪从不过问,旧部那边让林傲雪处理的东西,云烟也不会去干涉,她们互相理解支持,若是对方需要知道的,自然也没有什么保留。

信上所书短短数行,林傲雪很快就看完了,而后将那信纸转手递给云烟,道:

“烟儿,上次我让旧部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林傲雪方才还轻松的神色,这时候已凝重起来,云烟面有疑惑,但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想来林傲雪此时所指,是调查影伍“死而复生”一事有了进展。

她从林傲雪手里接过信纸,视线扫过,很快就将上面所书的内容看完,她眸光幽微,无奈轻叹:

“应该是没错了。”

薛仁义在信上说,这两日关内的确多出几个怪人,但这些人与北辰贺派来邢北关的人马是同一批,他们暗中调查,在其人下榻的医馆里发现了巫蛊毒虫的痕迹,但北辰贺派来的人押送玄鹤离开邢北关之后,这几个怪人也跟着走了。

旧部的人没有贸然动手,但有消息传回来,他们往京城去了。

林傲雪眉头紧蹙,那施巫蛊的人毫无疑问应该是北辰贺手下的人了,但按云烟这话来看,竟与她的奶娘有所牵扯,或者说,就是云烟奶娘其人?

见林傲雪不言不语,却将眉心皱了起来,云烟知晓她在疑惑什么,便缓步走到她身边去,于林傲雪身旁坐下,单手撑着自己的侧脸,神情温软地看着林傲雪,忽然说道:

“沐雪,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若你当上将军,我便告诉你我的身世。”

林傲雪闻言一愣,她的确对此很是好奇,但却未曾想云烟会突然提起这个事情,但不等她有所回应,云烟又笑着说道:

“你一定还很好奇,为何我能从容地游走北辰贺北辰泠之间,而不被她们任何人怀疑。”

林傲雪愣愣地看着云烟,她对此的确很是疑惑,不明白云烟到底用了什么通天的手段,才能在北辰贺眼皮底下弄出这些动静,却从来没有真正受到过怀疑。

云烟张嘴呼出一口气,像是将郁结在心里许多年的苦难和委屈全部倾吐出来,朝着林傲雪盈盈一笑,言道:

“因为那是他觉得他欠我的,他对我的愧疚,在于除了不能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甚至还要让我隐藏起来,他因此暗中给了我许多便利,对我给予厚望,但这些加起来,也依旧无法弥补他那一颗冷血趋利的心将我换算成物质交易里的筹码给我带来的伤害。”

云烟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直将林傲雪惊得愣住,许久没有反应过来这话语中所包含的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云烟,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有种说不出的困惑与震撼。

“你……”

过了好久,她才吐出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后面的话语,却挤压在她的喉咙里,无法出声,几乎要将她噎到窒息。

“不错,我是北辰贺的女儿,但我从未见过我的生母,我从一出生,就被北辰贺送走,寄养在别处,他让乳母带我,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幼时偶然听乳母提起,我的生母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死了,是悬梁自尽而亡。”

“直到我十五岁,镇国公府出事的第二年,他将我带回身边,却不让我叫他父亲,只让我唤一声王爷,他隐瞒了我的身份,让我去做北辰泠的书童,白日里我在王府陪伴北辰泠读书,到了晚上,我又去了烟雨楼,替北辰贺整理那些从各个地方收集起来的情报。”

“整整十年,我看着北辰泠从彷徨无依一点一点成长起来,成为如今这个与她父亲可以一较高下的聪明女人,而我,则一直在暗处,成为他们父女之间内斗的棋子,从中周旋。”

“他从未真正将我当做女儿来看待,对他而言,我至始至终,只是一个聪明且永远不会背叛他的棋子,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他,他一直以为,不管他如何对我,我始终会对他忠心,然则他却不知,他是我此生,最恨的人。”

云烟将她最初掩藏起来的秘密一次性全讲了出来,林傲雪惊得目瞪口呆,险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愣愣地看着云烟,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她恨北辰贺,最后却爱上了北辰贺的女儿。

这种戏剧滑稽,又有着浓重宿命感的无奈,让她有些好笑。

她抿了抿唇,忽然心生迷惘,她凝望着云烟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北辰贺是她最大的仇人,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一定会亲手了结了北辰贺的性命为双亲报仇,但如今,她身后有了数十万兵马,还有旧部之人暗中支持,她有了能与北辰贺抗衡的力量,云烟却告诉她,北辰贺是她的父亲。

纵然云烟恨着北辰贺,北辰贺是其生父的事实始终让林傲雪如鲠在喉。

若真的有那一天,林傲雪与北辰贺走到不得不对立,双方兵戎相见的局面,她若对北辰贺下了杀手,她这辈子便不得解脱,她永远会是那个杀了云烟父亲的人,这是一道枷锁,不管对云烟还是林傲雪,都是一场劫难。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好奇,不该在云烟开口的时候选择认真倾听,真相永远都是残酷又疼痛的。

林傲雪沉默不言,云烟抬眸看她,许久之后,忽然问道:

“沐雪,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以后杀了北辰贺,我会不会恨你?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安心地在一起?”

云烟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汹涌起伏的波涛,却让林傲雪心神一震,她敏感地觉察到云烟话语中极力掩藏的失落和悲伤。

林傲雪喉头一动,她回想起来,她和云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年在京城,云烟后背上的几条鞭痕直到如今,还能清晰地出现在她的回忆里,云烟背上虽然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但若仔细辨别,还是能找到当初遗留的那些痕迹。

北辰贺的心狠已经远远超脱了林傲雪对人性的理解,北辰贺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执棋者,他眼里只有利益,只有财权,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

她记得云烟曾问过她,会否愿意帮她报仇,即便那人是她的父亲。

林傲雪也还记得她那时的回答,她说她愿意,哪怕那人是云烟的父亲,只要云烟恨,她就愿意为云烟所承受的那么多年苦难报仇血恨。

当初信誓旦旦说出的话,那时候认为不可动摇的决心,怎可因对方的身份变成了北辰贺,就叫她失去本心,变得惶恐而惧怕起来呢?

从她的身份在云烟面前披露的那一刻起,这一年来的时间里,云烟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在心里,云烟全心全意为她,从未将自己摆在与她对立的位置,即便知晓了她的身份,云烟也未曾改变初心。

她们一步一步走到一起,历经了多少艰辛?若她此时彷徨,岂不是将云烟交给她的信任全都付之一炬?云烟已没有能信得过的人了,她那么痛苦,那么脆弱,自己何故这般矫情,硬要将北辰贺所犯下的罪孽与云烟牵扯在一起,破坏她们本该拥有的幸福?

北辰贺只是一个刽子手,但云烟是她的妻。

云烟对她坦然,她也不该瞻前顾后,忘了本心。

想通这些,林傲雪长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一步来到云烟跟前,揽住云烟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把自己的下颌搁在云烟的脑袋上,沉声说道:

“烟儿,当初他在你身上落下的那些鞭子,我一条条地记在心里,北辰贺造下的恶业他就该偿还,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恨我,因为我和北辰贺的梁子解不开,总有一日,我与他,只能活一个。”

她拥紧了云烟,想将自己的力量和真心传递到云烟心里,她的声音像是裹了阳光的味道,在云烟耳畔响起:

“烟儿,我们这辈子已经绑在一起,你恨的就是我恨的,我承认我有许多私心,但我更希望你相信,我爱你。”

云烟抓紧了林傲雪的衣摆,她的冷静与矜持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破碎的水花四散飞溅。

她用力拉紧了身前的人,像在旷野里迷路的人努力汲取阳光与温暖。

她的肩膀开始发颤,没有人能体会她那一瞬间由心而发的惊恐与痛苦,她多害怕她与林傲雪之间的一切会因为这一场谈话毁于一旦,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对林傲雪而言多么危险,又多么容易破坏她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她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是在压抑到极致的紧张之后,难以遏制的后怕心悸,更多的,还是来自心底的激动喜悦,林傲雪总能不负她的期待,在绝望之中给她惊喜。

林傲雪轻轻抚摸云烟头上青丝,一下又一下,柔软又温暖,她低头,看着云烟伏在她怀里不再压抑自己,放声哭泣,那一声声抽噎像是刀子割在她心里,让她心疼的同时也暗下决心,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惹她心爱的姑娘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唉,总觉得古风用“我爱你”来表白显得很奇怪=,=奈何胖年词库匮乏,实在找不到替代的句子,改用古诗又未免太风花雪月了一点,就这样吧,果然我是个渣渣,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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