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给我噎得,半晌指着我道:“该说得你不敢说,不该做的你倒敢做?就听你这说话法,你就该打!”老罗接口道:“就是,昨天我一见就觉得这小子奸猾得狠,肯定娇生惯养的没经过事,所以才要给他个教训;谁知道他这么不服管?满舱地乱跑,搅得谁都没法干活。”
周五骂道:“你混帐!连个手下人都管不住,你还有理了你?他敢跑,你手下十来个人就堵不住他?用得着你满舱乱追?”老罗愤愤道:“他们只会看热闹,不说帮我拿他,还帮着他遮挡呢,我只能自己动手。”
周五怒道:“你身为队长,不能正己,怎么服人?我看你这队长是当到头了!”老罗急道:“五爷,都怪这小子,”周五道:“你住口!这队长你不用当了,下去。”老罗张了张嘴,看着胡天雕漆黑的脸,没敢再说,狠狠瞪我一眼,转身回底舱。
两个上司一个罚俸,一个革职,料想到了我这儿也没啥好果子吃不过他这处置法倒也公平。果然周五看着我道:“小顾,你不服管教,搅得大伙儿没法正常干活这要赶上有事,一船人的性命都毁在你手上!我念你刚来,不重罚你,绑在这儿示众两天,你服不服?”
我还以为妥不过一顿打,正在自叹倒霉,听见只是示众,倒是一愣,忙道:“我服。”胡天雕“哼”了一声,起身要走,我忍不住道:“三爷,五爷,属下有个事想不通,请教一声。”两人回过头来,我道:“上司看你不顺眼要整你,要么认打认罚,甘心受气;要么就是不服管教,请教两位,遇到这事该怎么办?”
胡天雕脸一沉,冷冷道:“二十鞭子。”我一愣,周五已厉声斥道:“你长脑袋干什么用的?你以为绑了你在这儿让你睡觉的?想不通你就在这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你!”
我不敢再说,只好应一声:“是”,眼看着两人扬长而去。远远听见胡天雕道:“都是这么让你惯坏的!”周五赔笑道:“那舱底下不通风,在那儿干活就够不容易的了老罗论技术是第一把,就是性子急脾气爆,不会管人;这孩子也不错了,以他身上的功夫,真要想闹事,不会只跑不还手这事怪我安排得不好。”
我这次真体会到了“累极了站着也能睡着”是什么滋味大太阳底下没遮没挡的,晒得我一身一身的汗,再被海风吹干。两个膀子倒是得空缓缓酸疼劲,可这么不吃不喝的站着,饿倒在其次,嗓子眼干得简直要冒烟了以前我还嫌白水寡淡无味,曾发狂言非好酒不饮,老天爷不是因为这个罚我吧!
夜里昏昏沉沉一直梦到在沙漠里找泉水,走啊走啊怎么也找不到,我干渴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唇间忽然沾到些清凉滋味,我眼睛都顾不得睁,先张开嘴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白水这么好喝!观世音菩萨的扬枝玉露之所以让万人铭记,想也不过是饥渴至极时的赐予吧!
孙海捧着一碗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我叫道:“都给我”,发出声来声音竟嘶哑之极!孙海一把捂住我嘴,低声道:“别让人发觉!你这是挨罚呢!渴得狠了一下子喝太多会伤肠胃,慢慢往下咽。”
睁开眼看看,怕是要出太阳了,正是最黑的时候。我喝完一碗水,叫声“孙大哥”,孙海摆摆手,悄然隐没我其实还想喝,可又怕耽搁久了惊动了人看来受罚时不许我吃喝东西,这船上赏罚分明,别再带累了孙海。
再站大半天,我悄悄调整了无数次着力点,还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连干渴和胃痛都不觉什么了,要不是背后有绳子绑着,两个腿肚子抖得就得栽到地上去昨天恨手腕处绑得太紧,今天却恨绑得太松,要是把我两只胳膊整个绑到桅杆上,就不用我两条腿和腰背吃那么大劲了!大白天人来人往地看着,我又不能真滩成一堆烂泥样这会儿倒真盼着打一顿赶紧了结,这么耗着实在是受不了。
好容易捱到太阳落山,天凉快了些,我两条腿累得麻了,渐渐觉得一股灼痛从肠胃里往外烧我知道还有十来个时辰要捱,反正天黑了人也看不见了,闭了眼导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在,把这酸痛难耐的身子整个抛开,让真气凝结,在体内奔流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走近我身边处于忘我之中的我却似乎比以往有了更灵敏地感觉,不用睁开眼睛,我凭呼吸声已判断出是孙海。他拿了一碗水,仍是慢慢地喂给我不是,这次不只是水,水里还有一股甜味,大师哥说过,脱水了喝些糖水好,这不是我的幻觉,水里肯定是放了糖了。
这一瞬间我居然感到很幸福,整个放松下来,慢慢啜饮,极力品位每一丝温暖和甘甜!眼前忽然爆开一片光亮,幌得我一下子闭上眼,理智一瞬间回来有人来了,而且是举着火把来的。
睁眼看时,老罗冷笑着站在不远处大声叫道:“孙队长,刚上来不懂规矩吧?受罚的人不准吃喝,你这么徇私枉法,看谁还能帮得了你?”
孙海手一抖,剩下的小半碗糖水都倒进我嘴里。我回头看着他老罗叫他孙队长,看来周五爷让他代管这个队了!我道声“恭喜”,孙海一声苦笑这老罗被革职,当然恨上了我们俩,他这么闹,是非让五爷再处分我俩不可!
半条船的人都让老罗的大嗓门吵吵醒了,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周五爷气急败坏地过来,向大声嚷嚷的老罗喝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什么?”
孙海不用吩咐,自己跪下领责。周五爷向老罗道:“你别喊了,孙海不懂规矩,你教教他,这就给他二十板带!”
老罗终于得偿所愿,答应一声,抽出腰间牛皮板带,走到孙海身后道:“衣服脱了。”孙海解下外衣,露出脊背来,老罗用力挥了下去。
我眼见着一皮带下去孙海背上就添一寸宽的血印子,这人又不会武功,素来息事宁人从不惹事,这回犯规全是为了我!我急道:“五爷,五爷,孙海都是因为我,这二十板带我替他挨!”
周五爷看了我一眼,道:“老罗,先打十下。你把小顾解下来,剩下的打他!”老罗看了我一眼他昨天就憋着要打我,这回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打了。立时放过孙海,上来解桅杆上的绳子。我手上的绳子却不解,把我的马夹狠狠拉到双手腕处,喝道:“跪下。”
我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站不住了,顺势跪下道:“罗爷,你看,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都听得懂,我也没想违背你我来得晚,是你手下,你要教训我直接说不就完了?”老罗本来恨我恨得牙痒痒,如今看我乖乖地认打认罚,举着皮带倒不知怎么好了。
孙海疼得喘息了半晌,缓过劲来道:“五爷,小顾饿了两天,怕挨不起打了,剩下十板带还是我自己领吧。”周五爷道:“饿了两天还有力气耍舌头呢?怕再饿两天才老实些。老罗,你不快打等什么呢?”一句话吓得我再不敢出声,老老实实领了十下板带料来五爷有意周全我,毫不掩饰痛楚地软瘫在地上。
五爷骂了一句:“熊样!来两个人,搭他下去以后谁再敢不服管教,这个就是榜样!大半夜的不睡觉瞎折腾!惊动了三爷,你们一人二十板带!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换了孙海当队长,我的日子终于正常了养了一天伤,然后每天工作半天,剩下半天也不安排累活给我,我正好去找刘炳和周五,留心船上诸般事务。我自己的经历让我学到更重要的一课,就是用人比管事更重要!
我现在考虑的不再是自己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而是了解有哪几类事情之后,找到合适的人把这事情做好就像三爷说的,他只管掌班,他管那些繁杂的事情干吗?管得过来吗?他都管了下边的掌班干什么?
在我逐渐摸清各类事务、了解人物性情的过程中,半个月过去,我从动力部门被调到后勤部门打杂罗盘、六分仪、各类火铳石炮的维修保养,星象定位、天气海浪等种种日志整理,新来的人谁都可以差遣,别人不爱干的统统推给我。
还好我会认字写字,可是埋头在这些文字数据里实在非我所长,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陈湘这些研究工作他是最擅长的;我感兴趣的是动手研究各类工具仪器,尤其是火铳。
当然我不敢乱放,船上的火铳都是在和海盗倭寇对阵时缴获的,一共没几只,火药和弹子也没多少因为比较危险(据说炸死过人),一向无人问津。胡天雕告诫过我少动这个,他主要是想让我学会掌握天气和罗盘定位我留神听了几天,加上有工具在手,很快掌握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