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眼睛眯得快成了一条线,“太太,您教训得对,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感情的培养,先生前些日子只顾工作,把您给疏忽了,是他的不对,该骂!”
这话调侃意味满满,容慎川闻言非但没生气,还无奈地跟着笑了两声,温和从容,“聂叔,是我的错,前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忙了,可您也别老在我的妻子面前落我面子吧?”
管家“诶”了下,摆摆手,“也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我就不掺和了,先去看看老太爷。”
说完,他便起身,往里屋走。
方疏净两根手指紧紧绞在一块儿,更加忐忑。
容家的气氛似乎与她所想象的不太一样,就连管家都多了几分人情味。
曾经无论是在方家还是昭阳路的宅子,她所接触的所有人仿佛都戴着一副极为公式化的面具,就连笑容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她想找人说说话,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官方而又敷衍的关心。
所以就算每日有人来来往往精细伺候,她仍会感到冷清。
许是这类氛围经历久了,乍一感受到不一样的氛围,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将自己藏好。
这时,容慎川捏住她两根手指交叉的位置,轻轻把她已经搓红的手指分开。
“别紧张,”他道,“老宅里的人都很好相处,老爷子也一样。”
“……”
方疏净没说话,微不可查地颔首,心头的顾虑仍未减轻。
管家对她这般在外形象没有意见是一码事,老爷子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码事。
毕竟容家再怎么曾经也是威风赫赫钟鸣鼎食之家,难说没有多的豪门规矩。
更何况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老爷子唯一的孙子的坏话。
说不定,老爷子这次叫她来,就是为了立规矩。
这个猜测一浮出水面,方疏净心头更紧了几分。
老爷子直到午饭时才从房中出来。
方疏净与容慎川早已落座。
老爷子坐在轮椅上,头发花白却也算精神矍铄,神色三分严肃,与方疏净那日在婚礼上对他留下的印象无差。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越安静,方疏净心头就越慌乱。
老爷子没说话,她也就低着头,专心扒拉自己碗里的饭和面前的两盘素菜。
为了显示自己和容慎川之间的感情没有什么问题,她还特意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容慎川碗里。
就在这时,老爷子抬了抬眼皮,出声道:“子虚。”
方疏净知道,“子虚”是容慎川出生时,老爷子给他取的字。
她垂眸,静静地吃饭。
容慎川应了一声,便听老爷子继续道,“给丫头夹点肉,只吃菜对身体不好。”
方疏净猝不及防间被点到,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这是老爷子对她的称呼。
眼前的碗里出现了一片肉,容慎川一边夹给她,一边道,“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方疏净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道了声谢。
“丫头不必那么拘谨。”老爷子再次悠悠开口,“之前聂管家应该已经给你说过,来这里就当回自己家。”
“关于你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我不去过问,但若是子虚的疏忽让你感到难过,可以来这里陪我这个老爷子说说话,你的房间早在婚礼那天就一直准备在宅子里,是属于你的私人领域。你不愿意见到子虚,我便不会同意他来找你。”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方疏净眼中有一瞬的失神。
——如果是她的家人,会说什么?
脑海里自然浮现记忆里的尖刻嗓音。
“你想回家?你当自己还是方家人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你这个扫把星!”
“有什么苦什么委屈不能忍忍?万一惹恼了容家,这个后果你承受得起?我们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别因为这个再成为方家的罪人!”
会是这样吧,把一切与方家利益相关的事,都看得比她重要。
“丫头。”
这时老爷子的声音再次把她地思绪拽回来。
眨眨眼掩盖自己的情绪,方疏净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很喜欢喝酒?”
“……”方疏净沉默了一下。
果然最终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
思绪百转千回许久,她才斟酌着开口,“毕竟我的职业是调酒师……要是您不喜欢,我可以——”
“可以什么?”老爷子截断她的话,突然带了点笑意,“丫头,我不是这么古板的人,更何况你调酒我也爱看,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你。”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疏净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她见老爷子放下筷子,转头与管家说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管家拿了一沓厚厚的文件过来。
老爷子点点头,管家把文件递给方疏净,示意她接过。
方疏净带着疑惑地拿过来,发现这是一份合同。
“人老了不爱喝酒,对于这方面不太了解,就直接买下一座酒厂当做礼物,丫头,以后这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产业,你要怎么处理,子虚没有资格干涉。”
方疏净还处在状况外,愣愣地把合同翻过去几页,仔细浏览着。
是艾拉岛的一座威士忌厂,虽历史不太久远,但也算在国际上小有名气。
刹那间,方疏净觉得,自己手里的合同烫得惊人。
她指尖紧了紧,喉咙发干:“……这太贵重了。”
老爷子摇摇头。
“丫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你的背后都是容家,你不需要担心别的,只用去追逐你喜欢的就可以。”
“这是补偿上次的见面礼,婚礼那次我没来得及准备,所以有些草率,这次了解到了你的爱好,应该不会出错了吧?”
方疏净凝视着老爷子一双清明的眼,张张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在冷眼中活过二十多年,她习惯了保持悲观,习惯了得不到的一切,也习惯了挣扎着摸爬滚打,独自面对漆黑一团的前路。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坚定地告诉她,他们是她地家人,她有后盾,有依仗,不会向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们说,这是她的家。
深吸一口气,方疏净莫名的眼眶泛热。
她垂下手,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一时慌乱到不知所措。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桌子底下,容慎川悄悄握住了她垂下来的手。
“收下吧。”他俯身,低声在她耳边道。
体温的互相过渡大概真的有安抚神经的作用,方疏净晃了晃手臂,奇迹般地慢慢安定下来。
她抿抿唇,“……嗯。”
“要是实在想要感谢我,那就快些有个孩子,”老爷子颇为满意地看着两人的小互动,不忘开个玩笑,“结婚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
“……”
方疏净听到“孩子”二字,下意识低头,迅速把合同压在了膝盖上。
盯着自己藏在桌下的一双手,半晌,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缥缈。
仿佛在思考什么。
吃完饭,方疏净本想坐上一会儿再走,耐不过老爷子觉得疲惫,早早回房歇息。
于是二人只好告辞离去。
管家把人送出去后,快步进到了老爷子的房间。
老人并没有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卧床休息,而是立在床边,颇有几分精神气地目送汽车远去。
欣慰地眯了眯眼,他看向管家,“子虚这小子果然不让人省心,你说是不是?”
管家也往窗外看了眼,附和道:“是啊,可这不也意味着,先生是真的对太太上心了吗?”
昨天半夜他突然接到容慎川的电话,让他准备一下,今天要带人回老宅,还特意叮嘱了许多细节方面的事情,弄得他差点没来得及记好。
今天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哄人。
管家自年轻起就在容家做事,也算是见证了容慎川的成长。
记忆里,这位小少爷出了名的散漫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除了中学时的某次,他还从没见过容慎川对别人如此用心。
老爷子手扶着窗框,轻哼了两段曲儿,“我看不只是上心,子虚他这次,是完完全全的栽了啊。”
另一边。
方疏净回到家,就一声不吭钻进了书房。
容慎川虽觉奇怪,但也没阻止,猜想她是在研究合同相关,于是径自上楼,用房间里的办公桌处理事务。
大约一个小时后,房间的门被小声推开。
容慎川停下手上的事务,抬眼看过去。
方疏净扶着门框,做贼似的与他的视线错开。
一闪身,她跑进了衣帽间。
容慎川视线停留了一会儿,便又把注意力放回公事上。
几分钟后。
“容慎川。”
他听见方疏净唤他。
“嗯?”
容慎川再次抬头。
入目的场景让他眼底一深。
方疏净站在衣帽间门口,换了身平日不常穿的真丝吊带睡裙,略带忸怩地捏着裙摆。
裙摆很短,堪堪遮住大腿上半部分,又随着动作往上稍微提了一点。
细细的肩带勒住瘦削的肩头,锁骨很深,愈发显得她脖颈线条精致漂亮。
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形象。
似是为了鼓起勇气,她深呼吸两次,迎着容慎川探究的目光,上前去拉拢窗帘。
一边拉,她一边状似无意地小声解释:“老爷子不是一直想……让我们要个孩子吗?”
“……所以?”
确认窗帘把外面的光线遮挡完全,方疏净轻咬唇瓣,闭着眼跨坐在了容慎川的腿上,“所以,我想让老爷子安心。”
“只因为这个?”
“嗯。”
“……方疏净,”容慎川皱着眉向后微仰,双手固定住她的腰,阻止她再向前一步,“你先弄清楚,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方疏净仍闭着眼,“我们要个孩子吧,容慎川。”
容慎川抿着唇,敛起情绪:“老爷子只是开玩笑,你没必要——”
“你之前不也想过吗?我这是第一次,你温柔一点。”
方疏净迅速打断他的话,感觉到腰上的力道加重,她说话气息变得越发不稳。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蒙住我的眼睛。”
说完,她抬起手臂,搭在容慎川的肩上,如壮士赴死一般,作势便要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