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逐王!
晚上回到家,燕思空亲自给元南聿处理了伤口,看着那胸背上的道道疤痕,他心里难受极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大约是感觉到了什么,元南聿安抚道:“二哥,这些全都是皮肉伤,不打紧的,你别担心,我身体硬实得很。”
燕思空低低“嗯”了一声。元南聿跟着封野从两千兵马一路打来了三十万大军,刀里来血里去,怎可能只受过皮肉之伤,这话不过是宽慰他罢了。
“你才真是伤了根本,今天的药喝了吗?”
“你那药真是苦得要命。”燕思空小声抱怨。
“哪里有不苦的药。”元南聿追问道,“喝了吗?”
“喝了,早早就喝了。”燕思空无奈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喝到你好起来。”元南聿捏了捏燕思空尖瘦的下颌,笑道,“如今我逼你喝药,像不像小时候你逼我读书?真是一报还一报。”
燕思空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得意了吧。”
“那是。”元南聿拍了拍身下的床榻,“就在这间屋子里,我每天一睁开眼睛,你就逼我晨读,晚上睡前还要背诗,如今我就盯着你早晚喝药,一顿都不能落下。”
“好,都听你的。”燕思空为元南聿仔细包扎了起来。
元南聿动了动胳膊,满不在乎道:“金狗的刀枪太钝了,一点都不疼。”
燕思空抚摸着元南聿的背脊,轻声道:“聿儿,有件事二哥想同你聊聊。”
“什么?”元南聿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你如今年纪不小了,怎地还不娶妻生子?狼王说他劝过你,你没答应。”
元南聿眨了眨眼睛:“我从前说过……”
“你从前说过,大业未成,要先助狼王入主京师,如今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元南聿小声道:“基业未稳。”
“我看这都是借口。”燕思空皱起眉,“狼王说了,京师名门贵女任你挑选,聿儿,你要为元家、也为自己绵延子嗣啊。”
元南聿低着头:“大哥有两儿一女,元家早就后继有人了。”
“大嫂不过区区县丞之女,且大哥如今那般模样,他的儿子能有多大出息?你不一样,你是狼王的前锋大将军,名满天下的封狼骑主将,你就是想娶公主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既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也可保后代出身尊贵,还能为元家光耀门楣。”
元南聿转过了身去,背对着燕思空说道:“我可将侄儿们带在身边教养。”
“侄儿是侄儿,你难道不想有家室雄厚的妻戚和自己的孩子?”
“……”
“聿儿。”燕思空绕到元南聿面前坐下,“你可是真心喜欢那个烟花女子?”
“我……”
“你若真心喜欢她,便收了她做妾,这也不碍什么,你是担心流言蜚语吗?二哥可以为你做主。”
元南聿抿了抿唇:“二哥,我……我不想娶妻。”
燕思空瞪直了眼睛:“你说什么?”
“从前我浪荡江湖,居无定所,不敢娶妻,如今我整日与刀光剑影为伍,不知哪一天就要丧命,更不敢娶妻。”
“正因如此,才更要早早留下后代。”燕思空道,“爹娘已经不在,大哥又已失智,你的婚姻大事,便该听二哥的。”
元南聿回避着燕思空的眼神:“那便等我助狼王击退了蛮夷,稳定了朝局不迟。”他道,“时候不早了,二哥回去歇息吧。”
燕思空眯起眼睛,用审视地目光看着他。
元南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燕思空叹了一口气,原是不想提,但若不问个清楚,似乎解决不了问题,他只得道:“可跟陈霂有关?”
元南聿面色一变,沉声道:“不是。”
“从前你我无话不谈,现今,二哥对你也可以毫无隐瞒,你呢?”燕思空直勾勾地盯着元南聿,“你可要跟二哥谈谈你的心结?”
元南聿暗暗握了握拳头:“唯独此事,我不想与任何人谈。”
“你可是苦于流言……”
“二哥!”元南聿口气生硬,隐含着怒意,“我说了我不想谈。”
燕思空又叹了一声,他见着元南聿此时的模样,只觉得心疼。
元南聿背对着燕思空,低声道:“若不能打败陈霂雪耻,我绝不娶妻。”
燕思空站起身:“二哥不会再逼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元南聿目送着燕思空离开,在原地僵立良久,才一臂扫落了桌上的东西。
被金兵劫走的粮草超过了万石,这一趟着实损失惨重。
广宁城的粮草原本够至少一年之需,但封野再是神勇,也不能撒豆成兵,他带来的七万大军和战马,哪一张嘴不要吃饭,以现有的粮草供这十一万兵马,不出三个月就会断粮。
且如今是严冬,要筹措粮草,谈何容易,更不说粮道已经暴露,再运亦是危险重重。
没想到比金兵的刀枪更快地驾到脖子上的,是缺粮。
原本封野就被两面拉扯,分身乏术,只想速战速决,现如今卓勒泰只需只围不攻,活活拖到他们断粮,就能不战而胜。
封野已经紧急去信要封长越再运粮草,可封长越一心希望他回京,就算有粮草,定也不会痛快运来,如今真是进退维谷。
陈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今该是分外痛快吧。
燕思空沉下心来给沈鹤轩写了一封信,要他规劝陈霂,切莫重蹈太上皇的覆辙,舍辽东以图江山,否则必遭天下人唾骂,且唇亡齿寒,辽东是大晟北境之门户,岂能被蛮夷叩开。
他知道沈鹤轩一心为国,不谋私欲,是绝不会同意陈霂与蛮夷私通的。如今唯一有可能阻止陈霂的,恐怕也只有沈鹤轩了。
写完了信,他去亲自交给封野,让封野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太原。
但见封野面上阴云密布的模样,燕思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攻,他们尚有办法防守,可不攻,便只能这样干耗着,他们实在耗不起了。
封野收下了信,抬头看着燕思空:“你怎知沈鹤轩不想趁此机会收复京师?”
“他是社稷之臣,不是陈霂的臣,他知道守住辽东比谁当皇帝重要。”燕思空笃定道,“他绝对不会舍弃辽东。”
封野沉声道:“可就算他有心要帮我们,陈霂会听他的吗?”
“若陈霂连他的也不听,便无人能阻了。”
封野传来了近卫,并吩咐他八百里加急送往太原给沈鹤轩。
燕思空在封野身旁坐下了,许是今日太冷了,许是坏消息太多了,他连站着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
封野叹道:“思空,如今形势对我们极其不利,若等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燕思空凝重道:“二十年前广宁能守住,靠的是这城墙,主动出击,便是放弃城防,便是以吾之短,击敌之长。”
中原以步兵为主,蛮夷以骑兵为主,放弃城防便是无险可守,相会于平原,简直让金人占尽优势,更遑论金人的兵马倍于他们。
这仗要怎么打?
“再耗下去,粮草没了,必败无疑,若主动出击,尚有一线生机。”
燕思空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一时间脑中思绪烦乱,也抓不出个灵光的。
封野扭头看着燕思空,并轻轻抓住了他的手:“就算无城可守,我们也能打败他。”
燕思空没有抽回手,而是盯着封野的手,发着愣,想着他们曾经携手打过的那些胜仗。
若换做旁人,在这样的境地之下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燕思空怕是要恼,可封野说出来,他却感觉心中安定了一些。
这世上怕也只有封野能说、敢说这样的话,而他还觉可信。
“我的封狼骑,不逊于他的朵颜卫,我的率然军和千机营,更比他厉害得多,就算我们无城可守,就算他兵力倍于我,又有何惧。”封野正色道,“空儿,你我联手,当所向披靡。”
燕思空咬了咬牙:“你说得对,我们该主动出击,绝不能坐以待毙,但我们不能完全放弃城防。”
封野眯起眼睛:“我们要想办法诱卓勒泰攻城。”
“不错。”燕思空思忖道,“让卓勒泰以为我们快要断粮了,而后主动进攻,再败回广宁,诱卓勒泰攻城。”
“你想我所想。”封野寒声道,“恰好有一个人,可以利用。”
“谁?”
“韩兆兴。”
听到这个名字,燕思空目光骤冷。
“我今日刚刚接到叔叔的信报,他在查泄露粮草消息的内奸时,意外揪出了藏得极深的阉党余孽,此人交代,他与韩兆兴的长子一直有往来,且广宁城内也有韩兆兴的眼线,我们刚好可以将计就计,让卓勒泰以为我们粮草将尽,不得已之下才主动出击。”
“好!”燕思空狠狠说道,“或可一并除掉这个孽畜。”
封野静静凝望着他,不禁微微一笑:“空儿,你说与我无话可说,可在带兵打仗上,你我之默契,世间无人能敌。”
燕思空似乎才回过神来,他默默抽回了手:“正事要紧。”
“放心吧。”封野目光坚定而犀利,嗓音低哑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我承诺你会守住辽东,万死不辞。”
闻言,燕思空抬头对上封野的双眸,由衷地说道:“多谢狼王。”
封野苦笑:“你何时能叫我的名字?”
“……你我尊卑有别。”
封野垂下的眼角延展出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地抹了过去:“没错,正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