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木门上传来叩门声,昏暗光线下农户汉子匆匆走到门边打开门扉,顺着屋外光线流泻而入,他看清了门外身披晨光的两人。
一人白衣半束发,右额上戴着一片面具,一人杏红色衣裙,鬓边插着金光闪闪的步摇。
杏红色衣裙的姑娘放下手里的信纸,对他们笑道:“你可是李丰年?”
男人愣了半天才应下来,他的妻子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不安地问这是怎么了。
即熙把纸折好塞进怀里,对他们说道:“你前段时间找的那个所谓天机星君,是个假冒星君骗人的家伙,你们别指望他了。”
雎安微微颔首行礼,说道:“不知你们对天机星君有何所求?可说与我听。”
“您是?”
“真正的天机星君,雎安。”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前这个男子的气度显然比之前的大师看起来不凡多了。他们赶紧把雎安和即熙迎进房间内。这是个破旧狭窄的房子,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屋内狭小的床上躺着个咳嗽不止的孩子。女人红着眼睛把孩子扶起来,对他说道:“真的神仙来了,你有救了。”
“我家幺儿一向聪明活泼,这段时间却不知怎的生了怪病,咳嗽不止甚至咳血,大夫都说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神仙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幺儿吧!”
即熙拉着雎安的手让他坐在那床边,雎安握住孩子的手,昏暗光线下即熙看到那孩子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有浅浅光芒从雎安面具的缝隙里泄露出来,如同点点星光。
那对农户夫妻看着这一幕,眼里就露出惊叹和希望。待光芒暗下去之后雎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目光低低地落在地面上,他轻声说道:“他身上并无邪祟。他是病得很重,阳寿将尽。”
“神仙你救救他吧!我给你磕头了!”那妇人立刻扑在地上要磕头,被即熙一把拉住。
雎安摇摇头,冷静地说道:“你们需要的是高明的大夫,我并非医者,并不能治病。若你们缺少看病的钱,我可以帮你们。”
“翡兰城的名医都说我家幺儿没救了……您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有办不到的事情呢?”妇人哭道。
雎安低下眼眸,轻声道:“我并非神仙,能力有所不及,抱歉。”
即熙搀着这个几乎哭倒在地的妇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她很反感这种所谓神仙无所不能的说法,但是看着妇人如此撕心裂肺的悲伤,也实在没什么余地责怪。
神色黯淡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来,他说道:“城中富商生病您治好了,我们为何就不行?您是因为我们没有钱您才不帮我们的么?您要什么?您说说看您想要什么?”
语气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即熙听见这话气得不行,雎安却拍拍她的手。他沉默一瞬,然后仰起头对那高大愤怒的汉子说:“如果你说的是城中孙家,孙老板是因为邪祟缠身才疯癫病重,我可以驱邪祟。但是您的孩子是生病,我不能治病。”
“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只想要让您的孩子好起来。关于这一点,我和您一样无能为力。”
雎安身上总有种安定的力量,能够安抚痛苦熄灭愤怒,他这样平静又认真地说着,似乎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
那汉子终于也红了眼睛,他抱着地上痛哭不止的妇人,悲恸道:“什么神仙!你还不如那个假的!不如不要来!”
在尘土飞扬的狭小房间里,夫妻因为绝望和痛苦肆意指责。雎安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孩子的手,低眸听着。
当他们留下一些银子,走出这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后,即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海从空中飞来落在雎安肩头,雎安笑笑说道:“走罢。”
即熙转头看向雎安,她想起有次试炼结束后,她接雎安回星卿宫。路上雎安总是在出神也不说话,她就问他在想什么。
——世间万万人心复杂,生民疾苦,可渡几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
她有些记不清那次是雎安差点被他所救的百姓烧死,还是他预言了海啸可因为无人相信而眼睁睁看着千人溺亡,还是待他极好的那户善心人家招来强盗灭门的那次试炼。
即熙只记得在她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回答时,雎安径自接下去说道——不过我想明白了,左不过,以一灯传诸灯,至万灯皆明。
以一灯传诸灯,至万灯皆明,这句话她记了十几年。
平日里按即熙的性子大约要骂一骂这对夫妻不讲道理的,不过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怀里拿出那张纸划掉李丰年那行,语调再次恢复轻快。
“这是二十七户以来头一个不领情的,已经很不错了。让我来看看下面是谁,东桥坊马家?”
边说边跟着雎安,往下一家走了。
贺忆城这边和思薇摆了好几天的摊子,他百无聊赖中向即熙借钱买了个二胡,真就当街买起艺来。他在青楼乐坊混迹多年,对时兴的曲子十分熟稔,技艺娴熟曲风撩人,一时间生意红火,隐隐有红透勾栏瓦舍的迹象。
卖艺有钱后贺忆城也恢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思薇都拦不住他赚多少花多少,一文钱都不剩下。按贺忆城的话说,这种花法比起从前他在悬命楼的时候,已经节省得可怜了。
气得思薇不想跟他说话。
下午思薇收摊,贺忆城也收了二胡起来。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留下一个青衣的少年身影,走到他们二人身边。
思薇最近被贺忆城气得不行,见了少年草草打了声招呼就往前走。贺忆城走在少年身边,笑道:“让你受了无妄之灾了,不过小戚你怎么不回戚家啊,天天跟着我们瞎晃悠?”
一向冷峻少言的少年抬起黑色的眸子看了贺忆城一眼,简短地回答道:“本来是要回家的。”
“结果受天梁星君所托来监视我,是罢?”
贺忆城了然地笑着拍拍少年的肩膀。思薇相信他的话,雎安大约也是信的,但是柏清就是一万个怀疑不信了。戚风早本该在青州回去戚家,接了柏清几封信后就说要跟着他们一同巡查。
这哪里是巡查,是在查他罢。
“你怎么就那么听天梁星君的话?”贺忆城感慨道。
戚风早看着他,说:“天梁星君是我的恩人。”
“是是是……”贺忆城应付道,心想这个十五岁的小屁孩活得跟个五十岁的老人家似的,无趣得很。
他们一同回到下榻的客栈,贺忆城大手一挥要小二把他们店里最贵最好的菜端上来,把自己今天挣的一半银子丢出去,眼睛眨也不眨。
思薇额上青筋跳了跳,她一下子站起来,说不吃贺忆城点的菜要换个桌。贺忆城油嘴滑舌地劝着,素来话少的戚风早没有劝架的本事,只是看着他俩你来我往。
正在此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少年,大概十六七岁,英俊挺拔,黄衣束发背着剑,看起来是一名修士。他惊喜地拉着戚风早说道:“小戚!你怎么在这里?”
戚风早看向少年,有些惊讶地说:“赵元嘉?”
思薇和贺忆城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暂时停止了争吵。戚风早便站起身来,向这位少年介绍巨门星君思薇和她的友人何羿公子,再介绍这位少年。
这是豫州第一的修仙门派——明世阁的五弟子,赵元嘉。
赵元嘉一到来就解决个大问题,他对戚风早一行人说既然到了豫州,他要略尽地主之谊,所以这顿饭他请了。
思薇和贺忆城的争执这才算是结束,贺忆城坐在桌边,望着赵元嘉似笑非笑地说:“赵公子破费了。”
思薇无端觉得贺忆城的笑容假得厉害,语气也有些让人不舒服,似乎不太喜欢赵元嘉。
赵元嘉却没想这么多,寒暄过后他们坐在一桌吃饭,赵元嘉说他是要去翡兰城途经此处,这才遇到了戚风早他们。
“我听说天机星君也来到此处了。最近正是翡兰城的大好时节,满城的翡兰鸟刚刚换羽毛,明亮璀璨如翡翠般,整座城都熠熠生辉呢。诸位不一起去翡兰城看看盛景么?”赵元嘉热情地邀请道。
翡兰城原本是豫州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几十年前一群全身碧绿青蓝,荧光闪烁的鸟降落此处。世人啧啧称奇,视之为祥瑞,皇上亲自赐名翡兰鸟。
后来翡兰城的人精心培育留下了这群翡兰鸟,翡兰鸟在此绵延子嗣数量日多,这座小镇也被提成了城,索性以翡兰为城名。
以翡兰祥瑞闻名于世的翡兰城。
思薇婉言谢绝了赵元嘉的邀请,说他们如今在巡查并非游玩,要等着天梁星君的卜算结果去往下一个地点。
他们正说着,从窗外飞进来一只白鸽落在他们桌上——柏清来信了。思薇拆下鸽子腿上绑的信笺,信上写着“位在西南”。
柏清至今仍不能卜出灾祸具体的地点,只能循序渐进卜算方向,这纸条的意思是下一步往西南走。
赵元嘉看了纸条上的内容,笑道:“若是要往西南,那正好去一趟翡兰城吧,翡兰城就在西南。”
思薇尚在犹豫之时,贺忆城却抱着胳膊笑意盈盈,说道:“赵公子如此热情,那好啊,我们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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