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灯光将瞳仁照得剔透,片刻的茫然后,谈听瑟瞳孔骤然紧缩。
“紧张什么?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她眼睫动了动,一副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模样,“你手松开,我要站起来。”
“你紧张我的伤口。”陆闻别手上力道一顿,微微抬起的手指略有点僵硬。
她眉心紧拧,“陆闻别,你想太多了,这种情况下随口问一句不是很正常吗??不?别自作多情?”
陆闻别没说话,松开了握住她肩膀的手,下一秒却把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然后顺势掀起她肩上的外套丢到一边,替她盖好被子。
一连串的动作快而连贯,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你干什么?”谈听瑟瞪大眼,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右手手臂,“你不是缝针了吗?还要这样逞强献殷勤?”
“献殷勤?”他神色难辨,笑了笑,“那昨天也已经献过了。”
她表情一僵,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像在看什么怪物似地盯着他。
而他眸光平静,不以为意。
“昨天之前你就受伤了?那你还……”
还几次三番地抱她,甚至忙前忙后把各种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想干什么,让她愧疚吗?他感染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些?
虽然剩下的话谈听瑟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却清楚地从目光与表情中流露了出来。
陆闻别把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快意在发酵。
他从没想过要让她发现自己受伤的事,也从没想过用这种事去吸引她的注意,毕竟他很清楚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但是现在,他竟然觉得苦肉计?奏效的话,再多来几条伤口也很值得。
“伤口很小,无所谓。”他淡淡道。
“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让我觉得愧疚,”谈听瑟讥讽地扯了扯唇角,语气冷淡下来,“我没让你照顾我,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受没受伤。”
“我知道。不用刻意强调给我听。”
“我才没——”意识到这句反驳也显得刻意,她话音戛然而止,抿唇冷漠地别过脸。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陆闻别一侧唇角克制不住地轻轻勾了勾。
然而下一秒,他眼底的笑意就蓦地凝固。
——谈听瑟转头看向了他随手扔远的男士外套。
如鲠在喉。
“把那件衣服还给我,我冷。”她抬眼望着他。
陆闻别看一眼她身上盖着的被子,目光微暗。就算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酸涩。
因为无论如何,她和严致的关系是事实,在这一点上他现在输得彻底。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去拿那件外套,转而调高了病房里空调的温度。
暖风从出风口静静溢出来,房间里整体温度升高明明还需要时间,他却仿佛已经被过热的空气包裹得窒闷发热,衬衣领口的扣子都成了束缚,右手臂发疼发热。
他蹙眉按了按太阳穴,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放下手,转身看向病床。
坐在床上的人并没有看他,眉眼间只有冷淡与不耐,仿佛刚才他所看到的紧张只是错觉。
陆闻别扯了扯唇角。大概真的是错觉吧,毕竟她那么讨厌和抗拒自己,又怎么会关心在意。
方姨假装低头认真织着毛衣,实际上一直分心八卦地留意着两人的对话。这会儿病房里蓦地安静下来,她没忍住抬头瞥了几眼陆闻别的右手。
好歹是她的雇主,她热心过头的小毛病犯了,没忍住开口提醒道:“陆先生,我照顾过不少缝针的病人,感染了可是很麻烦的,必须好好处理,更别说您现在还有点发烧。”
陆闻别颔首,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我以前见过一?病人,感染得可吓人了,脓肿渗液,发烧乏力,最后只?把缝线全拆了……”方姨一开口就没收住,说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讪笑,“我就是随口说说……您这?肯定没这么严重。”
陆闻别眉梢微动,又“嗯”一声,语气云淡风轻,不痛不痒,“缝了七八针而已。”
话一出口他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懊恼之后眉眼间的神色勉强恢复平静,克制着没有去看她此刻的表情。
方姨瞪大眼,“那真得好好处理一下,不管不行啊。”
陆闻别唇线紧抿,片刻后抬眸望过去。
谈听瑟盯着面前的屏幕,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本来她想仔细观察画面中舞者的每?动作,专心复盘演出,然而却频频出神,不由自主地去听方姨说的那些话。
而她这副模样,被几步外的男人尽收眼底。
终于,她在某一刻假装不经意地抬眼,却恰好和对方四目相对。
她被针扎了似地攥紧被角,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余光看不清陆闻别此刻的表情,却?看见他身形忽然动了。她以为他要去处理发炎感染的伤口,结果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想让方姨把床边的帘子拉起来,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忍住了。
陆闻别静静地看着,有些失神。
谈听瑟拥着被子坐在床头,昨天披散的长发今天随意扎了起来,几缕鬓发柔软地在鬓角浮动,裸.露出来的脖颈白皙修长。
她面对平板看得专心,垂着的眼睫很长,看上去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重重地用指腹摩挲着左腕上的表盘,像是要用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宣泄什么。胸腔里急促搏动的心莫名平静下来,但脑海里某?角落却有暗涌在沸腾。
半晌,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眼前浮现出她刚刚无意间的神色与动作。
她一直坚持和他划清界限,所以他没抱希望?在短时间内得到转圜的余地。但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猝不及防得知她可?在乎的时候,体会到什么叫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
陆闻别自嘲地笑了笑。
一直以来他期待着的都是某种可?,现在仅仅是看见了她眼里一闪而逝的紧张,就足够让贪婪成倍地增长。
一点握都握不住的火星,就?酿成燎原野火。
即便现在严致还在她身边,但他可以等。
……
雨停了,外面的凉风裹挟着雨后的水汽从窗口漫溢进来。
陆闻别站在走廊上,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听电话那头的冯苛简明扼要地汇报工作和日程安排,紧蹙的眉心被窗外的轻风舒缓。
病房里很安静,他怕打扰她,所以一有电话都会出来接。
“……大概的安排就是这些。”汇报完之后,冯苛总结道。
“没了?”陆闻别抬手虚握着拳抵在唇边,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都推了,推不掉的找人代我出席。”
“好的。”冯苛也只是走流程汇报一下,这些事严格来说都不是非要陆闻别出面不可,“那陆总您什么时候回来,我提前安排。”
“再说。”
冯苛没多问,又答了一句“好的”。
陆闻别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湿漉漉的叶子,忽然开口:“关注一下严氏最近的动向,严致应该有意要并购其他企业。”
“好,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后陆闻别转身打算折返,却正好看见方姨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在他面前站定之后立刻递了过来,“陆先生,这?给您。”
他伸手接过,看清袋子里的东西时目光一顿,抬眸沉沉望向方姨,探究的视线有些犀利。
“您不是缝针感染导致发热吗,这么耗着肯定不行,我就趁着谈小姐睡觉的功夫自作主张去买了点药给您。”方姨解释道。
袋子里装着的是外伤用药和内服的消炎药。
陆闻别沉吟片刻,沉缓的声线隐约有些紧绷,“是你买的,还是她让你买的。”
“这?……”方姨干笑几声,打量他几眼后有点八卦地压低了声音,“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谈小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药是刚才她让我买的,不过您可千万别让她知道是我说的,她不让我说。”
药盒在长指过分的力道下歪斜变形,来不及思考,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拉到极致后倏然断裂,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陆闻别呼吸微滞,平静自若地点了点头,“嗯。”
“那我就先回病房了。”说完,方姨转身往回走,只不过走出几米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位陆先生和那位严先生似乎都是谈小姐的追求者?也不知道最后谁?成。她心里默默嘀咕着,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陆闻别脚步微动,面朝窗外站着,没注意到背后方姨一步三回头的打量。
他垂眸盯着手里的药,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让滚烫的血液上涌将他覆灭。
她会让方姨买药给自己?
他总觉得格外不真实,但药却牢牢地握在他手里。药盒尖锐的棱角紧紧硌着掌心,仿佛抵住了血管动脉,让每次一次脉搏都变得更加鲜明。
陆闻别抬眸。
窗外一片潮湿,他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手里的药,身形被凉风勾勒,略高的体温却让他头脑发热,难以冷静。
燎原的火星,他好像可以握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一天(迅速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