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彻底让陆钧开了眼界,春秋、周易混着讲,虽然有点挑战但他还可以理解,但这作业该怎么办?陆钧对着那玄之又玄的卦象看了半天,越发不得要领,好在,这个作业明天才交,他还有时间可以再把这个卦好好算上一算。
第二节课王先生并没出现,是由经长组织,学生们轮流讲经的讨论课。今天讲经的是李尚源屋里的一个人,士子们围坐四周,讲经之人每讲一段,就要停下来接受其他士子的提问。这讲经的人乍一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其貌不扬,但他旁引博证,讲的条理清楚,回答问题时候答的头头是道,令陆钧感到非常敬佩。而其余的士子们提问的时候,也是井然有序,礼数周全,他们问的问题,很多都是陆钧读的时候根本不曾想到过的,这一堂课下来,陆钧感觉自己似乎听了一个小时的高水平演讲会,实在是受益良多。
午膳时分,陆钧他们随孙迟一起来到了斋房,孙迟对他们几人说道:“哎,我方才听说又来了一名新生,也是你们洛陵人呢。”
陆钧和常晓成、李尚源都很惊讶,洛陵县士子的水平他们都很清楚,若不是有范应珏新的推荐信,他们根本没有半点上山读书的打算和希望,在他们之前,洛陵并无一人在此就读,而和他们一同考中童生的人当中,更是没有什么他们听说过的赫赫有名的人物。
陆钧觉得自己没听过也就算了,连常晓成这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人都不知道,那这就有一点蹊跷了。
陆钧正在那里低头琢磨,耳边忽然想起了一个耳熟的带着惊喜的声音:“陆贤弟!”
陆钧十分意外,疑惑的抬头往门口看去,寻找着某个或许在洛陵见过的身影,然而眼前所见却让他更加惊讶——刚进门的几个人中,有一人青袍缎带,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翩翩然带着一副世家公子的优雅风度,往这边走了过来。
而常晓成一瞧来人,一张脸马上变得铁青,原来这来的人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洛陵同乡,而是山东巡抚之子陈礼文。陆钧只知道陈礼文要娶陆忻,但却不知道他也要到蒙兴书院来读书了,再一相见,陆钧心里倒是有些感慨,如今陆茗已经定亲,听昨日杨文茵的意思,陈礼文和陆忻应该很快就要完婚了,既然两人的婚姻大事尘埃落定,之前的尴尬也就变成了一场云烟——至少陆钧是这么想的。
陆钧能感觉到,正在用午膳的学子们对陈礼文的到来都非常关注,陈礼文的爹是山东官场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掌握着山东各个官员的绩效考评结果,这些士子们家中多有在当地为官之人,自然都对陈礼文极其恭敬,而陈礼文又是来自江南的少年名士,那些从南方来的,又看不惯莫映寒的,马上把陈礼文作为了自己可以依附的最好的目标。
陆钧起身与陈礼文寒暄了一番,把与自己同坐的常晓成、李尚源,还有他们的经长孙迟都对陈礼文介绍了一番。当说到常晓成的时候,陆钧稍一犹豫,还是加了一句:“我和晓成兄不仅是表兄弟,我们出发来蒙兴之前,我家人已经将舍妹许配于他,我们两家可算是亲上加亲了。”
陈礼文一脸错愕的神色,连声道:“什么?令妹已经许配人家了?”
陆钧发觉自己原来高估了陈礼文的心理承受能力,看起来,他还不如常晓成呢,最起码从刚才到现在,常晓成都一直保持着虽然冷淡,但客客气气的神色。而陈礼文听了这个消息,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过了半天才惨然一笑,对常晓成拱手道:“既如此,那就恭喜这位常贤弟了。”
常晓成一心要在陈礼文面前炫耀,顿时就拱手回礼道:“我和茗儿青梅竹马,两家早有此意,我离开洛陵之前,茗儿多有不舍,家里终于将此事定了下来!听闻陈公子不日也要与陆家大小姐成亲了,我常某一直佩服陆公子您才学出众,陆家大小姐又温文贤雅,满腹诗书,你二人真是天合之作,我更应当恭喜陆公子才是!”
常晓成这几句话给陈礼文带来的感觉非常复杂,一方面,这让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子,心里更难受了;而另一方面这也提醒了他,自己到蒙兴来的主要目的是结婚,不是来悼念他和陆茗之间那无疾而终的一段感情的。他一想自己肩负的严峻使命,努力收敛愁容,和他们几人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和几名南方来的士子一起用膳去了。他一走,常晓成就得意的笑了起来,小声对陆钧道:“阿钧,你瞧见没有,就他这没担当的样子,还想娶茗儿呢?茗儿才不稀罕嫁他!”
陆钧故作轻松的一笑,心想,茗儿稀罕嫁谁这件事,你暂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过,他离开之前就觉得,陆茗曾经对陈礼文的好感,已经如清晨的露水一样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说不定就算陈礼文不和陆忻订婚,陆茗也从这一件事中吸取了教训,不会再选择他这样一个犹豫不决,没有主见的人。
午膳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隐约听见了陈礼文和同桌几人用他们不太能听明白的吴侬软语在说这些什么,眼见了这一颇为戏剧性的一幕的孙迟感叹道:“如今来蒙兴求学的南方士子也多了,之前是莫映寒,如今又来了这位陈公子,看来,眼下这南北之争多少会消停些了”他一边说,一边好奇的往陈礼文那里望去,这位即将成为陆家贵婿的陈礼文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不仅是他,也是很多士子心中的疑问。而这位陈公子和陆钧似乎关系不错,这让大部分人对陆钧又高看了几分。
环视这个宽敞的斋房,陆钧却在心里觉得,虽然蒙兴书院在山中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然而,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背景的士子们,在这里聚集,在这里求学、交友、高谈阔论。在陆钧眼中,他们仿佛就是整个大魏文人的一个缩影,或者说是一个映射,每个人都有着着自己相应的角色和位置。但是,好像只有他和常晓成、李尚源三个,游离在这一个个小集团之外,没有任何的背景,也没有打算要依靠什么人。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一上午有些用脑过度,现在还饿着肚子的陆钧,虽然还在思考,但脑子转动的速度明显已经慢了下来。
云板敲响,众人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孙迟最后嘟囔了一句:“咦,都这会儿了,怎么没见那位莫映寒呢”
此时,就在陆怀那件斋房之中,淡淡的芍药香味传了出来,屋里并没有陆怀的身影,莫映寒就端然坐在里面。
屋门一响,门口出现了一个面色仓惶不安,瘦小的少年。他一进屋,就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道:“莫、莫公子”
莫映寒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道:“张尹,你进来吧。”
生长在洛陵这样民风淳朴的地方,张尹一瞧见莫映寒那打扮的男女莫辩的模样,心里就又怕又慌,他哆哆嗦嗦的走到一边站住了,道:“多、多谢莫公子在陆少爷面前为小的,为小的美言几句”
莫映寒把手一摆,道:“原是你自己争气,我哪里有什么功劳?对了,我已经和赵先生说过,就将你安排在你的两位同乡,陆钧、常晓成所住的号房里,你看如何?”
张尹惊愕的张大了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常晓成一向和我有仇,他、他和陆钧会整死我的,还求莫公子开恩”
莫映寒站起身来,几乎是飘到了张尹的面前,把个张尹吓的魂不附体,干脆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莫映寒也俯下身,把张尹的脸一抬,道:“你将来也是要入朝为官的人,怎的这么不经吓?你放心,这里是书院,他们不敢把你怎样。”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背对着张尹,道:“你出身寒门,幸得家中长辈抬爱,才有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入蒙兴书院读书的机会,该如何做,你自己知道的,对吧。”
张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声道:“知、知道。”又道:“小人一定专心研读经书,不负公子和和大人的期望。”
莫映寒点了点头,道:“你若有不懂,我随时可以指点你。只是在人前,你不要显得与我相熟,你明白么?”
张尹拼命点头,心想,你就是让我显得和你相熟,我也做不出来。莫映寒也没看他,满意的一笑,道:“你先出去吧,自会有人来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张尹一走,门口守着的一名莫映寒的小厮便走了进来。虽说书院不准,但这些世家子弟,多半还带了一两个贴身照顾的人,书院里特地为这些下人安排了住处。不过莫映寒和陆怀越来越熟,陆怀也就不管莫映寒和他的小厮每天是不是住在一处了。
那小厮年纪不大,面白无须,他紧跟在莫映寒身后,两人一起往用膳的地方走去。那小厮一开口,声音却有些尖尖细细的,既不像是年轻男子的嗓音,又不像还没变声的少年那般沙哑,他凑了过来,对莫映寒道:“陈礼文已经上山,公子您可听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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